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族是什么时候开始栖息在这里的呢?
如果问精灵,有一个是一个,都会一字不落地把历史背给你听——
“一千年前,在罪恶、战乱、病疫肆虐世间时,精灵族首领时戴为族人引路,找到这片宁静祥和远离纷争的世外桃源,于是精灵族在此定居,建立‘精灵驻地’。然而驻地外的肮脏与邪恶始终虎视眈眈,企图将精灵一族卷入无尽黑暗。后人感念祖先的努力,设置禁出的屏障,立誓不踏出驻地半步,离者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再无来世。”
精灵的自然寿命是两百年起步,最长能到五百年。
没有人问,为什么就三四代的差距,从没人听自家长辈提起一千年前的野史;没有人问,为什么精灵族的历史只上溯到一千年前的时戴;没有人问,为什么魔王在数千年前就统治了世界,而一千年前却还是所谓的混乱不堪;没有人问,为什么感念先辈就要自我设限……
时图从小就有这个疑问,但她从没问过。又或许她问过,但是没人回答她。
直到看到老黄送给祖母的手册,她再翻阅了宗祠只有族长能读的书籍后,她得知了另一段历史,那是时戴的自传。
自传里说,在千年前,精灵还是在世间自由行走获取各种知识的种族。世界也没传说中那么混乱,早在魔王统治世界后的几十年,大部分种族就已认命并且适应了被统治的生活。值得庆幸的是,魔王没什么城府也不是欲壑难填,所以大多数时候大家还是照常生活,就当多了一个遥远的领导。精灵族也是如此,横竖不与魔王接触,谁统治了世界与他们无关。
不过学习太多,获得了太多知识,总会引来麻烦。
当时的精灵族因为无处不往,无所不学,所以在难得一聚的聚会中交流信息时,无意识地推测出了看似无敌的魔王的弱点。本来这也没什么,只要不外传即可,可当日聚会的地点是人来送往的茶馆,也不知是哪个魔王的反对者听到了,真照着精灵族说的方法袭击魔王,只不过最后还是棋差一着,魔王险胜。
那个反对派当然死无葬身之地,只不过精灵族也受了牵连。
魔王认为普通人类没有这种智慧,于是再三追查,最后查到了精灵族。因为这一战让他前所未有的难堪,故而其顺理成章把怒火发泄在了全体精灵族头上,精灵族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
在精灵族即将灭族的危急关头,默默无闻的精灵时戴挺身而出与魔王讲和,最后达成协议——精灵族自我圈禁于某地,世代不出,且永久销毁此前所有的书籍和历史,特别是能对魔王造成不良影响的那些。
于是,百不一存的精灵族就在精灵驻地幸存下来。
“……但是根据时戴的记录,最初的驻地还没有出现结界限制。我接着阅读了第二位族长的自传,发现了屏障的相关记载。”
第二位族长如此写道——
“……平静的生活中止在上一任族长去世的第二天。驻地外一夜之间冒出了大量的黑熊,凶残至极,专挑精灵袭击吞吃。驻地内的大家惶惶不可终日,断断续续有人提出离开这里。我当然不能同意。但是作为唯一知晓过往的人,我只是一个被冠上虚名的普通精灵而已,怎能敌过眼前触手可及的劫难呢?在我的游说下,我的一部分同辈以生命为代价获得了黑熊的相关信息,让我对黑熊有了认识——它们的凶性来自于魔王的力量。
“我日夜研究同伴生前留下的资料,发现那些只是格外凶残的黑熊罢了,但是,它们的种群经过一种类似养蛊的训练,力量大增的同时,对精灵一族产生了格外的敌意,任何情况都优先攻击精灵。而且,它们受到法术的制约,数量始终和精灵数保持一致,即使当时死亡,族群内也会迅速诞生新的更凶猛的黑熊。唯一能杀死黑熊的办法,就是精灵族消亡。
“我立刻就明白这出自谁的手笔——魔王为了不违背自己的誓言,故意在驻地外的林子里豢养了一批妖熊,想让我们鹬蚌相争。
“我隐瞒了部分真相,告知信任的几个精灵,最终我们决定自救,让魔王的妄想破灭。我们使用了一种秘法,在精灵驻地外构筑了一道隔绝万物的永恒光幕,将妖熊及外界的伤害推出去。
“我们不知道这个方法是不是能为族人所接受,或许永世困在光幕下是一种酷刑,但我们心有余而力不能逮,这是我们能想出来的唯一办法,希望子孙后代不会怨恨我们。自古后生可畏,或许有一日,会有后代想出更好的主意,所以我们的光幕也不是完全不能破解,只要(一串解除屏障的步骤)——愿后来者勇担当,延续种族,创造未来。”
“所以……驻地外的结界不是限制,而是……保护?”时翠呆呆地说。
“是,所以结界不是绝对禁止我们出去的。”时图点点头,按照书上记载的内容破解眼前透明的屏障,“现在我们就来确认真伪……”
随着时图力量的灌注,以她触碰着的地方为中心,荡开一圈圈涟漪,接着,从她碰触的地方开始屏障开始碎裂,光幕如同碎玻璃一样咔咔掉下,落地的瞬间化为光雾散去。
时图验证完收回手,破损的结界又迅速补完。
她看向时翠,后者仿佛刷新了世界观,一个劲儿喃喃“这居然是真的”。
时图抿嘴看地。
其实一开始她只想知道妖熊的真相,想找万一被妖熊伤害怎么救姐姐的方法,没想知道那么多秘事……可是翻书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一些文字,接下来的事就不受控制了……
她刚发现这一真相时也难以接受。所以刚被时翠抓获时才会火气上头蒙了心窍,把真相捅到她面前——尽管当时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帮自己脱逃。
时图不敢相信世代困住她们的是自己的祖先们,是她们自己。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祖先们是如此懦弱怕事的人,遇到强敌,竟不做反抗,反而跪地求饶,画地为牢,只求获取片刻的安宁。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时图诧异抬头,没想到自己的心声居然被人这样说出来了。
时翠惨笑一声:“精灵族博闻强识,难道这个道理她们不明白?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仰人鼻息,只为一夕安寝……她们就那么肯定,精灵族的后代全都是奴颜婢膝的软骨头!?”
