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嘶哑，如干裂的风箱，说话的人是华阳导师。
视线集体转到他脸上，停了不到一秒，又集体转到地面上。‘干尸’果然不是大众能接受的主流审美。
华阳导师不以为意，说：“费迎仙在本次考试中各环节的表现我们已经单独录制成记忆画轴。这卷画轴会在学院群中公布。你们看完之后如果依旧认为他通关本次考试不是凭自己的实力和运气，那么可以随时提出质疑。只不过，没有任何凭证的质疑同学，也会扣除相应的功德值。另外，在你们提出质疑前，我希望你们能明确运气的定义。相信大家修炼了这么久，总不需要我再给你们讲一遍什么是‘运气’了吧？”
众人沉默。
运气虽然听起来是在占便宜，但它本身就是实力的一部分。作为修行人若是连这点认知都没有，还认为人家有运气就是在占便宜那可真是白修这么多年。
因为这一世的运气好与坏，是累生累世所积累的福、德、善、恶业力体现。这是与灵魂绑定的气运，是别人再怎么看着眼馋，也别想抢走的东西。
华阳导师又说：“至于为什么惩罚你们而不惩罚他，这又是另外一回事。首先，发起挑衅决斗的人是谁？”
众人依旧沉默。
华阳导师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灵讯，又用灵力将屏幕扩大到所有人可见。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一行行滚动的消息中找出了第一条挑战费迎仙的消息。他手指点着这条消息的时间，说：“这个节点，考试还没有暂停，费迎仙也还没有出考场，你们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发布挑衅信息，如果费迎仙心性不稳，因此受到影响导致考试没通关，你们能为他的成绩负责吗？
再者，你们作为修行人难道对因果没有一点敬畏吗？
若有一天，你们在考试时也被铺天盖地的挑战书干扰，你们想过自己该如何自处吗？”
没人说话。
刚才还特别理直气壮叽叽喳喳的人们，全都哑火了。
费迎仙很意外，没想到华阳导师会回护他。
他有些感动。
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向华阳导师看了过去，然而这次他只坚持了两秒，就又败下阵来。干尸的面容即便配上慈祥的眼神，对他来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适应的。
但华阳导师却很欣慰。因为他看见费迎仙抬头了，学生不再怕自己，这就是进步啊。
于是，导师一高兴，直接拍板，直接替费迎仙做了主，说：“今天这场闹剧到此为止。如果还有谁不服，等下个月比武场开放，随你们打去。”
一瞬间，费迎仙感到无数视线向自己聚焦，藐视的、嘲讽的、等着看笑话的、还有带着杀气的，无数情绪混杂一起，为费迎仙制造了一份无形的压力，好像这一个月如果他不努力成长的话，下个月的比武场可能直接会被轮为肉泥。
人群散了。
斗殴份子们在助教的监督下以系为单位分别进入十光塔的各楼层开始打扫卫生。
看着杜白和卓伏在自己眼前被带走，费迎仙急了，他追上去大喊：“杜哥，卓伏！”
助教拦着他：“你不能过去。”
“我跟他们是一个组的，他们为我打的架，我帮他们打扫卫生那不是天经地义么？”
大概是费迎仙的态度过于理直气壮，助教竟被他说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那也不行。学院有规定，任何人不能干扰戒律执行。”
“我——”
“让他去吧。”
费迎仙猛然回头，就见不远处华阳导师正背着手往这边看来。
这次又是他帮自己说了话。
费迎仙紧紧握了下拳——‘虽然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脸，但你这么帮我，我很领情。’他郑重向华阳深鞠一躬，说：“谢谢，老师。”
然后，他就转身跑到了卓伏和杜白身边。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够义气！”费迎仙一靠近，卓伏就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
杜白则是问：“治好了吗？”
“真是你把我送到他那儿的？”费迎仙心里咯噔一声，又不甘心道：“所以，‘他’就是你说的那位胜似亲哥哥的师兄？”
“你们在说什么？‘他’到底是谁？”
卓伏听不懂，急的上蹿下跳像只快要炸毛的大马猴。
费迎仙没言语，他已经意识到，如果真是杜白把他送到姜寒石那里的，那么姜寒石对他说的话就都是真的。
如果自己的灵根真是姜寒石治好的，那他岂不是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下，别说什么让姜寒石给他当牛做马一个月了，就是他给姜寒石当牛做马一个月，也还不清这么大一份恩啊？！
毕竟为别人培植灵根那可是相当消耗心力的，连导师们都不见得愿意替弟子施为。更别提修为还不及导师的师兄了。
当然，姜寒石替他重启灵根的免疫系统，不需要像培植灵根那么劳心费神，可让费迎仙的灵根重新活过来，却是不争的事实。
眼下不论怎么看，他都欠了姜寒石很大的人情。
