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天来,他们找了地下作坊,伪造了身份证明,在彩虹镇大街小巷穿梭,打听骗子的事。
彩虹镇上大多店都关门,政府机构被占用为利兹侵略军的临时指挥所。听当地居民说,除了把税交给侵略军还有N多次繁琐的身份检查外,一切并无区别。
也有人压低了嗓门,小声反驳说,有啊,他们建造了很多教堂,把废弃的陈旧小教堂都翻新扩建,然后鼓励大家都去膜拜神。
为了挣得当天的饭钱,也为了探听到更多情报的晚霜,正在忙着整理货物。一桶桶的黄油被她举起,扔到爱德华手上,爱德华再传给门给等待的大叔。
大叔眯着眼睛说到膜拜神的八卦时,神情十分复杂,混合着不信与虔诚。
“莲姬女皇陛下花了好多年时间,才彻底禁止了我们普通平民去祈祷,现在倒是一夜回到陛下继任前了。不过么,祈祷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不去教堂不行么?妈的,老子在家里偷偷祈祷过,一点屁用也没有。彩虹镇不照样被侵略军占领得彻底!”
大叔骂骂咧咧发泄完了,又换无可奈何地笑笑,“算了。还是等正规军来救我们吧。老子到现在都想不通,女皇陛下这么铁血,怎么碰到侵略军到现在都不正式宣战呢?不过么,对陛下老子还是有信心的。她不会不管我们的。”
晚霜手上动作一顿,抛黄油桶的速度慢了一点,她听了这句立即有种对莲姬帝国现任女皇肃然起敬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样的手腕,才能让生活在沦陷区的居民对最高统治者仍然持有绝对信心?
小剧场:
小公主(郁闷):明明祈祷的是同一个神啊。
伊丽莎白(骄傲):一定是你祈祷的方式不对。
“这么打下去,如果莲姬帝国真的彻底被利兹攻占怎么办呢?”晚霜装作一无所知,脸上表情怯怯地问。
“啊,那可惨了。我们会沦为奴隶的。”大叔一边扛着黄油罐子,一边嘟嘟囔囔。
“可是……现在在沦陷区,侵略军也没有乱杀人啊,只是多交点税而已。”晚霜又问,“如果只是交税给不同的对象,属于哪个帝国真的很重要么?”
她问得十分无辜。
大叔肩上扛着重重的罐子,一时愣在那儿。他大概认真思考了一下,末了说,“不一样吧。我是死活都是莲姬帝国的臣民,怎么会甘心被异国侵略者奴役呢。”
不是奴役啊,只是交税给不同的人。晚霜放弃解释了><
卷轴立即夸了她一下,“终于像个执政者一样思考了。”
晚霜小声在脑海中反问,那以前像啥。
某卷轴给出的答案是,像个小孩。活在童话世界嚷着要糖果的小孩。
她哪里吵过要糖果了,那玩意儿多甜。但晚霜再次放弃解释了><
他们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商店下午被侵略驻军又连番检查了两次,名义是搜索叛党。但卷轴提示晚霜,他们明显是在搜查隐藏魔法师。于是她祈求卷轴施展禁魔咒,让她与爱德华的魔力被暂时屏蔽。
侵略驻军例行检查完,掏出本子记录写条条框框,然后行了个军礼,说了声打扰。他们既没抢钱也没抢黄油。晚霜啧啧夸了下暗夜公爵训练有素,朵利帝国的骑兵不偷不抢不砸店= =
晚上,大叔热情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说是聊得太投机了。晚霜只能归结于——彩虹镇人人伪装一副平静生活的样子,不愿意也不敢大声谈论时.政,好容易碰到个肯谈时局的,大叔比较兴奋。
他们原本的寻找骗子计划就此搁置。
大叔家简陋但温馨。烛火点亮餐桌上各式脸庞。
爱德华低头时,眉眼温柔。他正夹着杂粮面包沾着玉米汤喝。
大叔一把络腮胡子,吃的时候胡子沾满了面包学渣子。他正纠结着眉毛谈着侵略军到底在筹划啥。大叔妻子搓着手,不停把冷了的玉米汤放回烤炉上暖一下。她大声笑着,不管大叔说啥都使劲点头。
大叔女儿装出认真听父亲演讲的样子,但眉眼间都是偷偷打量爱德华。
整幅画面很温馨。
毫无风度地大碗喝汤,唾沫横飞地与大叔争论政策,骂不敢正面抵抗的女皇是个废物。
晚霜这顿饭吃得很爽。
彼时,她不知道自己骨子里在想什么?
