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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落小镇。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大雨都不能将它们冲刷干净。巷子口到处是爆炸声,可能有人踩到了雷。
这里曾经是战场,邻**队埋过很多暗雷。隔三差五就会有人踩到了雷,前两年还频繁些,这些日子总算少了。但是刚才闪电雷鸣交加,可能劈到了哪根导-火-索,有一连串噼里啪啦炸了开来。
小镇上行人们都一张张冷漠的脸,匆匆收起伞,看一眼埋在云层后的半个太阳,懒得去管临街巷子的爆炸声。
爱丽丝低着头,尾指勾住马修的手指,一路踩着坑坑洼洼的积水,往路德街三号小旅馆走去。她颇为好奇的打量这个小镇的破损建筑物,仿佛一切都如此新鲜有趣。
仿佛她从未在卫星地图监测过这个小镇的每一条街道一样。
帝国最新卫星“未知者X号”,可以精密到每个小镇窗户上每一个拿报纸老头在阅读的一行小字。
马修摇摇头,“够了,爱丽丝,好奇么?”
“你每天都通过卫星监视着这个小镇的一举一动,包括刚才小巷子被震动的是第几号地雷你都知道。”马修十分无奈,不客气地拆穿她。
整个小镇的暗雷都被编号了,也被标上精确横纵坐标轴,只要一个工兵连花上三天功夫就能一个个毫发无损地拆干净。
可帝国高层太懒。他们不在乎平民是被炸断了胳膊还是腿。
他们专门弄了一个卫星未知者,只是为了监视这位科研人员。马修。
爱丽丝耸耸肩,说马修你真没情趣。
卫星地图上全是透视画面,拍人都拍成白骨行走,和看到真真实实的建筑行人能一样吗?
“那你每天对着一堆行走的白骨思念我?”马修反问她。
爱丽丝笑了。她笑起来十分阳光明媚,仿佛一个好欺负的小女孩。
马修有一瞬间怔忪,仿佛三年前那个樱桃少女又回来了。那个挎着一篮子樱桃在科室分发的小小情报处文员,梳着齐刘海穿着小短裙,总是抱怨帝国大厦实习工作太无聊。她说她快被一连串密码反密码弄得头大,看到任何鬼画符都能瞬间翻译成二进制数字。
可惜,这个齐刘海小短裙的实习妹子,将他在帝国大厦全部的基业统统葬送。他唯一来得及做的,就是布下一个监视陛下行动的眼线。可时间逼人,眼线年纪大了,眼看要退休了。
马修眨了下眼睛。
三年前算是这个女人手上死过一次了,三年后他可不敢掉以轻心。
“你呢,有没有想我?”爱丽丝毫无知觉,笑得天真甜美。
金色头发绑着马尾辫,每走一步就摇晃一下。
“有啊。”马修微笑,“有人天天监视我,我一想到就毛骨悚然。”
爱丽丝脸上的天真笑容,一下子消散。
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瞬间回到二十四岁的精明干练。
“哦,忘了告诉你,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甄选第二日。”她声音沉下来,“你不担心你弟弟么?”
“担心什么?”马修反问她,“他过不过甄选,与我有关系么?”
“这几天监测到的全是精神能量大面积异动,基本上已经锁定目标。”爱丽丝撂开他的手,停在街道上,微笑着看向他,“黑发黑眸的家伙,应该就是神谕上所谓救世主的精神胚胎宿 .”
我们会杀了他。
爱丽丝会唇语说这一句。
马修耸耸肩,走回去几步,重新拉起爱丽丝的手,温柔地笑。
“所以说……他不是我的弟弟。”
“你和我一样,都是金发白肤。怎么可能会有黑发黑眸的弟弟?”
马修小小的公寓,十分肮脏,又十分整洁。
肮脏的是年久失修的墙面,上面爬满了裂缝。裂缝中开满挨挨挤挤的蓝色花朵。
绝望紫鸢。一种经受辐射后,长期变异的鸢尾花。
它们不用任何水分,只需要墙面上的霉点,就够营养滋润了。
爱丽丝小心避开紫鸢,伸手去扶正墙上歪歪扭扭的相框。
相框上是穿着各种衣着的男主人,有帝国大厦时期的皇家制服,有浆洗得发白的医生大褂,有西装领带,还有便装。每个男人都冲着她微笑,眼眸里藏了一千句情话。
她踮起脚尖,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相框,吻上男人的唇。
相框里会动的男人似乎害羞了,一下子躲开,然后脸上白里泛着红。
马修正在给她倒水泡茶,一扭头看到她诡异的吻,一下笑了出声。
“你会吓坏他的。”
他声音清爽,仿佛和这个小镇一样,都刚刚被大雨冲刷过,“照那张像的时候,我刚从帝国大厦实习部卒业,还从来没有握过女孩子的手。他可是连初吻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是我冒犯了。”爱丽丝露出完美无邪的笑容,仿佛认错的小女孩。
她俏皮一转身,抢过他手中的茶杯,刚想抿一口,就被呛得不行。
“咳咳……咳咳……你放了什么?”她捂着胸口。
“毒-药。”他答,“再过半分钟,药效就会完全发作。”
他笑了起来,替她拍拍背脊,温柔地问她,“有什么遗言吗?”
