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门极其吸睛地在宴会厅门口站着,刚朝那只香肩半露的女恶魔抛完了媚眼,这边就看见了贝利尔。
贝利尔领着一众天使往这边走,那几只天使脸色凝重又格外紧张,像是一群即将落入狼口的羊。
玛门被逗笑了,贝利尔俨然成为了那群羊羔的领头羊。
在交错而过的时候,玛门放下了红酒杯,那里面还剩一口红酒没有喝完。他跟上贝利尔的脚步,和他一起往里走。
“找到心仪的主人了?”玛门笑着说。
“托您的福,可算找到了。”距离两人最近的天使讶异地抬起头,发现说话的竟是一只乌鸦!
那只停在贝利尔大人肩膀上的乌鸦。
“那你的眼光可不太好,”玛门状似遗憾地摇摇头:“你选的这位主人可不能长留这里,等贝利尔回七天了,你就又要变回不能动弹的法杖了。”
乌鸦终于忍不住,整个背上的黑羽都被气的倒竖了起来:“还不是您害的!”
“啧啧,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小拉默,我可是帮你压制了那一位......现在你才是控制身体的主导权的那个。”玛门辩解道:“况且我许你的好处可不少吧?”
“那也得我能自由活动啊!”拉默反驳道:“被封在一个死物里面,再多的好处我也享受不到啊。”拉默欲哭无泪了:“这还不如待在七天呢。”
“你现在可以动了,你是要待在七天继续当个小人物?还是劝这位副君大人与你签订契约,让你重获人形,自由行动?”玛门坏心眼地说。
“哼!利维坦大人就是受不了您总是这样自作主张,自说自话才跑走的。”拉默愤愤地抱怨。
哪知玛门一听这话,立刻翻了脸:“闭嘴,小乌鸦。”
拉默立刻闭上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玛门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走开,贝利尔听了一场有始无终的双口相声,这下可算落着了清净。
“您瞧见了没,贝利尔大人,我就是这么被奴役了一百年啊......那玛门......可真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是利维坦大人走了以后,他更加......呜呜呜,我苦啊。”拉默拿半边翅膀捂着乌黑的鸟头,装模作样地哭戚戚。
贝利尔:......
这一路听这只叫拉默的乌鸦抱怨的够多了,但他代表着七天,总不能真的与一只恶魔属性的乌鸦签订契约,还把它带回七天吧?
天使们发现了:他们并没有原先想象中的那样瞩目,甚至压根没人注意到他们。
这些来来往往的恶魔们,大都地位不低、力量强大,从他们与天使相近的外形来猜测,他们根本分不清哪一只是大恶魔,哪一只是从七天堕落下来的天使。
他们自顾自的吃喝、**、交谈、舞蹈,没有一只注意到他们这些天使。
这让他们既有点安心,又有点失落。
我们可是你们的敌人!这么放任我们随意跑动真的好吗?还是你们太自信,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其实,两者都有。
贝利尔想的却是:果然是路西法的风格,这场宴会与百年前在七天内举行的宴会并未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从七天开到了地狱,参与者从天使变成了恶魔。
阿撒兹勒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贝利尔的眼神暗了暗。
离他不远处有一扇门,连接着外面的走廊,他想也没想,推开了门就躲了进去。
“贝利尔大人,您是在躲什么人吗?”拉默好奇的很。
“不是人。”
“那就是曾经的天使?您的熟人?”拉默锲而不舍。
贝利尔不说话,抿着嘴好似有些不悦,但拉默才不怕,他感受到这位贝利尔大人的纯善和温柔。
他是比爱装绅士的玛门更好的家伙,在他接触的那么多大人中,唯有利维坦大人与他一样纯善。
虽然他不爱说话,还爱板着脸,这点倒和利维坦大人不同。
“您再往上走,就到路西法大人办公的地方了。”拉默提醒一直沿着楼梯往上走的贝利尔。
贝利尔脚下一顿:“路西法?”
“对啊,这里可是‘万魔之殿’,平时用来处理地狱事务、举办宴会,最上面可不就路西法大人的房间了?”拉默啄了一下羽翼。
贝利尔没有说话,反而加快了脚步。
推开那扇黑色的大门之前,贝利尔放下了拉默,要求与路西法独处的空间。
路西法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骨:“我不认为你赶在宴会开始前独自来见我,是为了说合约的事情。”
“开门见山吧,路西法大人,萨麦尔呢。”贝利尔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心脏处轻微一颤,似乎往下一坠,他已多年没有真正开口喊出这个名字。
路西法抬了抬眼帘,他长长的睫羽微动,声音还是那般不缓不急:“怎么?你没见到他?”
贝利尔看着他,眼都不眨一下。
路西法了然,继续说:“我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七天的情报足够你知道一切,魔君萨麦尔......不是吗?他的地位并不比在七天的时候低。相比七天,这里更加自由,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比如,躲开你。”
“怎么样,你如果羡慕这样的自由,也可以下来陪他,我们地狱正在扩招中,非常欢迎实力强大者的加入。”
贝利尔不想浪费时间:“恕我不奉陪,路西法大人,我这次来就是要把他带回去。”
路西法突然笑了,他又把眼镜戴了回去,镜片有些反光,遮住了他深紫色的眸:“贝利尔,我该夸赞你的无畏,还是嘲笑你的愚蠢?你要带走萨麦尔......凭借你的实力?还是你所仰仗的米迦勒?”