她爱这氛围,她爱这逃亡生活。虽然物质上贫乏,一顿晚饭都吃不到荤的,但精神上满足。
左手是爱德华,右手是大叔。战在同一条战线,面对同一组侵略军。
生死与共的错觉。
这错觉在几分钟后瓦解,一直到接下来的好多年,她都记得这分水岭的一刻——烛火烧到半截,晚餐都未吃完。她脑海中涂了劣质奶油的面包与香甜玉米汤搭建起的温馨国度,彻底被摧毁了。
大叔一家三口忽然接连倒下,他们趴在简陋却干净的餐桌上,嘴角吐出白色泡沫。他们的眼珠子瞪得好大,瞳孔收缩,仿佛被魔鬼突然吸取了灵魂。大叔女儿至死都紧紧拽着叉子,眼球盯向爱德华的地方。
爱德华双手抱着头,烛火将他影子拉到餐盘上,看不到他表情。
他突然发出一声冷哼,然后是诡异地嗤笑。这笑声太为诡异变态,也太为熟悉。
很像一个人。晚霜捂住了嘴,惊讶地听他自嘲——
“杀人了呢。这段晚餐的代价真大呢。”
平日他声音温柔甚至腼腆,但此刻却是尖锐而冷酷。
太像某人了。晚霜一把抓住他,摇摇他手腕。
“你还好么?”
这是双重人格么?
“头好疼……”某人刚杀了人,却是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爱德华抱着脑袋,生不如死的感觉。
白猫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将狼藉的杯盘打翻。小白猫咪一下子咬住爱德华的脖子,爱德华拼命想扯开她,却被猫咪抓伤了脖子。
他大吼一声,猫咪也大喊一声。
跳跃的烛光一下子熄灭。烛台翻倒,整个房间都暗了。
门被一双手推开,猫咪一下子蹿远。
有巡逻士兵的沙哑声音从门外传来。
“里面怎么了?居民一五一四号?”
晚霜一下子捂住爱德华的嘴,不让他发出任何呻.吟或惨叫。
她模仿大叔妻子的中年妇人声,愉快地笑。
“没事呢。在逗猫咪玩呢。大家都睡了,我来给您开门。”
“不用了。”门咯吱一声被合上,脚步声远去。
最后撩下一句,“没事就好。”
晚霜尚未松开手,艾德华已经咬住她手指。
一排牙印清晰,血水滴落下来。
她不觉得疼,只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一切恐怖——
恐怖的不是巡逻兵搜查,恐怖的是巡逻兵不来搜查。
如果当一个侵略军占领一座城镇后,不是肆意妄为屠杀而是一本正经来维持安全,这是怎样的严明的军纪。
晚霜和小公主一样,都十分清楚有一天利兹帝国要面对的敌手是谁。
不是莲姬。不是夹杂在两大帝国之间的三个中型国家的任何一个。
而是暗夜公爵所控制的D国。朵利帝国。
利兹帝**纪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不差。
但不差是远远不够的。她现在恨不得立即着手训练军纪,让利兹士兵也能像朵利骑兵一样——
在屠城的时候毫不手软,在守城的时候不多杀一人。
啊啊啊啊啊。
爱德华粗重的喘息声响起,逼她回到现实。她小声责备自己想远了,哪里是管利兹帝**训的事了,眼下爱德华突然变异才比较棘手啊。
但她不知道,在羊皮卷轴上,一行细密的血色字迹正飞快地书写,然后洇灭。
【长公主思维方式逐渐接近于一个军事领袖该有的样子。】
如果她当真看到了,晚霜再笨大概也能隐约嗅出卷轴嘲讽的意味来。
她不敢再点蜡烛,而是拉开了灰扑扑的窗帘。
窗玻璃很脏,斜射进来的月光照在爱德华的脸上时,因此也脏兮兮的可疑。
他从椅子上摔下来,蜷缩在地上,整个肩膀都瑟瑟发抖。
他的眼睛变得猩红,又变成了翡翠色。
“杀了我……”
他声音充斥无奈。
“怎么舍得杀了你呢。我还没玩够呢。”
他声线忽然变了,脸上的表情也变了。爱德华惯有的温柔文雅已经被一副嘲弄神态扯得代替。
晚霜捂着嘴后退,不敢上前。
他这是在嘲弄自己?真是双重人格?