又故意抬起腕表,“倒计时二十九秒……”
“有一个问题!”爱丽丝指指角落,她呛完了,也不咳了,“为什么我的照片只有侧脸?”
角落里的照片上,一个女孩子正低头整理文件,天光从窗户另一头打进来,她的侧脸变得幽暗晦明。明明是一件非常日常的工作,是她在帝国大厦当实习生时,每日都逃不过的繁琐情报归档,在这照片里居然有一种奇异的美。
仿佛一个不小心跌落尘埃的小天使,正收拾着人间的万千琐碎。
在灰暗办公桌与一堆凌乱档案的背景下,她专注得如此精致,如此可爱。
“因为啊,”马修啊了半天,没说下去。
半分钟早过了,茶里是玫瑰花瓣加上甘兰草粉末,爱丽丝不过是呛着了。
爱丽丝笑起来,又踢踢踏踏满屋子走,到处翻看。
她一会儿嫌弃他屋里太整洁,每本书都放得中规中矩,一点生活趣味也没有。
一会儿又嫌弃他卧室布置太单调,简直是军营中的翻版。
“好了,我们来谈正事吧。”爱丽丝玩够了,俯身站到书桌前,一边念咒,一边手下出现一张长长的卷轴。
“两个问题。”
“帝国面临危机,军部需要你。”
“第二个就是……你要不要保你弟弟?”
第一个问题是句号。
第二个问题马修刚刚已经回答过了。
马修伸手去裤兜里摸香烟,摸了很久,才想到上个月月底答应过戒烟了。
爱丽丝微笑着盯着他,一幅幅我们来好好探讨的架势。
他没啥想说的。
非要说的话,他倒可以回答前一个问题。
因为啊,我唯一喜欢的爱丽丝,死在实习期满的那一天。
但他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呢?他在实习期卒业的一天,不也是一样掐死了自己么?
所谓热血,所谓爱-国,所谓陛下,所谓未来,所谓救赎。
全都是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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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教室里,一群人围着修特听他八童年黑历史。杰森感慨下,如果这时候能啃个鸡翅再来包炸薯条,那真的是肥皂剧的最高境界了。
凯文拍了下杰森的头顶,问他同情心都死了么。
修特说完之后,翻了白眼,又一脸正色说,别怪杰森,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
妮可从四岁起就在修道院过着孤儿生活,所以听了也不是如何感触。
不就是十岁的马修捡到了四岁的修特,然后说好彼此兄弟相称。他们一起翻过垃圾桶,一起偷过钱包,一起挨过打。
他们翻到富人家私人游泳池去洗澡,然后被打成落汤鸡给扔了出来。
当帝国谍报人员找到马修时,马修才十三岁。
他偶尔在底下酒吧揭了一张悬赏告示,算出了当地城主闲着无聊出的数学题,得了一袋马铃薯的奖赏。
他们穿着笔挺的制服,从鼻梁上俯瞰这一对兄弟,掏出一支笔一份契约书,让马修好好去帝国大厦,用他的精算师脑袋为帝国服务。
他们说得冠冕堂皇。
马修只是紧紧抱住修特,说他要照顾弟弟,哪儿也不去。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谍报人员的镜框上,他们擦了下镜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小伙子,你会去的。”
三天后,修特就被扔到了垃圾桶前,开始了自力更生的生活。马修换上了笔挺的制服,脸上满满都是嫌弃。
他说他受够了流浪汉的生活,吃饱了上顿,找不到下顿。
七岁的修特像只受惊的猫咪一样,抱住马修的大腿,死也不肯松手。
“哥哥,你走了,我怎么办呢?”七岁的修特问了一句废话。
“……哎,”马修不耐烦甩开了他,“城里这么多救济所修道院,你不会自己滚去卖卖惨?”
妮可想象了一下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总觉得修特卖惨时,一定非常非常萌。
她立即表示如果是她,绝对不会婉拒一只小猫的抱大腿。
修特觉得本来阴暗悲惨的氛围,完全被破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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