门又被推开了,玛门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说:“恕我冒昧,路西法大人,您该出场了,下面已经闹哄哄的了,大家都等不及......贝利尔?”
玛门摸了摸下巴,随即眼波潋转,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萨麦尔。
“这可真是很巧......”玛门站着不动了,路西法也没有说话。
贝利尔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许并没有几步远,但他却觉得隔了千山万水,他们遥遥相视,却齐齐暼过头。
那一眼,似乎穿越了百年的时光,穿过了初识的甜蜜、脆弱,与之后的欺骗、疼痛,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拉默顺着敞开的门,飞了进来,停在贝利尔的肩膀上,轻啄他的侧脸,唤醒他的理智。
贝利尔低下眼,平息怅惘的心:“我先出去了,路西法大人。”
玛门见他孤身一人落寞远去,心里有些不忍,这让他想起了利维坦,他独自前去人间的那天也曾留给了他这样的背影。
玛门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萨麦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连自己都劝不了,怎么去劝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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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谈的都谈的差不多了,现在地狱里百废待兴,七天的前线上也无可用的力天使,后备更跟得上训练的后备军。
青黄不接,两军都愿意停战。
一拍而合,相谈甚欢。——天使团跟来记录的人员用八个字概括了整场谈判,贝利尔觉得他忽略了其他四个字。
委屈求和。
为什么?因为七天对于地狱将手伸进人间的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间也将充满恶魔的使徒。
这意味着人类也将失去乐土,甚至会出现入魔的人群,或者人魔混血。
这是曾经的地狱无法做到的事,他们过去也只敢在自己的地盘搞些小动作。
但现在不一样了,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人间很可能会慢慢变成第二个地狱。时间一长,等到恶魔完全侵占了人间,人间与地狱联手袭上七天......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们又有什么办法?败者为寇,只能默认这样不公平的条约。
放任恶魔流向人间的魔爪,加紧时间增强天国的实力,至于如何保护人间,减少恶魔在人间逐渐扩散的势力......这点还是由米迦勒大人和耶和华去考虑吧。
真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耶和华愿不愿意付出代价把恶魔团灭了……也不是他管得着的事了。
他坐在池边,往嘴里塞了一块蛋糕。
池水是红色的,有些腥味,偶尔咕噜噜地冒出一个水泡,有些倒胃口。
但蛋糕是好吃的,比起七天只好不差,看来地狱的糕点师一定经过了别西卜的悉心“调教”。
没有别西卜的七天,糕点味道越做越差了,尤其是这种大型宴会的吃食。
他又塞了一口蛋糕进嘴里,用力咀嚼着,脑子里却在神游四海。
直到萨麦尔站到他身后,他还在游神。
血池的倒影有些渗人,贝利尔盯着那两只倒影,总算发现了不对劲。他猛地回过头,蛋糕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萨麦尔面色有些复杂,他欲言又止,但还是开了口:“你不用管我。”
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面,萨麦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让自己别管他。
贝利尔蠕动嘴唇,轻声说:“管你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贝利尔站起来,与他面对面,他盯着他那绿翡翠一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回来,回到七天,我就再也不管你......不管你爱谁、恨谁、要做什么,都随你。”
萨麦尔看清了他银色的眼睛,那双不再是灰色......与米迦勒一样的银色眼睛,他有一刹那的怔住了,心脏倏地揪紧,但他听完了贝利尔的话,又很快地回过神来:“不劳您操心,贝利尔......大人。”
他闷闷地说。
贝利尔不说好,我不管你。
也不说不好。
僵局。
萨麦尔深吸一口气,邀请他:“要去散散心吗?”
贝利尔很认真地打量他的表情,确定了他的邀请确实真诚:“好。”
他们沿着万魔之殿散步,这座城堡虽然宏伟庞大,堪称如今地狱最大、最重要的地标式建筑,却远不如玛门的宫殿奢华耀眼。
没有黄金、玛瑙、珍珠的装饰,万魔之殿显得有些朴实,也有些不近人情的冰冷,在血红色的天空映照下像一座阴森的牢笼。
万魔之殿外绕着一圈河水,一样的猩红,想来刚才宴会厅外池子里的水也是从这条河里流进去的。
贝利尔打破了良久的沉默,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耐心这么不好:“你既然爱着米迦勒......为什么不愿回七天?你不想见见他吗?现在七天缺人手,每只天使都在超负荷工作,米迦勒大人又献出了灵魂封印了七天一百年,现在已经十分衰弱......这样的时刻,你不想陪伴在他身侧,减轻他的负担吗?”