时翠仰天长叹,而后蓦地牵起时图的手,目若悬珠,一脸决绝:“我们把这个真相公之于众,告诉族长和老族长,我们这一辈,绝不走她们没出息的老路,让错误终结在此刻!”
时图:!
等等,她只是想救姐姐,没想把事情闹这么大啊!?时翠平时不是最乖巧温顺不过了吗?怎么一下子……现在看来,她的内心怕不是比她亲姐还野啊!
“欸不是,那个……”
时图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时翠拉着去宗祠了。
时图:“……”
早知道时翠信仰崩塌后是这样的,她就不该图一时口舌之快……完了,事儿要闹大了……
走近宗祠后,一帮精灵慌慌张张地冲着她们奔来。时图以为是自己的形迹暴露,想避避却被时翠毅然决然地逆着人流拉向前,根本犟不过!
啊……被柴犬遛的主人心情之苦不过如此了吧……
时图嘴笨,除了重复“冷静点”“三思啊”这两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不用劝了。”
时图:“不是,我得劝……柴翠姐,冷静点,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先……事情先别闹大……”她姐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等她确认完了,不是……等她姐平安回来了,她们俩反骨仔一起干大事不好嘛!
“我的意思是,”时翠停下来,“我们到了。”
时图视线放远,看到被人搀扶着步履蹒跚且急迫地朝这边走来的老族长,心里咯噔一下。
她紧张地抿起唇,小幅度扯了扯时翠的衣袖,轻声做最后一次劝说:“柴犬姐,我真觉得现在不是戳破的好时候……”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所以精灵族才有今天。”时翠态度坚决。
时图无奈了。
祖母说她迂腐死心眼,可她哪有从小跟着老族长长大的时翠“根正苗红”啊!瞧,一点迂回战术都不用,直接硬碰硬,不知天高地厚只身撞石头的笨鸡蛋一个……不过,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改写现状的勇士啊,和她姐姐一样。
时图站在时翠身后,决心当她背后的支柱,就算被老族长一气之下打折了也无妨!权当二次发育了!
时翠:“时图。”
“欸我在呢……”
“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到边上去吧。”
“没事,我不害怕……放心柴姐,我会站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那你尽量别发抖,抖到我了。”
“……啊?”
经她这么一提醒,时图才发现自己居然没出息地发抖了。
时图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姐,我尽量克制……”
“……”时翠再次喊她,“时图。”
“我尽量在克制了柴姐……”
“……我是想说,我不姓柴,也不名柴。”
“……”时图不哆嗦了,“不好意思姐,嘴滑了。”
时图刚平和下来,老族长就快走到她们不远处了。
老族长看见时翠,还隔着一段路就开始喊话,说时书家着火了,让她和自己一道过去。
时翠纹丝未动:“这事不急,老族长,我有些话想问您。”
“着火了还不急?有什么话等之后有空再问!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扶着老族长的男精灵急性子地开口,他突然看见时翠背后打着哆嗦的时图,喝道,“时图你还愣在这干嘛?你家着火了你不去看你祖母啊!杵这干嘛还不快去!”
