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冲突被保长化解了,“耙耳朵!”看到躺在担架上的人胡尚彪惊呼道,地上的那位仍然是一动不动,昏迷不醒,“你些支队长咋子了嘛?远钦兄弟儿,你能听到我的说话嗦?”
鼓泡眼带着保安队的人围在周围,眼巴巴瞅着是无计可施,“胡三爷,不赶快找郎中,我们支队长怕是救不活喽。他是被人拿着枪抵在脑袋上,硬生生被吓掉了魂啊,我们掐人中,捏虎口都不管用。”
保长不紧不慢地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啄了一口,“是哪个吓坏了我兄弟嗦?除了他的婆娘,我兄弟儿哈怕过哪一个呦。”
“嗯,嗯。”提起经历过的事情,鼓泡眼神色慌乱,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嘛!大家熟人熟事的,有啥子不能说的,不会叫别个晓得噻。”保长催他快讲。
对方便凑到胡尚彪的耳边小声告之,“李队长是奉县长的命令来抓红军的伤兵,让韩队付埋伏在镇外面的岔道口,监视过往行人的动向,以他们几个人做为前哨,我们跟着支队长守着深雅家埂河谷的木桥旁。虽然木桥被川康屯殖总司令部李国俊连长给拆了,之后由共军搭了个简易的,可毕竟是去泸定的必经之路嘛,共军伤员想要追上他们的大部队非得打此经过呀。”
“是共军的伤兵黑到他的嗦?兄弟儿呀!我是胡尚彪,你不张是我咾。”保长拉着病人的手,不住地大声呼唤着。
“也不是,我们没有遇到共军,是个青面獠牙的妖怪,披了件大斗篷,绿森森的一张脸啊,在树林里飞来飞去,冲我们怪叫,吓死个人啊。”
不再与乡勇对立的剃头匠插嘴道:“歪货!勒个都搞不醒火噻,一群死无滥用的东西。他是啥子妖怪嘛?一定是哪个假扮的,做精八怪哟。”
鼓泡眼知道剃头匠性子鲁莽,不愿再与他发生冲突,只是轻视地撇了他一眼。
可对方却说起来喋喋不休,“你不信?硬是个乡老坎,成都省头春熙路的三益公戏院豆有川戏哦,管勒个叫做变脸,戏娃子把大斗篷勒么一挡呦,然后往脸上一抹,要啥子颜色豆是啥子颜色。”他还用手比划着动作。
“是他!就是这么的一遮一抹。”撅嘴子用手直指着瘸子,惊愕地喊起来,“像,像,太像啦!是他,那人就是他假扮的。”
“乱说,文摆子咋个能满树子林林头跑呦,大家都晓得嘛,他的脚板儿瘸了噻。娃娃些搞错咾!”胡保长咧嘴露出一丝坏笑,“怀疑别个,不如怀疑我噻,我会吐火、变脸,还会滚灯,样样会样样松哦。”
“怎么会是您呢?谁不晓得您是磨西面的保长,我们泸定宋县长眼中的大红人,还和李支队长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拜把子兄弟,绝对不能深更半夜地吓唬我们。你又不是红军、地下党,图个啥呀?”鼓泡眼和保安队员们异口同声地说是不会。
“对嘛,哪个有闲心深更半夜不瞌睡,跑到荒郊野外发神经呦。”保长从香烟盒里抽着烟卷,大方地分发给每一个人,“我晓得咾,应该是浑水袍哥的老摇,磨岗岭崔二爷干的。他原来也是唱戏的,不过是草台班子哦,比不得我嘛,登不上台面。怕是你些抢了人家的地盘,一定是他下山咾,要赶你些走哈。”他挨个用火柴点燃烟卷。
撅嘴子狠劲地猛吸了一口,气急败坏地肯定道:“强盗干的!可我们没有占他的地盘啊,是县长派我们来抓红军伤兵的,井水不犯河水嘛。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竟然扮鬼脸吓唬我们。”
“哪个晓得你些为啥子来嘛,藏在树子林林头图谋不轨嗦?好黑人呦,脑门心也没得贴个纸飞飞,招人烦哦。”胡尚彪胸有成竹地给出答案,“川娃子,搞紧去教堂把小彭神父请来,你些支队长的病哦非他不可哟。”跟着他来的一个小伙子应声而动,立刻就要往巷子里跑。
“嗨,神父不在!撅嘴子将将去过了。”鼓眼泡高声阻止道,“还是找别的郎中吧。”
“不巧哦,神父不在,磨西面豆勒么个会瞧病的,还表得去干啥子喽。走哦,去找嘛,看神父得哪儿?”保长很是无奈地看着保安队的人,再次让背枪的小伙子去找。
“这可怎么办啊?”乡勇们心里有些慌了,“李队长!醒醒,李队长。”
“大家别光围着看嘛,像个青沟子娃娃不懂事,浊得很。我现在火撒撒的哦,红嫂子,你的脸都笑烂咾。”毕竟提及是同道中人,都是袍哥兄弟,瘸子也着急地嚷嚷起来,“哪个会治病有法帮他噻,哈喇子哥儿流得嘿长,造孽呦。”