下一秒,爱德华姿态优雅地从地上单手撑地,一下子站起身子。他抖抖身上的灰,碧绿眸子盯向晚霜。
“真是不习惯这具身体呢。”他摊开双掌,意味颇浓地打量自己。
“你是谁?”晚霜警觉。
这神态很熟悉。这声音也很熟悉。
太像一个人了。
“这么快就忘记我了?我的长公主,”来人用着爱德华的身躯,他逼近她,俯身吻她的额头。
“暗夜公爵,是你?”晚霜惊呼。
“是我。”来人又摇摇头,“也不是我。”
有着爱德华身躯的人,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解释说,“我只是试着去占用爱德华的一部分意识,他的灵魂现在该是躲在某个角落暗中蛰伏,等他精神力蓄积到一定程度又能反过来控制他自己了。乘我能利用他躯体时,我可得好好做些事呢。”
“真的是你呢……”她声音略低落,毫无惊喜可言,“你真实的身躯呢?”
晚霜以为他会说,在朵利帝国躺着假寐呢。他却说,“呵,在议事大厅接待邻国使节。你们利兹帝国突然对莲姬开战,大家都恐慌得紧呢。”
“怎么可能……”她声音更低。
“我留了三成灵魂意识,对付邻国使节还是足够了。”他随口解释。
这让晚霜更为恐惧。
“你调用七成意识来找我,又是想怎样?”
“长公主你别这样。”
某人用爱德华的身体揉住她,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吻上她面颊,呵气说,“不想怎样呢。只是想好好陪着你。看你一个人流亡也太可怜了,我可得多抽点时间好好陪陪你。”
这……晚霜吐槽无力。因为暗夜公爵您小时候听了巫婆的预言,现在就认定我是你命中注定的恋人了么?
就算是‘契约婚姻’的戏码也不是这样上演的好么><
“我不是一个人,爱德华陪着我。”
晚霜并不挣脱他怀抱,但也不配合。她只是冷冰冰陈述一个事实。
“哦?你喜欢爱德华?他可是个没出息的。”
某人松开晚霜,用着爱德华的身体在房间里踱步。
一边走,一边说这具身体的坏话。
“爱德华本来信誓旦旦说要学到巫婆思黛洛的全部魔法甚至思维方式。结果呢?却爱上了思黛洛,被她赶了出去。真是的,既然思黛洛示好,他就该乘机娶了她。”
“思黛洛?”晚霜一时转不过弯来。
“巫婆洛洛。因为我一直试图入.侵爱德华的大脑,能听到你们所有的对白与他所有微妙的心理活动。你们俩倒有趣,一口一个巫婆洛洛喊的热络。思黛洛是她真名,她可是曾让整个莲姬帝国都为之动容的名字。当时她抵死不肯与莲姬帝国新任女皇共事,宁可耗尽百分之九十三的魔力,让自己身体瞬间缩水衰老,与不愿意为新统.治者谋划。”
“巫婆洛洛她,一直是个好人。”晚霜喃喃说。
换句话说,她潜意识觉得,如果巫婆洛洛不愿意侍奉的新.政,一定不是好的统.治者。
某人呵呵了一声,并未接口。
他摸摸唇角,冷漠地想,她还是这么幼稚呵。
*
莲姬帝国皇宫。
喷水池正中心是人鱼塑像,人鱼哭泣的时候水花就飞溅开来。
总参谋长对着人鱼发怔。
湖水镇小规模战役告捷的那一个晚上,恰好是侵略军入侵的第二周末第三周初。
当时伊丽莎白所占卜的神谕大致实现。
女皇在晨曦降临之时,就将所有刚刚复活的神兽都召唤到莲姬帝都。
现在它们正被关在地下羁押所的笼子里。
地下羁押所就在喷水池正下方。
