“是我的错，我骗了你，害你变成这幅……”视线在脸上停留，“这副样子。”

“我不该把你骗进地狱，更不该把你交给利维坦。”

“抱歉，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沉默蔓延，男人低着头，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她摸不准他的态度，望向他，试图从面部表情推测他的想法和情绪。

按下不安接着解释：“我本来只想捉弄你。”

“哼，”亨里埃塔嗤笑一声，腔调怪异地重复，“捉弄？”

莉莉娅自知理亏，相处得越久，她就越发清晰地察觉，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也许是因为羞愧，又或者是恐惧，她最近总是梦到前世。

那段学校时光，睡久了上课狂奔到楼梯口，上课铃已经响起，迟到被老师批评，当初的噩梦竟令人向往。

她作恶多端，确实罪恶。。

受害人还没什么反应，亨里埃塔皱着眉看向对面的女人，她先哭起来了。

一开始只是眼眶微红，然后泪水快速盈满眼中，连串落下来，嘴张开无声哀嚎，到最后鼻涕眼泪全部贴在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手背揩去眼泪，心脏抽搐，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本来想让利维坦看着你，因为我不能带你去。”

“我被关起来了，那里被施法……我出不来。”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那样对你。”

“你可以杀了我。”

说到最后，莉莉娅也坦然了。当初所作的一切都已失去意义，系统只是个骗子，回家的美梦破碎，肉眼可见的未来只有无尽屈辱。

哥哥、利维坦、安娜、亨里埃塔，还有数不清的人，她背叛、伤害过他们，发动战争，这其中又要死伤多少人。

如果只是电脑屏幕上闪现的图形和数字，当然可以不在意，但一想到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也无法偿还罪孽。

周遭的一切都褪色，莉莉娅的心反而静下来，头歪着，她背后肩颈处一颗痣开始变淡，黑色素逐渐消失，洁白的肌肤逐渐显露出来。

“杀了我吧，让我偿还我的罪。”

男人将她的神情看进眼里，攥紧剑柄，抬手挥了过去，一切停止。

泪水干涸在脸上，头顶传来疾风，一缕长发被斩落地上，莉莉娅抬头，眼神迷茫。

她侧头看过去，一块白色果冻状云雾逐渐显形。

那团雾还想跑，亨里埃塔丢出一张网，将它牢牢束缚在地上，不断地发出“滋哇”声，那扭动的雾挣扎了一阵，最后自知逃不了，开始求饶。

“大人，饶了我吧——”

“你！”

莉莉娅哪还能认不出来，这就是系统的声音，这个骗子！她手中生成魔剑就想杀它，那绳网又显然是教会的神器，一时犹豫。

“停下，波西亚。”

莉莉娅听到这个名字，愣住了，她看过去，对方好似无事发生般，收回眼神，将视线投注地上的亡灵。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藏在她身上？”

“大人，我……”

它没说两句，身形逐渐显现，那团软绵的云雾身形逐渐转变，变得纤长。

四肢长出来，慢慢地形成了一个长条人样，脸长成一个三角形，鼻尖凸出，眼眶里没有眼珠。

莉莉娅害怕得往后退，逐渐靠到亨里埃塔的身后，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放至身前的异形人身上。

身体不断变化，像橡皮泥一样拉长又压缩，直到最后竟然变得与她有几分相似。

看到另一个自己出现在面前是十分惊悚的事。

亡灵的声音逐渐扭曲，音调一下子尖锐，一会儿又低沉，他调整了好一会儿，终于将音线调成一个女人声音。

莉莉娅：“你就是系统？”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个骗子。”

亨里埃塔的心情微妙，一个骗子在他面前控诉另一个骗子，竟有种难得的讽刺感。

他静静地旁观两人对峙。

莉莉娅：“你这个怪物。”

亡灵：“怪物，我？”

仿制的脸扭曲起来，嘴角撕裂到眼角，它大笑：“你这个异世而来的妖女，也好意思说别人？”

“你窃取我的记忆！”

面对戏弄自己多年的“系统”，莉莉娅头一次起了杀心，魔力在她的手心涌动，逐渐凝成一把短剑。

亡灵的身躯变得庞大，像吹大的气球，顶开束缚在身上的绳索，一根根银钉从地面拔起，网格切割凸出的身躯，那块白色身体就割掉一块，它掀开了绳网。

“我要你死。”莉莉娅朝他冲去，身形快如闪电。

亡灵轻笑女人的不自量力，右手抬起来，竟是同源的魔力，一股力道挟持莉莉娅，将她摔至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女人摔到地上，背部弓起，口中吐出鲜血，一句话也说不出。