萨麦尔不否认,但也不承认。
他有点不负责任又有点像是自暴自弃:“忘了就好,以前的事......都不再重要,现在我留在地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贝利尔原本很冷静,听他这么一说,瞬间被激怒了。他气极反笑,有些控制不住语气地质问他:“忘了什么?怎么忘?”
“有什么更重要的事?你蓄谋了那么久,使尽手段欺骗我,害得我当了魔种的容器,以此为代价才解救了米迦勒大人......你费了这么多时间、用了这么多心思.....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放弃米迦勒大人?还有什么事比米迦勒大人还要重要?”
“那米迦勒大人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胸口传来熟悉的破裂声,糟糕!贝利尔捂住胸口,蹲了下来。
他在心里苦笑一声,真是够了,一百年,明明已经学会冷静、再不乱动情绪的他,为什么只因萨麦尔的一句话就轻易破功。
萨麦尔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如此咄咄逼人的贝利尔......他没有见过。
但事情超出他的想象,他还没有给出回应,贝利尔就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明明刚刚他们还在河边散着步,贝利尔说着些指责他的话,短短的时间里,他就虚弱地发作了。
萨麦尔有些慌张地蹲下身,扶住他,他凝聚一只手的魔法,正准备输入贝利尔的身体。黑气绕着他的掌心,让他无法忽视,是黑魔法......于是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不能再用白魔法了。
萨麦尔眼见贝利尔蹲在地上,压抑着痛苦的低吼,贝利尔其实已经很熟悉这种痛苦,现在他已不会像一开始发作那样狼狈。
但是习惯疼痛不等于他不会疼。
他也只不过学会了让自己在魔种的折磨下保持一点风度,一点“天国副君”该有的仪态。
至少不要那么狼狈、让人笑话。
萨麦尔有些手足无措,并不像当年见到贝利尔发作时那样冷酷旁观。他将他的肩膀扶住,慌乱地拍着他的背。
黑气缠绕上贝利尔白色的羽翼,它们变得有些灰,但也只是一小会,很快这些灰色褪去,贝利尔的羽翼又恢复了洁白无瑕。
贝利尔庆幸自己及时控制住了怒火,这次的发作才没有那么严重,但他还是有些脱力。
贝利尔撑着他的手站起来,他疲惫地半闭着眼,有些不稳地晃了一下:“麻烦你,先送我回玛门那,明天......明天等我好一些,我们再来谈。”
萨麦尔扶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在贝利尔连走路都吃力的时候,萨麦尔背起了他,背着他沿着血河蜿蜒而上。
第五狱的小木屋里,萨麦尔低下头,凝视他有些青白的脸色,他散开贝利尔黑色的长发,将它们捋顺了放在他的头侧,又抚平他蹙起的眉,最后替他盖好了被子。
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将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吹灭了烛火,他如梦呓般:“晚安,贝利尔。”
一室静默。
萨麦尔又回到了万魔之殿,推开了那座最高处的黑色大门。
“路西法大人,请您不要再打贝利尔的主意。”
“你与贝利尔一样,都喜欢开门见山。”路西法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没有丝毫的意外,他换了一个坐姿,把思绪从书本里移出:“你爱上贝利尔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以你曾经的所作所为......我会以为你爱的是米迦勒。”
萨麦尔一遇到路西法,总会控制不住怒气:“我爱的当然是米迦勒!从始至终!”
路西法轻笑一声,把那页书折上一个小小的折痕。平常他是不愿这么做的,那会让他觉得书本变得不完美,但他今天非要这样做,让这本书多出一道扎眼的痕迹:“谎言,萨麦尔,你在欺骗我,也在欺骗你自己。”
“你对他不忍心了......怎么样,看到他的魔种发作了,你还能保持冷静?或者......像现在这样跑来我这里发泄情绪?”
“萨麦尔,悔恨无济于事。”
萨麦尔的舌头不听使唤,他想要解释:“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觉得愧疚?曾经的你怎么不觉得愧疚?还是说,当年的记忆在瞬间回归,对米迦勒刻骨铭心的爱让你失去了那点愧疚?”
“或者是,你也曾愧疚,但却用‘那是我的错觉,贝利尔不过是我的棋子’这样的话说服自己?萨麦尔,记忆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事,但正在经历的当下也是不可否认的真实。”
“两种真实在你的脑子里打架,你选择了记忆,怎么现在又来后悔?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
“失去记忆的你,经历的不是真实,那样来的感情也不能当真——你不是这样决定了吗?你不是这样说服自己了吗?”
萨麦尔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已叫路西法拿捏住了。
路西法见他如石雕一般僵硬,笑着转移话题:“萨麦尔,我可以答应你......因你在地狱的作为,在战争再次爆发之前,我不会再劝他,但你也要遵守自己的诺言。另外,尊重是我们合作的底线,希望你明白你生存的土壤归于谁的掌控之下。”
萨麦尔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冷静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是,路西法大人,我愿为您效命,只求大人遵守诺言,那么我亦会遵守承诺。”
路西法挥一挥手,示意谈话的结束。
万魔之殿的最高处,又变回了路西法的地盘,就像从没有不速之客闯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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