总参谋长如果静下心来,利用声音追踪魔法,可以听到各式各样的声音。
铁笼被撞击的声音,狂怒拍打翅膀的声音,试图挣脱铁链的声音。
每只神兽都被折磨,待遇比囚俘更差。
但总参谋长就算听见了,大概也至多冷笑一声,所谓神兽,在女皇眼里也不过是上古禽.兽罢了。
人鱼捂着脸,哭得破有节奏。水花一时大一时小。
总参谋长叹了口气。他被莲姬帝国女皇夺.权的事,本来是小事,小到他自己都快忘了。可是昨天晚上,他收到一份请柬。
请柬是花体字的,繁复的花体字上写着一句邀请。
地点是飞行艇,时间是随时,落款人是利兹帝国小公主。换句话说,是侵略军首领。
请柬上说,只要总参谋长阁下愿意,随时可以利用空间移动咒来飞行舱一谈。飞行舱的空间隧道在这三天内,都将无条件因他而畅通无阻。
请柬上还说,他们可以谈谈莲姬帝国女皇暴.政的问题,夺取民众信仰的权利,还顺带提了下伊丽莎白强制从他手上夺权的事。
本来么,伊丽莎白答应过嫁给他。但她高傲不可侵犯,让总参谋长不由怯步。
更让他恶心的是,每次来皇宫觐见女皇,伊丽莎白总是有意无意挑逗他,语句越来越大胆而露.骨,那种试图掌握恋爱节奏的操.纵.欲.望,让总参谋长一次一次咬了下唇,告诉自己要忍。
她魅惑,也性.感。
但女人太强势,让男人总想皱眉。
总参谋长一直以为这一辈子都不敢去想夺回军权了——伊丽莎白是整个莲姬帝国的第一魔法师,无人匹敌,但利兹帝国小公主玩这一手,却让他窥探到一线转机。
转机。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
万劫不复。
莲姬帝国可能被彻底颠覆,但他也可能投降利兹帝国,让扩张了版图的利兹帝国扔给自己一个名符其实的头衔,以参谋长身份继续协管原莲姬版图。
当然,利兹小公主也可能杀了他。利用完就杀戮,换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乐得省心。
要不要赌一下呢。
一次……就好。
“总参谋长阁下,您是爱上这座雕塑么?”
一个冰冷高贵却满是挑逗吃醋的声音响起。
被点名的人拉回神思,不由多看了一眼喷水池。
人鱼曲线起伏,全身毫无遮蔽。若是真人,的确让任何一个男人都血脉喷张。
总参谋长知道女皇想听什么。他转过身,鞠躬行礼,脸上换了一副神色。
“哪会呢。只有您才能主宰我的视线。”
他感慨自己恭维话说出了语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脱口而出,而且木有一句重复的。
“想我了么?”高挑的女皇踩着黑色高跟鞋,猫一样扭着身子靠近他。她的手挂上了他的脖子,俯身抱着他,“我可是很想你呢。”
她头发散落下来,下巴搁在他肩膀。她抱得太紧,总参谋长觉得他快窒息。
总参谋长肩膀削薄,人又瘦又白。他又比女皇矮上一个头,这么拥抱的姿势因此很是奇怪。
就像一个大写的字母A。
“陛下,经上次一役,现在整个侵略军应该只剩九万不到了。”
透过层层长发,某人艰难地一字一句说。
“九万……原本是十万么。”伊丽莎白丝毫木有放手的意思。
她只是揉得他更紧,贴着他的耳朵说,“如果莲姬帝国真的被颠覆了,总参谋长阁下,会不会殉国呢?”