在茶馆里的刘庆东对两个老者感叹着,“你们看,袍哥真抱团啊,他们这么快就和解了。”
“那是,天地会分出一支叫哥老会,我们四川人称他们袍哥,老名称又叫汉留。你穿红来我穿红,大家服色一般同,你穿黑来我穿黑,咱们都是一个色。明末无白丁,清末无倥子。有地皆公口,无人不袍哥。”白胡子老人口若悬河地讲解道。
刘三哥认真地听着,“我在电视剧里听说过袍哥,原来本以为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学问啊。”
“那敢情,刘兄是这方面的行家,曾写过一本书《汉留全史》呢。””胖老头在一旁炫耀着,他看到两个小女孩端着茶杯往外走,“小姑娘,你们拿茶水做什么?是你妈妈渴了吗?可别烫了自己呀。”
“没得,是给病人豁的。”翠翠一本正经地说着,“几年前,我家屋头来了位客人,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不能动咾。我妈每天给他送饭送水,他还不满意一个劲地卷人。有一天客人再也不开腔,我爹说他死咾,我古灯儿他是渴死的噻。”
“水能治病?还是请神父来看吧。”三哥认为这孩子的想法太天真了,于是大声地告诉她正确的做法。
“莫法,神父在,豆好咾。”两个孩子都在瞅着刘庆东,“你勒个人惊爪爪的,硬是个莽子,蛮嗯脑,啥也表得。”
“喂些水是有用的。”胖老头看着孩子们捧水出去,认同地点着头说,“被吓掉了魂,我可以帮忙看一看。”
在刘庆东、刘师亮的陪同下,范烈光自告奋勇地来到患者身旁,只见他又是摁合谷穴,又是掐人中,还有百会、内关、涌泉各处穴位一通忙活,累得是满头大汗。真是不枉费他的辛苦,“哼呀嗨呀”那个保安队的支队长缓醒过来了。“小姑娘,给他喂点茶水吧。”
“我这是在哪儿呀?我人不好咾,浑身上下不得劲啊。”担架上的人慢慢坐起来,浑浑噩噩地环视着周围,“鼓泡眼,撅嘴子,哦豁,还有尚彪兄弟儿!”他要支撑着站起身,胡保长和乡勇赶紧上前搀扶,关切地提醒着,“注意到点。”
“尚彪啊,可吓死我了,我嘿起势跑。只记得煞白煞白的一张大脸,咧着嘴瞅着我笑,还用枪顶着我的脑门,我架势想都想不起喽,太恐怖啦。”架着胳膊的两位感到他的身子还在颤抖呢。
“远钦,他说啥子了嘛?”保长问了一句。
“把你的烟拿给我杂两口。”心有余悸的支队长接过香烟,如饥似渴地吸着,吐出烟雾略加思索道,“说了,我记起来啦,他只吐出一个字来,嘣!然后我扣动扳机开了一枪,就啥子也不晓得了。”
“嘣,你豆吓晕咾。万幸哟,是嘴巴学枪声,不是真的杀鸡,兄弟儿,你捡了条命哦。”胡尚彪替他拍去身上的尘土,“是勒个老辈子救你的哈,你些是干啥子的嘛?”保长笑脸相问,支队长同时抱拳感谢,他抱拳的大拇指也是高高挑起的。
胖老头马上回答他:“在下范烈光,算是半个文人,半个医生,粗通些医术,刚才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这是我的同伴刘师亮,我俩是来游玩看冰川的。这位先生是国联的记者,来体察民情,我们都是从成都过来的。”
“哦豁,你是大记者,贵客!失敬,失敬。”保长听说是国联的记者,自然另眼相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冲着白胡子老人眼里闪烁着光芒,“你豆是刘师亮?蜀中幽默大师,写《师亮随刊》的噻,嫉恶如仇,铮铮铁骨,敢为老百姓说话,佩服,佩服。我最喜欢你的那个对子,豆是讽刺杨森拆除民房,修建春熙路的那个,上联是,马路已捶成,问督理何时才滚;下联是,民房将拆尽,愿将军早日开车。”
“保长抬举老朽啦,区区一副对子,一时兴起随手偶成,只怪他杨森杨督理太仗势欺人喽。”
胡尚彪又说了几句恭维话,然后招呼着众人去茶楼里坐,“我请大家豁杯老酒,一来为我兄弟压压惊,二来劳慰范郎中的救命之恩,第三嘛,欢迎你些稀客来磨西面噻。”看来胡保长要尽地主之谊了。
“尚彪啊,我还真饿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我是水米未进呀。指望着逮两个红军回去交差,走背时却遇到鬼啦。”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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