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星宇向来习惯对张清约颐指气使，若是平日，张清约自是挺剑就上，为柳星宇冲锋陷阵。

但此时张清约只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反问他：“星宇，你怎么在跟人打架？难道忘了我们还有要务在身？”

“大师兄，此人便是王天翰！东西在他……”解释到一半，柳星宇余光一扫，四周满目狼藉，

“坏了！那几个人跑了！”

张清约：“跑了？那往哪个方向跑的，可有看清？”

“……”柳星宇被问得懊恼不已，他和这王天翰缠斗了许久，竟是完全不知王天翰的几个手下到底何时溜走的，明明之前那几人都还站在一旁。

他气急败坏，顾不得多想，挺起剑，纵身冲王天翰刺去：“先拿下王天翰再说。”

张清约背着手，身形往后一仰，优雅避开柳星宇纵身起飞带过的大量风沙，并不急着上前帮手。

“王天翰，你手下人呢？快让他们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你休想活命！”柳星宇使出杀招，步步紧逼。

“呸——”王天翰一口浓痰吐柳星宇身上，满眼毒怨，

“小畜生。”

柳星宇哪儿受过此等屈辱，盛怒中出手更重，劈砍刺撩，剑招用尽，但这王天翰也是硬骨头一把，总能抗下柳星宇攻击并适时反击。

二人打过几回合，又是僵持不下，柳星宇小指上一块护戒崩裂，他这才清醒一分，想起了张清约，急唤道：“大师兄，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这就来。”张清约应声，飘然介入两人之间，他并不拔剑，只是伸掌圆融地在两人招式间一转，原本是硬碰硬的一招刀剑相击被化解错开打偏。

“你没吃饭啊？”柳星宇气愤道。

“那可不？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而且我今天身体本就不舒服，”张清约朝柳星宇微笑，

“我生病了。”

“……”柳星宇没料到张清约居然学会阴阳怪气地跟他顶嘴，他一时气结，暂时收了剑，退到离王天翰可攻可守的距离，一面监视王天翰，一面狐疑地盯着张清约。

仔细想来，张清约这几日的确变得有些古怪。

张清约性格一贯安分守己，又谦和又软弱，是永远只会埋头苦干脏活儿累活儿，问他他就摇头说“不累”的那种老实人。

往常出门做任务，张清约就算身体偶有不适也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一经发现任务目标，张清约也会二话不说前去为众师兄弟打头阵，再不济，至少也会跟在旁边为他掠阵才对。

可这几日呢，张清约每日都推诿说他不舒服，说完就真就在客栈房间里一躺躺到晌午，晌午起床慢悠悠吃了午饭才肯动身，今日是原定的劫持王天翰的日子，他生怕耽误计划早早便劝说张清约动身，好不容易才说服张清约，可结果呢，他都率先跑来和王天翰死斗一晚上了，张清约才迟迟赶到。

难道，张清约已经知道了父亲和他的计划？！柳星宇想到此节，不禁心间一颤。

张清约却适时拔出佩剑肃情，宝剑寒光闪烁，剑尖对准王天翰刺去。

见张清约挺剑去对付王天翰，柳星宇立马松了口气，父亲和他这回做的计划那么隐蔽，又是顺水推舟又是将计就计，几乎天衣无缝，张清约怎么可能知晓？他定然不可能知晓！

柳星宇收拾好了思绪和信心，恢复如常，立刻加入战斗。

两人齐上阵，按理说本该能稳稳压制住王天翰才对，但却依旧打成了艰难缠斗，只隐隐占得一丝上风。

柳星宇愈发心浮气躁，只觉得张清约不堪用，有他还不如没有，碍事得很。

而王天翰想的却不尽相同，原本只面对一个柳星宇时王天翰心还存一成胜算，但这会儿张清约来了，他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既已必死无疑，那他定要拉他们垫背！王天翰是亡命之徒，自爆金丹的念头一起，极为坚决。

张清约见王天翰脸色丕变，双眼猩红充血，便立刻撤手，退步到一旁：“王天翰，只要你说出东西下落，我必定放你一条生路。”

“你还跟他废什么话？”柳星宇侧头目光质问看向张清约。

王天翰正好趁着柳星宇分神露出破绽之际，挺身环臂一抱，死死将柳星宇环抱住，狠狠往张清约方向疾冲：“放你娘的狗屁，说得比唱得好听。什么四大玄门，仙家子弟，全是狗屁……阴老子……反正老子今天横竖是个死，死也要拉你们下去垫背！”

张清约不语，优哉游哉，迎风回浪倒退数步，还从袖中掏出一柄扇面俗气的廉价折扇打开，遮住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得如弯月的双眼，和王天翰对视，眼里流露出一丝赞赏。

柳星宇意识到王天翰正在运转金丹准备自爆，一时间竟是害怕极了，什么剑招都忘了使，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握着剑，只惊恐叫唤道：“大师兄，大师兄！救我，救救我啊！”他看不见背后的张清约笑眼更甚。

白光一瞬照亮整片天空，巨大的爆炸声响后，张清约将挡在脸前的扇子放下，他简约的木冠崩断，一头乌黑青丝垂落，随风飞舞，手里扇面也已被崩来的乱石飞沙破坏得坑坑洼洼，他“噫”一声，嫌弃地将折扇随手一扔，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爆炸形成的深坑距离他脚尖仅一寸之遥。

抬脚一点，张清约轻巧跃进坑底，站到柳星宇跟前：“还活着呢。”

柳星宇单膝跪地，满身满脸的血渍泥沙，身上佩戴的各种护身法宝已尽数成灰，摇摇欲坠，好险捡回一条小命。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半响，试探道：“大师兄，你刚才看出他要自爆金丹了……”那为何不救他？难道张清约真的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吗？