“会。”他立即接口,“当然会。”
“算了吧。如果利兹帝国放你一条生路,转而聘你为所谓的高级军事顾问,我最亲爱的总参谋长一定是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吧。”
她轻轻推开他,好整有暇地理顺凌乱的头发。
总参谋长被她的呼吸弄得浑身不舒服。
在他开口反驳前,女皇点上他的唇,让他噤声。
伊丽莎白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笑容,“你呢,最是贪生怕死了。莲姬帝国的最高统帅比谁都怕死,传出去可不是笑话么?”
某人刚想辩解说他过去式是最高统帅,却被下一句彻底堵住了嘴。
“否则,当年我从你手上夺回最高指挥权时,你大可以直接调遣军队包围我,或者联合反对势力试图将我挤下台。不管如何,你至少可以做点事啊。当时我势单力薄,手上又沾染了亲生弟弟的血,只要你将我弑亲罪名告诉莲姬平民,必定会导致我失去民心。结果你想都没想,直接说你愿意放弃军权。你说你有什么用?”
“好了好了。伊丽莎白您掌握莲姬帝国可是神谕所定,我只是不敢忤逆神谕罢了。”总参谋长打了个官腔,把神谕供出来当做挡箭牌。
他干脆顺势换了个话题,听心爱的女人指着鼻子骂自己懦弱还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说到神谕,难道真的要等他们兵临帝都,我们才派遣正式军队反击么?”
“不会。”伊丽莎白眨了下眼睛,浓密的睫毛落下阴影来。
她轻轻踏三下地面,整个地面以人鱼喷水池为中心,画出一个半径三米的圆来。
这片圆形地面慢慢往下沉,总参谋长不惊讶于这种简单的机关,只是弄不懂为啥人鱼塑像也跟着一起沉入地底了。
头顶天空渐渐缩小,圆形土地缓慢自我弥合。
*
飞行艇机舱。
整个机舱都被铺上了红色镶金边的地毯,每隔三步,都会印上利兹帝国的国徽。
国徽是两只对称的翅膀,左边黑右边白。翅膀当中是一颗星星。
总参谋长希尔一步一步踩上地毯时,很有一种践踏侵略军国徽的感觉。
如果换成莲姬帝国的国徽,那么就会是很多莲花。这种来自异国东方舶来品,一直被人称为“水生百合”,直到有一天真正有了一个单词为莲花。选它为国徽标志,暗示了莲姬帝国在这片大陆特殊的身份与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现在对于总参谋长希尔而言,他真正在意的是——
不如直接让莲姬帝国亡国吧?