费迎仙：“……”
啊啊啊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他无奈极了。双手捂脸，蹲在了地上。
他的小眉头皱着，一副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小迎迎你可别吓我。”
卓伏一惊一乍的大嗓门已经吸引了好多视线向这边集火。
还是杜白机警，连忙揽住他，小声说：“别喊，我告诉你……”
几分钟后，十光塔三层的走廊里响起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我擦’！
卓伏喊完又立刻捂嘴，压低声音，不敢置信道：“那岂不是相当于小迎迎欠了姜王八一个天大的人情？！这……啧啧啧……”他忍不住向费迎仙投出了同情的目光。
杜白说：“你想多了，寒哥应该不会在意。”
“我管他在不在意。我是担心小迎迎。”卓伏说：“杜哥，你和姓姜的缘分深浅，我刚入学一年，就不评判。但小迎迎可是和我一样被姓姜的坑过的人，反正如果是我，我欠谁人情也不想欠他的。”
“你是怪我没把小迎送治愈系？”
“不是，我——”
“算了，你们不用吵了。我会解决的。”
这件事，费迎仙似乎已经不想多聊，直接从乾坤袋里拿出两盒五灵珍馐塞给杜白和卓伏，道：“先吃饭。”
三人在通往图书馆的台阶上排排坐。每人面前放着一叠清洁符纸，手里端着个饭盒大快朵颐。
费迎仙坐在两人中间，吃了两口饭，突然说：“对了，我们庆祝一下吧？祝贺我们组考试全员通关！”
静悄悄的。
那两人鼓着腮帮从饭盒里抬起头，向他看来，等着下文：“所以呢？”
“所以，”没什么社交经验的费迎仙尴尬地挠了下脸，把饭盒往前一伸：“不如……干一个？”
“哈哈哈！好，干了！”卓伏大笑。
三个饭盒撞到一起。
在这空旷而巨大的空间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
……
贴完所有清洁符纸，三人一起走出十光塔的那一刻，云朵刚好移开。月华自中天撒下来，给整座学院镀上一层银亮的色彩。
费迎仙把乾坤袋里剩下的五灵珍馐给卓伏和杜白分了，又笑着说：“杜哥，从今天起，咱们仨这一个月的伙食，我全包了。”
“你是财主，你说了算。”杜白笑。
卓伏又一把拍到费迎仙肩膀上：“我就知道，你小子义气。那哥哥也不能被你比下去，你们俩等着——”他打开灵讯。
滴滴。滴滴。
费迎仙和杜白的灵讯突然同时收到了一条消息。
两人点开一看，竟然是来自卓伏的转账提醒。
“嗯？”
杜白向卓伏看去，就见那家伙挠着后脑勺，笑嘻嘻说：“托小迎迎的福，考场里挣的。杜哥，你可得记着小迎迎的好。”
“哦……”
杜白意味深长，目光在卓伏脸上转了好几圈，才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铁公鸡也开始自己拔毛了呢？还真是活久见。”
“去你的！”
卓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双眼亮晶晶。
……
费迎仙回到宿舍，洗漱完终于躺在床上，他一只手臂垫在脑后，回想入学这两天的精彩，拨通了费辸的灵讯——
“整整一天过去，你终于又想起我了？让我猜猜，这回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嗯，我猜是我的宝贝儿子交到新朋友了？”
费辸只是活跃气氛，没想到费迎仙竟然笑眯眯说：“你猜对了。”
费辸：“！”
“我去？！真的？！真交到朋友了？快快快，快给你爹说说，他们长什么样啊？人品怎么样啊？怎么交上的……”巴拉巴拉。
费迎仙觉得他老爹此刻活像一个八婆。但八婆的时机刚刚好，他正缺个人分享他此刻的心情呢，于是也巴拉巴拉把入学这两天发生的事捡有意思的说给他爹听。
说到走出考场第一眼看到了杜白和卓伏时，他大方承认自己感受到了友谊的温暖；说到听说自己的朋友为自己打架时，他坦言‘被认可被保护的感觉真好’；说到第一次赚到灵石，他兴高采烈问费辸：“我现在也是日入万石的人了，你想要什么，给你买！”
费辸笑得前昂后合，说：“那你也给我买一份五灵珍馐吧，我也想尝尝能征服整个泗水学院的美食到底什么味儿！”
费迎仙大手一挥：“没问题。”
然而，说完之后，他就开始支支吾吾了。
费辸：“？”
“怎么，这才去了两天就发生了连我都不能告诉的事了？”
费迎仙‘唔’了一声，垂下眼睫又抬起，眼神移到一旁，说：“倒也不是不能跟你说。”
“嗯？那为什么不说？”费辸好笑道。
费迎仙别别扭扭：“那不是……还结了个仇家么……”
“噗！”
费辸突然觉得自家的小混球怎么这么可爱呢？
他忍俊不禁，追问：“所以呢？”
“所以，”费迎仙撅了噘嘴：“他好像治好了我的灵根，我不能再讨厌他了。”
费辸：“……”
“噗——哈哈哈！”
儿子太可爱，他实在憋不住，抱着肚子笑倒在地毯上。
费迎仙：“……”
【眼神杀.jpg】
【不准笑.jpg】
【你好烦.jpg】
都没用。
他皱着小眉头：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呀？
他只能用控诉的眼神，狠狠盯着屏幕对面的人，希望某位家长能就此收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