张清约不答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笑叹道：“星宇，你知道吗？刚才你呼唤我叫救命时，我心里竟还是有一丝感动的。”

“你果然……果然已经，全都知道了！”柳星宇瞠目，一屁股跌坐地上，浑身颤抖，随即他又突然跪起身，抱住张清约的腿，嚎啕大哭：“大师兄，我错了，我不对，这计划是我爹想出来的，是我爹逼我这么干的，我也没办法，我不想害你的！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吧？大师兄，我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张清约漠然：“不行，你从小就一贯很会耍无赖抵账。”说罢他抬掌便要朝柳星宇脑门拍去，突然又顿住，他感到有人走到了坑边。

张清约一抬眼看见祁济正探头探脑，又看一眼面前痛哭流涕的柳星宇……的衣服，再低头瞄了一眼自己的衣领。

“啧。”他撤回掌，背手，从袖子里落出一串暗红的佛珠至掌间，捻过三颗。

不再管柳星宇，张清约一点足尖回到坑边，冲着祁济展颜一笑：“不是叫你等一下的么？怎么这么不听话？”

祁济解释道：“刚才，我看见王天翰爆炸……又等了半天，你没回来，所以我以为出事了，才跑过来看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以祁济的视角看来，整件事情发生极快，他只看见张清约过去帮助同门少年一齐斗王天翰，三人缠斗间王天翰自爆，张清约及时撤退，而张清约的同门少年却被王天翰挟持，怕是凶多吉少。之后他又看张清约跳坑里半天没动静，他心里自然有些担心，又想那王天翰已除，这边应该没有危险了，所以没多想便大胆跑过查探情况。

张清约颔首：“噢，那是怪我，让你等太久了。”

“倒也不是这样……那个、你同门，”祁济一指坑里的柳星宇，

“他没事吧？”

张清约佯装生气：“你关心他干嘛？你怎么不关心我？”

祁济尴尬：“……那清约兄，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多谢关心，我没事哦。”张清约再展笑脸，说着手顺势就靠到了祁济肩头。

祁济转头又想问坑底下的柳星宇的情况，却被张清约揽着肩膀硬生生转过了身去。

张清约：“问题都解决啦，你不是要去找那些人柴么？走吧。”

不是，那人到底是不是他同门啊？！祁济侧头观察张清约，越发搞不清楚这人行为逻辑。

张清约将祁济拽至羊圈的屋棚前，这才松开祁济肩膀，笑眯眯地哄孩子一样，轻轻一推他的背：“快去吧。”

祁济被推了个趔趄差点儿没站稳，他轻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张清约，心里一万个疑问涌上，最终却阖了阖唇，什么也没问，只道：“谢谢你啊，清约兄。”

张清约歪歪脑袋：“举手之劳。”

祁济见张清约既然这么好说话，虽说不知道什么缘由，但是或许真的可以请他多帮帮忙？

“清约兄，我不是要使用人柴，我是想救这群孩子，带他们走，还要安顿好他们。”祁济正色道，

“这个过程可能很麻烦，还要走很远的路，可能不止是简单举手之劳……所以，我需要你，我想拜托你，请你帮助我。”

“好，没问题，放心吧，我都说过了，我很乐意帮你。”张清约唇角扬起的幅度变大，

“你想干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他一把推开简陋的木扉，朝祁济做了个“请”的姿势。

祁济挑了挑眉，止不住怀疑地看着无懈可击的张清约。

算了，不要多想，这人是自己天选的副校长，系统严选，肯定是有道理的，既然人家也愿意帮忙，就不要过多揣测人的用心。

祁济不再胡思乱想，踏入屋棚朝里张望，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听声音，听不出有任何动静，鼻子倒是能闻见刺鼻的腥臭味。

噌的一声，身旁传来光源，祁济侧目，见张清约双指间夹着符纸，面前悬空出现火球。

火球移动至上方，越滚越大，直到照亮了整间屋子。

不大的房间被分为两半，一半是血迹斑斑的屠宰场，一半建有围栏饲槽，本该圈养羊的地方，圈养着一群孩子。

他们也像牲口似的，沉默麻木，或蹲或缩在堆满干草的地面，墙角甚至还堆积着他们的排泄物，场面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祁济嗓子都喑哑了，饶是今晚经历了那么多，看到这场景他依旧感觉难以承受，他走到栅栏边，很轻易便打开了栅门，

“你们出来吧。”

“你这样是带不走人柴的，他们现在又聋又瞎，要叫醒才行。”张清约走进栅栏，就近拉起一个孩子的胳膊，使那孩子摇摇晃晃站立住，然后摸了孩子后背上某处。

祁济这才发现，那孩子的眼睛从茫然无神变为有焦距，同时眼神开始充满恐惧，充满眼泪，抽泣着望向张清约：“轮、轮到我了吗……”

“还早。”张清约嘻嘻一笑，在那孩子耳畔打了个响指，那孩子眼神再度失焦，变回茫然木呆的样子，也不再流泪，等张清约一放手，那孩子立即蹲缩回地上，小心翼翼把自己抱成一团。

“叫醒一个就很吵了，全都叫醒会更吵的。”张清约回首朝祁济解释道，

“不如拿绳子捆着走？”

“都叫醒吧。”祁济捂着额头，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一想到之前他们喂食巨型骆驼时还刻意叫醒孩子，使其哭闹不止以彰显货品的“鲜活”属性，他就对这恶意满满的世界感到心寒。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前三个月的所有遭遇都没有今天一天所遭遇来得毁三观。

就感觉这世界不对劲，不像是什么正经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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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