既然现任统治者不懂得珍惜。
白布上,缓慢放映着地下室发生的事情。
小公主舔着甜品,津津有味看着。
突然,整个飞行艇都失控一般,甜品从桌子上滑落到地上,刀叉落在小公主腿上。她跌倒在地上,看着侍女们惊慌失措尖叫,希尔的身影却慢慢覆盖上来。
等小公主醒来时,她看到水珠凝聚成的牢笼。参天的牢笼,仿佛一个铁箍。
她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脚腕上全被刺上了纹章。
禁魔纹章,将她的魔力完全封印的法术。她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乖乖退回去,跌坐到地上。
*
第一人称晚霜
爱德华抓着我的手,一路飞奔。
在这个被战争折磨得不成样的国家,我跟着他踩过无数积水,无数小巷,无数泥灰。
子弹从我们身后擦过,火焰枪一支接一支投掷到我们背后。
一直到巷子深处,爱德华终于颓然倒下。
我们杀了平民,理所当然被士兵追杀。虽然这追杀的士兵,是属于侵略者利兹帝国。
但他们既然接手了这一区域,就必须追杀破坏和平的人。
总之,是很讽刺的逻辑。
但我们被逼到小巷深处,探讨逻辑本身已经毫无意义。
我与爱德华仅有的魔力,都用来布置身后的防御结界了。子弹落地,火焰枪碰到防御结界就会跌落到地上。
可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爱德华抱紧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我知道有人占据了我的灵魂,也许此刻只有他才能救我们两个。”
他说完,就低声念起咒语。白光渐渐覆盖了他,我看不清他的脸。
等白光消失的时候,我看见的是公爵。
公爵见到我,起初很惊讶。他环顾四周,看到小巷口涌来的士兵,皱了皱眉。
我来不及解释状况,就看到他发动结界,一个巨大的五芒星传输法阵在我们脚底蔓延。
等士兵们蹲下来,摆出瞄准的姿势时,我们恰好从结界中消失。
金黄色光芒覆盖我的一刹那,我才想起有件事不对。
公爵只是借用爱德华的身躯而已,爱德华仅仅是召唤了他的灵魂。
可是现在抱着我,站在五芒星结界上的人,是公爵本人。
难道——
刺眼的光芒,将我的力气抽离。
我倒在公爵怀里。这种强行突破空间的传输法阵,一定对精神力的消耗极高。
在我醒来时,我看到了莲姬的皇宫。
太好辨认了。
巨大的黑色莲花花瓣,是整个墙面的装饰。花瓣之下,是各式各样的百合花。
白百合也被染成黑色,整个莲姬皇宫的卧室,十分压抑,十分阴暗。
“欢迎贵客。”一个高挑女人,踩着猫步走来。
我裹紧被单,感觉这样子太诡异了。
侍女们都跪下来,喊着女皇陛下。
我居然在卧室见到莲姬帝国的女皇?如果现在莲姬是利兹的属国,那么我很愿意慵懒躺在床上,衣衫不整地接见我属国的首领。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睥睨。
可是,现在的我,凭什么睥睨她呢?
我是流亡的公主,甚至被剥夺了公主头衔。血液里流淌着的高贵,大概早变成了固执与愚昧。
“为什么我在这儿?”我问了句很蠢的问题。
我本来想问更蠢的问题,比如“你知道我是谁了?”但女皇既然喊我贵客,自然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她会杀了我?囚禁我?流放我?驱逐我?
以我为要挟,让妹妹撤兵?
“我一直很疑惑,谁能逆转神谕呢?”高挑女人捏住我的下巴,我被迫对上她的眼睛,“谁能让敌国撤兵呢,谁能唤醒上古神兽,让整个莲姬帝国彻底复活成机甲军火模式呢?”
她笑了,真心实意的笑。
“原来是你。”
我想想自己做过的事,把被单拽得更紧。
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公爵呢?为什么传输法阵把我送到了莲姬帝国女皇的寝宫?
我大脑慢慢恢复思考,开始纠结。
“我有时候怀疑,你是神一般的存在。因为只有神才能改写自己的预言。”她说,眸子中流露出神秘的情愫。
混合着诧异、羡慕、仰望。
那是修女对神灵特有的感情。
可是她居然是在看着我。呃,女皇你真的没有弄错?我现在该算是你的俘虏才对,或者人质?
