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牧背着魔王将剑如虹拉到一边，与他说私话。

冷牧说：“之前的事我很遗憾……我本来想瞒你的，谁想魔王这么不留情，一点预告都没有就……反正，你现在应该知道咱们都是纸片人的事了吧？”

剑如虹默着：“嗯……”

冷牧叹息一声，道：“我们的生死就在魔王一念之间，要想活下去，我们就不得不抗争！——剑如虹，这一点你和我一样吗？”

剑如虹顿了顿，坚定地“嗯”了一声。

冷牧松了口气，打量四周后，跟剑如虹说了自己的计划。她想要借助不念泉精灵族的智慧摆脱魔王对她们的控制，获得真正的自由，但是因为她们无法走出城堡，所以必须想办法寻求除魔王以外唯一能连接外界的刺客们的帮助。

“……之后我会想办法让魔王把巡视城堡的任务全权交给你，再拖住魔王。之后你要想办法和刺客达成友好协议，要说服他们为我们寻找精灵，求来摆脱魔王的办法！”

剑如虹思索片刻，不放心地问：“如果找不到精灵族，或者精灵没有帮助你的办法呢？”

冷牧沉默。

许久，她狠狠地说道：“那就跟该死的魔王同归于尽！”

剑如虹惊了。

“你刚刚对魔王还表达了感谢……我以为你对他没那么反感……”

冷牧：“我的确不那么讨厌他，但是我厌恶这样被人掌控的日子。囚笼再怎么精雕细琢、富丽堂皇，也改变不了它束缚人的本质。感谢是真的，但想远离的心情也是真的，怎么说呢，人类的感情本身就很复杂嘛。”

剑如虹点点头，没有反驳。

商量好了之后的行动方案，冷牧感觉自己的压力瞬间减少不少。而后她突然想起来刺客的智商水平似乎都不大高，于是提醒了他一句。

“……说起来上次我蹲守了好久才蹲到的那个刺客智商实在不大行，战斗力也低，就连我都打不过哈哈！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啊，毕竟刺客不是一伙的，水平高低不均衡很正常。”

剑如虹接受了冷牧的好意，接着说道：“下次这么危险的事不要做了，你没学过武，会吃亏的。”

冷牧：“……？”

冷牧笑道：“你忘了我跟你学过剑了吗？我基础可扎实了！你不是也说过，以我的水平打一般人绰绰有余吗？”

剑如虹拧着眉头回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今天才被陛下赋予生命，怎么可能教过小姐您剑术呢？许是陛下为我们写的设定有偏移了？”

冷牧呆愣愣地盯着他，口中一个“你”字拖了许久，最后还是湮灭在了喉咙里。

他怎么会不记得教过自己的事？他们两人在城堡里的时光是真实存在的啊！那是在魔王活化自己之后的事，怎么可能是设定？

“那个……我们一起抓过刺客你还记得吗？”

剑如虹看着她缓慢摇头。

冷牧：“那你帮我种地？”

还是摇头。

“……”

冷牧摁着额角摆手后退。

“等等等等……你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剑如虹茫然不解地应下，然后就发现冷牧大嚷着“魔王！！”跑远了。

“魔王！剑如虹不太对劲！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居然没有印象了！”

冷牧急吼吼地找到正在看书的魔王，跟他说剑如虹失忆的事。

魔王听了颇为淡定，跟冷牧解释：“这是对的。死亡标志着一段生命的结束，彻底死亡的纸片人就算复活，之前的记忆也不会保留，只会有初始的相关设定，准确来说——就是‘重置’。”

“……”冷牧理解了下，“就是说……恢复出厂设置了？”

“嗯。”

“……没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了？”

“火灭烟消，无形无影，丧失殆尽，荡然无遗。”

“……别显摆你的成语了，知道了知道了。”

冷牧脑子里乱哄哄的，问清魔王现在剑如虹的状态就离开，但她也没立刻回去剑如虹那边，半路靠在墙边皱着眉思考。

现在的剑如虹是经过重置的……那她还能信他吗？剑如虹该不会是想卧底，然后收集她反抗魔王的证据，把她赶尽杀绝吧？

不不不，应该不会……只是记忆重置，人格应该没变，在他记忆里，她应该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应该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对？剑如虹好像已经知道自己是纸片人且记忆都来自魔王设定的事了？那他对自己的忠心还剩多少？那他……还喜欢自己吗？

冷牧想应该是喜欢的吧，怎么说重置之前的剑如虹都那样剖白过了，他对他自己记忆里的“冷牧”应该非常偏心才是。

她叹了口气。

能怎么办呢？

她都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了，唯一能相信的就是剑如虹设定中对自己的忠诚了，如果剑如虹要叛变，她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着，冷牧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是不是有点蠢啊？想从一个人手里获得自由，然后又将自己的自由尽数托付给了另一个人？

冷牧重新迈上走向剑如虹的路。

话说回来，剑如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那他有什么想法呢？是心甘情愿做别人的牵线木偶，还是跟她统一战线为自由拼搏？

等冷牧走到剑如虹面前，才发现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离开时的状态，直到她来，剑如虹才稍稍变换了站姿。

冷牧想，这样听她话的人，大概不会背叛她吧？

不过此时她已经别无他选，只能向剑如虹坦白一切，争取他的立场。

冷牧：“……我刚从魔王那里知道，原来每个纸片人死后，记忆都会消除，再次复活，不会保留之前活着时的记忆。”

剑如虹：“……”

冷牧深吸一口气：“所以，尽管我们之前不陌生，但，死亡结束了它，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剑如虹。”