“啊我家着火了?”时图一愣。
“那么多人去救火了,难道还会保不住人吗?”时翠厉声堵住那精灵的话,目光灼灼地直视老族长,“老族长,有些话,我一定要问。”
老族长:“……”
她幽幽叹了口气,拂开搀着自己的男精灵的手,让他先过去时书那边:“我观那火势隐有魔气,说不定是魔王的眷属混进来了,取上武器小心应付,不可大意。”
“老族长,您……”
老族长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时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兴许真有要紧话说,你去吧。”
老族长走得慢,她们已是这段路上最后的人。男精灵走后,周遭忽地安静下来,时图逡巡不定,不知该去找祖母,还是留下陪时翠干大事。
时图:“那个……你们不说话,我就去看我祖母,啊不,新族长……”
“老族长,精灵族是投降于魔王,才换来这里世代的圈禁的吗?”时翠如此问道,字字铿锵。
时图惊了,这么直白吗?这归纳总结得……不愧是老族长一手培养的人才,还真是……言简意赅啊……
老族长目光一闪,看向时图:“时图,你知道什么?”
时图低头看地:“不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
老族长默然许久,猝尔轻笑。
“从你的措辞,我大概能明白你对先辈的举动秉持了什么态度。——你们没经历过那些苦难,所以瞧不上先辈的行为,我不怪你们。既然知道了……那就知道吧。不过这些事都烂在肚子里,不要乱传,否则,我一定狠狠罚你们,面壁思过八十年!”
时翠看着自己从小敬仰的老族长,气笑了:“老族长,看来你很认同忍辱偷生的行径啊。”
“时翠,我念你是初犯不计较,可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辞!不可对祖先不敬!”
时翠深呼吸,平静后说道:“好。——老族长,我们精灵族最讲道理了。那我们就来掰扯掰扯这里头的道理。千年前的情况是很危急,精灵族百不存一,那也正说明,精灵族所有人都在抗争,她们的脊梁都是直的!可是我们的祖先,活到最后的那批精灵做了什么?投降!臣服!如果结局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那么做?坚定的人因斗争死去,软弱的人成了主流……他们将所有精灵宁死不屈的牺牲变成了一场笑话!精灵族没有错,却被错误地永恒圈禁!受到了世袭的无期监禁!”
“时翠!”
时翠越说越激动,老族长不得不黑着脸呵禁:“记住,要是没有先辈的忍辱负重,就没有你,没有我们。要是没有先祖的忍辱负重,精灵族早就化作一纸传说,精灵族伟大文明能否留世得画个问号,我们的种族也将不复存在!”
老族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也有点动摇,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再继续说。
“时翠,我们精灵族是个懂得感恩的种族,难道你要抹杀祖先的功劳,抹杀他们的忍辱负重良苦用心吗?”
时图小声嘀咕:“忍辱忍了一千年,看样子还想再忍一万年,索性忍到天荒地老算了,扯什么……”
老族长带着寒意的眼神瞪过去,时图立马闭嘴,继续看下方没什么可看的地面。
“你别吓她,是我们在说话。”时翠捋了捋思绪,道,“时图提醒我了,忍辱的前提是能负得起重责,忍辱负重的最终目的是实现反攻,获得胜利。先辈若是为了韬光养晦而蛰伏,自然值得钦佩,我什么话都不说。可是这都一千年了,精灵族交替了多少代了?真正的历史都被掩埋了,我们都没见到精灵族站起来的迹象,反而只见在‘蛰伏’的路上一去不回!——老族长,卧薪尝胆是有时限的,若不反攻,就只是屈服啊!”
老族长摇头,痛心疾首:“你果然还是个孩子,不懂祖先的苦心,不理解种族和文明的延续有多重要,种族的未来……”
“不好啦!是魔王!魔王放火杀人啦!”
驻地内扬起一声凄厉的呼号,几乎同时,时书家上方的蓝黑色火焰炸了一般向四面八方散开,不多一会儿,家家户户都被点燃,精灵驻地仿佛开出了一朵巨大的暗蓝色火莲花,其花瓣还在不断展开,往覆盖整座驻地的目标前进。
老族长睁圆了眼,一瞬的呆愣后,慌忙拍打着时翠时图二人,让她们离开。
“快快!你们快离开!快去通知驻地内所有精灵!赶紧撤离!”
时翠望着由远及近的暗蓝色火焰,冷哼一声,大踏步迎上去。
老族长拽住她:“你疯了!?”
时翠回头:“我虽然是软骨头精灵的后代,但我时翠,绝不是软骨头。”
老族长又急又气:“你这孩子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一个种族没了人,谈何延续,谈何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有先活着,一切才有可能!轻举妄动是鲁莽,谋而后动才会成功!死多容易!活着等待时机才难!”
“我不听你的借口!放开让我走!”
时翠想挣脱,但是又怕挣得太用力伤着老族长,只好去掰对方的手,可是老族长固执得很,抓紧了她就是不放。
与时翠僵持的时候老族长忽然看见时图朝宗祠跑去,忙喊她回来逃命救人。
老族长:“别去宗祠!那里头都是纸,火一烧过来全点着了!危险!”
时图没理老族长,一个劲儿往宗祠里跑。时翠趁着老族长分心,猛一用力挣脱了束缚,便举步如飞往火焰中心方向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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