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说话带着一股子青年小军官的严谨，对着老太太一本正经说，“老人家，理查德城太平得很，郎曼帝国也固若金汤，这种谣言还是少说为好。”

他神色不悦得盯着老太太，又扫了一眼妮可。

那眼神仿佛在说，若不是念着老太太你年纪大了，我早就逮捕你了。

老太太倒也不怕，仍然是笑呵呵递过去一份《今日郎曼》，嘴上唠嗑，“哎呀，随口说说。”又指指他肩膀上的横杠，“我也看不懂这些横的竖的，洛克你又升官了吧。”

小山羊胡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磁卡，对着书报亭上方悬挂的小屏幕扫了一下，算是支付。

他接过报纸，随手翻阅了一下，手指划过大大小小的标题，嘴上应道，“要是您老人家能管好舌头，我大概升官还会更快一点。”

哟。原来是熟人呀。

难怪老太太也不怕他。

妮可腹诽着，又抬头看看小屏幕。现代化都市就是不同，电子刷卡一秒钟解决。

等等，如果按照她穿越前的世界，全球经济崩溃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呢。

她眨了下眼睛，但未泄露任何情绪。

小山羊胡子却敏锐感觉到一股精神异动，他警惕地抬眼打量了一下妮可。妮可在初次降临郎曼帝国时，迅速捕捉了年老士兵们的内心独白。然后，她的个人脑内图书馆立即反应，自动翻阅到郎曼人种。

帝国国立图书馆对于郎曼的记录，几乎是一片空白。

系统检测失败。然后自动弥补上这一段空白——

郎曼帝国的女性，只有一种生态本体。

银白色长发，绯红色瞳孔。

此刻，她早就通过魔法微调，召唤出虚空面板，将发色瞳孔都相应调整。小山羊胡子没看出什么破绽，只看到妮可也试探着问老太太，“我也想来一份《今日郎曼》。”

她手上已经有一份《帝国晨报》了，但上面几乎都是一些比较普罗大众的讯息，没有什么深度报导。

小山羊胡子低了头，被一则新闻吸引到，瞳孔都紧缩了。

“艾利帝国大幅度沦陷，只剩下西南都城尚未攻破。”

“才短短一个月！”

“我记得西北本来还是……天啊。”

老太太笑了起来，拍拍小山羊胡子手，安慰说，“洛克，我们再也不用糟蹋帝国的卫星城市了，那些污染啊致癌啊物质工厂，都可以被挪到属国了。郎曼马上就会彻底征服艾利的，曙光就快来了。”

小山羊胡子摇摇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神色愈发严肃起来。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将近十年都不敢动艾利帝国，一打起来，他们就输得一败涂地。”

“他们不是故意的吧？”

“好了好了，”老太太笑得愈发欣慰，皱纹都舒展开来，“你是不敢相信吧？家乡的孩子们有救了，再也不用呼吸那种肮脏雾霾的空气了。”

“……太突然了，”小山羊胡子握紧了拳头，似乎一下子燃了起来，“如果郎曼帝国能迅速接手战败国，然后在一两年内彻底将他们改造成大型工厂。我弟弟他们，就可以……”

他说说停停，大概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

妮可的指甲差点掐到了掌心，但她马上松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本来慢吞吞在翻零钱，此刻恰好数出了五枚镍币，递给老太太。

轻声说了声谢谢，她拿着报纸，转身离开。

老太太叹了口气，手指点了下小屏幕。本来是收银界面的悬卦屏幕，现在成了通讯界面。

“机会来了，赶紧报告吧。”

小山羊胡子一愣，然后还是拍拍老太太苍老的手，说：“一次举报有三百个金币呢。抵得上您半年的收入。”

老太太哎了一声，说了句好孩子，然后用手指在触摸屏幕上一笔一划写下。

方位，X轴，Y轴。

目标，出现。

*

中央情报室。到处是巨大的屏幕，水晶幕布一般流泻。

上面是萤蓝色数据，仿佛一只只精灵在跳跃。

这里没有一排排整齐的电脑，也没有机械键盘的敲击声，更没有厚厚一叠叠档案。

这里只有顶天立地的数据瀑布，走几步就能碰到一个。

手不小心碰到数据流时，会有轻微的触及感。

仿佛被小型麻醉枪刺了一下。

修特的脸色仍然苍白，仿佛是大病初愈后的亚健康。他穿着一身深黑色巫师袍，那是他在国立魔法学院毕业时的穿着。

所有工作人员看到修特时，都会对他点头致意，表达敬意。

修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凝视着各种数据流瀑布，手指偶尔划过，更改一下个别数据。