冷牧向他鞠躬，剑如虹忙还她一礼。

冷牧：“我不知道和我没有过命交情的你能否站在我这边……”

“剑如虹绝不背叛小姐！”

冷牧一愣。

剑如虹朝她深深行了一礼。

“我对您的忠诚，刻入灵魂，永不改变。”

听着对方铿锵的字句，冷牧颇觉嘲讽。

灵魂？呵……

冷牧只是说他能帮助自己太好了，两人还是照计划行事。

剑如虹应下，目送冷牧离开。

其实他感觉得出来，小姐从陛下那里回来后，对他就疏离了许多。

他相信她，可能真的是他忘记了上一次生命的记忆吧。

小姐不信他没关系，他相信自己，剑如虹，绝不会伤害冷牧，绝不会站在冷牧的对立面。

冷牧对魔王很有一套，很快就让魔王把巡视城堡的责任全权交给剑如虹，他自己则一心扑在提升冷牧好感度上。

可是，尽管魔王将巡视权交给剑如虹，一连数日，剑如虹都没能和刺客达成有效的协议。刺客们敌对魔王，要么就是过于激进被他一剑刺死，要么就是水平不够，无法达成合作。剑如虹每天都会到菜地里找冷牧，偷偷汇报情况，对此，冷牧早有估计，所以没说什么。

剑如虹见冷牧除了糊弄魔王，就是在菜园子里侍弄蔬果，几次想上手帮忙，都被冷牧好言推了回来。

他知道，其实冷牧小姐不愿意和他走得太近。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和她相处的记忆？

可他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呢？少了一段记忆无关紧要吧？他还是他，剑如虹的本质不会变，他记忆里“冷牧”对自己的恩情，自己一直都记在心上。而且，记忆本身也会隐藏——谁能记得住四天前吃的午饭有几粒米啊？

但是，不解归不解，他还是尊重冷牧的意见。

冷牧不是个只会意气用事的人，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见解，也许他有一天能知道，也许不能，但这是她的判断，自己该尊重她。

又过了些时日，剑如虹终于逮住了一个可以正常沟通的刺客，一番商议后，对方答应帮助他们寻找不念泉的精灵，帮他们传话，条件是事成之后给他一个潜入城堡的机会刺杀魔王。

和刺客成功交易后，剑如虹想通知冷牧这个好消息，但是不巧，冷牧有客人，好几天都没有出现，连田里都没去。

但剑如虹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

城堡里除了鸟鸣和风声，一直很安静，所以专心听的话，能隐约听见宫殿里冷牧的笑声。

剑如虹不知道陛下为小姐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开心，他能做的，就只是在冷牧没出现的时候替她照料菜地，然后眺望宫殿，猜她什么时候会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能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约莫半个月，剑如虹就明白魔王做过什么了。

半夜，冷牧已经睡沉了，魔王带着一对中年夫妻来到剑如虹面前，二话不说将二人变成纸画，让剑如虹将这两幅画处理干净不要让冷牧发现。

剑如虹没吃惊夫妻变纸画的事，也不惊讶魔王对他们的无情，他惊讶的是，魔王要背着冷牧处理这两个人。

他没有问。

首先，魔王对他不会像对待冷牧那样宽容；其次，根据画作上人物的形象，还有这两日冷牧闭门不出且开怀大笑的状态，他大概可以推断出，这对夫妻和冷牧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并且是积极意义上的。

剑如虹的效率很高，魔王将“毁尸灭迹”的任务交给他后，当时他就将两幅纸画绞成碎片，生火燃尽，无复孑遗。

纸画销毁的第二天，冷牧就出现了。

剑如虹慢慢靠近拿着锄头看着齐整田地发呆的冷牧，告知她已经找好刺客寻找精灵族的好消息。听完他的话，冷牧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

剑如虹有些被感染，一时嘴快，就问出了她为什么不喜欢和魔王在一起的话。

“当你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切皆为虚幻，你还愿意和创造自己只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家伙在一起吗？”

剑如虹一愣：“会……么？”

“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兔子会，但我不会。”冷牧耸耸肩，“我是一只野蛮暴躁的兔子，只想自己好过，其他不重要。”

她话锋一转，看着眼前的土地问：“我不在的时候，是你帮我整理菜地的吗？”

剑如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田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为什么呢？这不是你的职责范围吧？而且我敢肯定，你的设定里没这一条。”冷牧笑说。

剑如虹看着菜地，道：“因为你很重视这片田啊。”

他别的没多说，但冷牧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她重视，所以他才会主动帮忙，而他，看重她。

冷牧转头看他，一眨不眨地盯了剑如虹好长时间。

她疑惑了。

“……剑如虹，你觉得爱上一个人需要多久？”

剑如虹闻言，低垂双眸，思考片刻，回答：“有可能很久，有可能只需要几次相处……不好说。”

剑如虹自诩说得平常，但是冷牧听了却一直盯着他看，眼神比之前带了几分更深的晦涩。

……是他说得敷衍了吗？

“算了吧，记忆能改变一个人。而记忆这种东西都能消失，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能稳定多久？我不信它。”

冷牧突然说道，语气透着释然。

剑如虹觉得她的话有些跳跃，难道是在说她和陛下？她不相信魔王陛下爱她，所以想要自由，不想留在陛下身边？

剑如虹本想劝她试着相信陛下一回，陛下待她当真用心。可是三思之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总觉得不适合说这个话，尽管他认为让小姐接受陛下的爱是一个双赢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