“你……不会把我交给我妹妹吧。”我挣脱开她的手指,嘶哑着喉咙,努力说。
我妹妹会杀了我。她会用锦衣玉食,将我的权利消磨,将我的意志打磨,将我变成彻底的废物。
仿佛一场慢性死亡的疾病,别名富贵病。
女皇笑了。她说她叫伊丽莎白。
我于是松开了被子,抓紧了伊丽莎白的手,求她杀了我。
宁可死,我也不想再见到妹妹。
我如是说。
“不至于吧,你们姐妹到这地步了么。”她高声笑着,笑得肆无忌惮。
门外有人被她的笑声震动,步履匆忙入内。
是一个军官服饰的男子,胸口佩戴着很多徽章。
我认识他,他是莲姬帝国的总参谋长。在两**事演习上,我们见过。
但我忘了,此刻被单已经从我身上滑落。
他一踏入门口,就吃惊了,然后低下头,快步走到女皇面前。
吻手礼,然后是毕恭毕敬的低头。
“女皇,你还好吗?”
“很好,我的参谋长阁下。”伊丽莎白头也不回,只是召唤侍女,替我更衣。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侍女替我穿好衣服。衣服是华丽的丝绸,大概是上千只蚕茧织出来的。
我很久都没有穿这么好的衣服。
我问伊丽莎白。我看见参谋长的脸微微泛红。
“只是我与公爵的交易罢了。我需要为你验身。”伊丽莎白随口说着,仿佛在说一件无赶紧要的事,“你身上啊的确继承了巫婆洛洛的大部分魔力,所以我需要你。”
我愣了,反问,“你的意思是,要我像巫婆洛洛一样,为你的魔法军事化国家服务?将教堂都烧毁,将民众的信仰剥夺,将魔力集中于陛下您一人手上?”
“可是,你忘了吗?我是你的敌人。我随时可能壮大声势后,来反攻莲姬。和我妹妹一样,带着战甲与骑兵,来屠杀这个国家。”
我很诚恳,一直盯着她眼睛。
尾声
利兹帝国被莲姬女皇接管。
公爵隐忍,默不作声。虽然他也很想分一杯羹。
我侍奉伊丽莎白很多年,我的占卜技术不断上升。
神谕越来越倾向于莲姬,仿佛这个国家注定要统治大陆。
我记得很多年前,神谕也倾向于我的祖国。我手中的卷轴却早已变成了一片空白,再也读不出任何字句。
公爵来找过我,为了利益,他仍然希望联姻。
我怀念爱德华,那个为了救我们,而将自己的身躯都牺牲给公爵的人。
女皇当然不乐意公爵娶我,她放话,等有一天莲姬帝国换了主人,再来提出这种请求。
我在地牢见过妹妹,她十分绝望,不懂为什么突然被囚禁。
她至今不明白那天飞行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切都被逆转。
彼时,莲姬女王问我,要不要将她送上断头台。
我说不要。
妹妹不好,公爵也不好,可莲姬女皇又有什么好?
只要我活在权利中心一天,我就没法好。
可是淳朴的乡间却容不下我,我的魔力灵力与神力,终究会让我拜巫婆为师,会让我再次被女皇利用。
命运的话,大概就长这个样子吧。
我的善良、纯真、哑忍、我所有诡异的思维与反抗命运的姿势,最后都被收敛干净。
我每天按时去皇家占卜协会报到,认真观测星象与水晶球,揣摩神意。
公爵每晚会来找我,虽然我不知道什么魔法可以让他每晚跨越一次国境。
妹妹被流放,被彻底剥夺魔力,成为利兹帝国的一位普通农妇。
她还被剥夺了记忆。我陪伊丽莎白女皇去利兹乡间时,见过她纺纱的样子。
她俏皮可爱,纺纱的时候尾指绕过线头。
她嫁了一个同样勤劳诚实的丈夫。会在她睡前替她热好蘑菇汤。
生活不能更好。
我困了,靠在公爵的肩头昏昏欲睡。
每到早晨,女皇来看我之前,他就会消失。日子波澜不惊地前行。
可是我知道,有一天我的灵力会充沛过头,有一天D国的公爵会壮大他的军力,有一天三国的平衡会被打破。
利兹不会一辈子臣服于莲姬,甘心做它的属国。
朵利不会一辈子袖手旁观,甘心看着莲姬扩张。
而我,也可能从一个刺探神谕的人,变成改写神谕的人。
谁知道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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