摩尔曼穿着一身军装，整个人肃穆如一柄长-枪。枪杆修长，颜色深邃。

他目光一直盯着修特，等他走近时，脸上的肃杀一下子又融化了。

“修特，为什么坚持不肯穿郎曼的制服？”摩尔曼轻声责备。

修特一时沉浸在数据流中，愣了一下，才低头抚平袍子的褶皱，微笑着回答，“这件衣服很奇怪。”

答非所问。

摩尔曼却毫不介意，“怎么奇怪”

“它既是魔法学院的毕业礼服，又很像修道院时穿的常服。”修特解释了一下，“一个来自魔鬼，一个来自神明。”

摩尔曼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恢复了平常的声音，“如果【海马体试剂】能改良就好了，只保留你学术记忆，而删除你个人感情记忆。”

“可惜不行，”修特摊摊手，赖账一样无奈，“或者都留，或者都删。我都替你觉得为难呀。养一个一无所知的白痴，还不如要一个情绪充沛的精英。”

“精英？”摩尔曼笑了，“精英你倒是告诉我。现在拿她怎么办？”

摩尔曼指指身边一块巨型数据流瀑布，上面是最新收集的一切动态。全部都是关于妮可在郎曼境内的动向。她的每一次移动都被标记了坐标轴，她的每一次出格事件也被整理成文件夹。

死亡人数，事件后果，经济损失。

一堆堆数字，在指尖缓慢滚动。

修特犹豫着，盯着一堆数据，并未开口。

一旁，一位副官打扮的军人上前，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朗声问。

“摩尔曼阁下，理查德城行政长官急电，中心市区的电路网之一被破坏。是否阻止目标行动？还是放任？”

像上一个小镇一样，放任妮可肆意妄为。无论她杀了多少人，毁了多少民宅，伪造了多少神谕，都放手让她去做。只是为了看看她此行的目的，与她的能耐么？

如果说第一个小镇，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试验品，理查德城作为一个高度现代化的城镇，是军事枢纽之一，如果也放任她的话……

“修特，等你回答呢。”摩尔曼慢条斯理理顺着额发，抬眼看着修特。

仿佛一碗烫手的牛奶，他不拿，而是直接泼在修特脸上。

被泼了一脸牛年的修特，脸色愈发惨白。他挠挠头，避开副官热切的目光，而是转头又去看了一下数据流。

上面只有各种星星点点的数据，但是没有任何归纳总结的东西。

再先进的现代化大规模魔法术，也没有办法代替人脑做出判断。一直力图剔除信仰的艾利帝国，又想拿什么来控制人脑呢？

呃。艾利帝国并未真正被取缔信仰，所以修道院虽然被焚烧，人们仍然按时去教堂。国立魔法学院也仍然是每个穷苦学生改变命运的梦想天堂。

艾利帝国真是有够混乱。

“说话呀，修特。”

摩尔曼等得不耐烦，开口催促。

魔法与神术，信仰与失落。

……原来如此。

“这样吧，”修特一边指着虚拟地图，一边半侧过身，“传令下去，让理查德城迅速开启虚拟视界系统，整个城市处于拟态保护。”

“可是？”副官立即愣住了。

虚拟视界系统，意味着整个理查德城要被复杂的魔法结界覆盖，人们看到的一切街道大楼，都将是四维虚拟物体，而并非实物。至于道路上行走的行人与天空飞翔的小鸟，都是高度拟真的四次元像素点，在鲜活的皮肉之下只是一堆数据流。

可是，这样大面积的覆盖虚拟魔法结界，意味着高昂的成本。

一般只有在理查德城面临毁灭性灾难时，才会开启。

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目标入侵人物而已……

“长官，为什么不能直接让人靠近目标人物，将她所见世界变成虚拟拟态？”

这样目标人物所看到的理查德城，就会是虚拟城镇。

她造成的一切伤害，就会降低为零。

这样的成本代价，会小很多。

当然，最简单的就是直接逮捕她。

关押她，杀了她。

“照修特说的去做，”摩尔曼扬扬手，不耐烦打发副官离开，又意味深长看向修特，“很聪明。如果你的方法奏效了……”

“我会索求的。别急。”修特恢复了冷静，刚才的手足无措感一瞬间消失。他转身去监察其他数据流之前，回眸冲摩尔曼露出温柔的笑容。年轻男孩子做了好事，不急着求表扬的温柔。

摩尔曼摸摸他的头，轻声说一句，好孩子。

大型数据流在他们四周倾泻，不时有情报人员穿梭而过，萤蓝色数据光芒折射到墙上，泛出深蓝色海洋。侵略者帝国的情报室是如此波澜不惊，不似被倾略国那般吵吵闹闹。到处都是录入情报的噪杂声，叫人无处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