亨里埃塔皱眉，散开卷轴，开始吟诵祷告词。

两米高的亡灵还在生长，往上即将顶破房顶，莹白色纹路在地面的四角浮现，逐渐往中间连接，汇成六芒星。

线条闭合，光芒变得耀眼，整个牢笼被笼罩住，形成了一个封闭禁地，从上至下生成圆柱，牢牢锁住两人，他再移动不能。

亡灵见此情形，才知自己吸收了她的魔力，便也沾上了黑暗元素，被光明教会的器物克制。

如果跑不掉，真是她害惨了他！

这个该死的女人，明明死的应该是她，这样自己就可以复活了。

他还不甘心，用尽了方法试图从中逃脱，却没有效果。他怨恨地看向倒在地上的女人，决心死也要拉她垫背。

祭品被选中，召唤秘术，女人凭空浮起，四肢伸展开，她的身体逐渐空虚干枯，生命力消失。

莉莉娅神志不清，什么意识也没有，她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好像有谁在她的耳边轻唤她的名字。

“莉莉娅——”

亡灵没想到她的身体里有两种力量，供他吸收这么久仍不干涸。她魔力充盈，因此他才更加觊觎这具身体。

只是没想到躲藏这么久，到最后竟出了岔子。

圆形环柱产生裂纹，亨里埃塔暗道不好，挥剑打断。听见里面的阵仗，站在门口守卫的骑士也赶进来，参加战斗。

一面悬浮的银镜，上面金纹闪烁，产生感应的圣殿骑士们开始吟念颂词，圣光照在亡灵的身上，力量逐渐增强，它动弹不得，像无数钢丝吊住了每一寸躯体。

亨里埃塔切下他的四肢，那恶灵一边凄惨地哀嚎着，一边缩水，像漏气的气球那样，很快地萎缩成不到十公分的人形，不过几分钟就维持不住人样了。

他一边躲避着，一边喊叫：“你不能杀我！”

但亨里埃塔的动作并没有随着他的求饶而停下，亡灵又侥幸躲过一剑，心知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小命不保，忙不迭求饶：“我知道神遗落的权杖在哪。”

圣光照在众人脸上，声音透过银镜传向所有人，赶来帮忙的斯图尔特愣住，看向团长，男人稍停下手。

亡灵接着说：“我知道她的秘密，大人，我知道很多信息。”

“西庇阿大帝与圣父陛下即将遇刺身亡。”

“你杀了我就得不到那些消息。”

听见他离奇的预言，原本认真的斯图尔特的神色带上嘲讽。他也许认为教廷的防守也和地狱一样，像纸一样一戳即破吧。

亨里埃塔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好像蒙上了一层寒霜。他的声音冷淡：“你这个骗子，胆敢在这危言耸听。”

那团气状亡灵被剑劈成两半，竟还没死，分裂开想要伺机钻出去，见此亨里埃塔下令：“别让他跑了。”

斯图尔特撒下火种，绕成一圈，不能熄灭的火焰将亡灵团团围住，它在烈火中消亡，只留下一滩黑水。

一切归于沉寂后，他们将器物收起，还剩下躺在一旁身形憔悴的女人，她脸颊凹陷，皮肤青黑，显然是被那怪物吸走生命力。

斯图尔特：“还没死，该怎么处置她？”

这位圣殿骑士团的团长盯着地上的人看了许久，声音紧绷：“她知道许多魔族秘辛，将她带回教廷审问。”

男人弯下身将女人抱了起来，身躯轻得惊人。亨里埃塔犹豫，在趁机处决和救治的两个选择间，他该怎样决定。

“把牧师叫来我的帐篷。”

斯图尔特看向他，又看了看他怀中的女人，男人的绿眸转过来，神情带着不耐。他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妈妈……”

“不，哥哥！”

怀中的女人发出轻浅的呼喊声，短暂惊呼，像是梦到了什么吓人的场景，一声急促的喊叫就不再动作，陷入昏迷。

莉莉娅的意识失去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回到原来的世界，或者是就此消亡。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睁开眼的下一句就是忍不住呢喃：“妈妈。”

但这是一块荒芜之地，在峡谷底端，在深渊尽头，角落的宝石发出微光。

回应是从身后传来，那声音清冽却压抑：“莉莉娅——”

她回头望去，一只大手笼罩在头上，忍不住尖叫，视线骤然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