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家四虎本已退得离马车不远,再加上全力飞奔,眼见得就要跳上马车逃之夭夭。原来这是四兄弟的默契,如果沙四虎唬吓成功,迫使对方知难而退故佳,即使不成,骗的对方饮下解药,四兄弟即一哄而上拿下对手,那解药确是一种极寻常的蒙汗药,就算计策都不能成功,四兄弟也已退得较远,与对手拉开了距离,逃跑机率也会高些。
唐糖见沙家四虎想逃,冷冷一笑,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细雪,抓捏成团,以打暗器的手法射出。沙家四虎武功极为平常,如何能躲得过?四声哎哟之后便纷纷栽倒。
沙四虎看着近在眼前的马车,仰天叹了口气道:“真是天亡我也,就差一步!”
唐糖几个起落便已落在沙家四虎身畔,身后雪地上只留下几个淡淡脚印,这轻身功夫确实妙极。
唐糖用剑指着躺在地上的沙四虎,道:“阴阳无极···神针,果是好厉害的暗器!”
沙四虎兀自嘴硬,道:“是阴阳无极上天入地八荒搜魂神针!你知道厉害就好”
唐糖怒道:“呸,还敢嘴硬?”手上稍一用力,剑尖即轻轻贴近沙四虎的咽喉,那剑锋利之极,虽未刺入皮肤,剑气所及,沙四虎的咽喉竟已隐隐现出一丝血痕。
沙四虎只觉咽喉微痛,一声惨叫,嗷了一声便昏了过去,这倒把唐糖吓了一跳,此人胆子竟如此之小。这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看着昏倒的沙四虎,唐糖竟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三虎听得沙四虎的惨叫,也是吓得心胆俱裂,只道唐糖已然杀了四弟,不禁纷纷哭骂。
唐糖急道:“你们嚎甚么!他又没死,只是吓昏了过去!”
闻听得沙四虎没死,那三虎哭声立停,似乎每一滴泪都不能白白浪费。
唐糖对沙大虎道:“我有话问你,你要老实回答,要不老实,便新帐旧账一起算”
沙大虎畏畏缩缩地道:“公···公子,只要你不杀我等,我保证老实回答”
唐糖道:“好,我来问你,你们沙家四虎在江湖上名头不小,武功却如此差劲,这是为何?”
沙大虎一脸得意,道:“那皆是我等行侠仗义所致!”
唐糖大怒,道:“胡说八道!”抬手一剑便将沙大虎大腿上划了道口子。沙大虎没口子的惨叫,这惨叫声只惹的唐糖心烦意乱,一道仅划破皮肤的伤口竟然叫出了千刀万剐的感觉。
只听一个声音道:“你问人家立身吃饭的秘密,人家岂肯轻易告诉你!”阿星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过来。
唐糖一笑,温和的对沙大虎道:“这果真是你立身吃饭的秘密?”
沙大虎沉声道:“是”
唐糖哦了一声,道:“你既然有此秘密可以立身吃饭,那你的脑袋肯定用不着了!”说罢又扬起了短剑,作势就要斩下。
沙大虎大惊道:“用得着,用得着”
唐糖冷冷道:“那就快说!”
沙大虎苦着脸道:“这有甚可说的,我们就从来没与人交过手,别人认为我们武功高,我们有什么办法!”
唐糖奇道:“那你们当初如何击退塞外双煞?难道也没交手?塞外双煞凶狠狡诈之极,可不是善茬子!”
沙大虎道:“你说的是那两个黑皮鬼吗?我们没交手”
沙大虎便将经过讲了一番,原来沙大虎却没说谎。
当年沙家四虎在中原混的极不如意,正不知如何寻条生路,恰值当时中原武林盛行服食人参,达官显贵更是将老参视若珍宝,一时之间老参身价暴涨。眼见得别人去往塞外贩卖老参利润极为可观,沙家四虎也不禁动了心思,先是打造了几把兵器防身,四兄弟本无江湖经验,只求兵器越大越好,随后变卖了家产欲往塞外寻那千年老参。一路风餐露宿奔至塞外,想都没想,带足干粮一脑袋便钻入大山,谁知那千年老参殊不好找,费劲了力气仍是一无所获,囊中却早已空空,眼见就要饿死,走投无路之下却又生起邪心,萌生了劫道的念头。俗话说术业有专攻,其实挖参不易,劫道又何尝容易?沙家四虎劫道的经验便如他们挖参一般完全是个生手,那塞外苦寒之地,地广人稀,他们所至之处更是人迹罕至,四人在一处小道旁的树林中埋伏了三天三夜,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一时冻饿交加。
正在四人饿的头昏眼花、哭哭啼啼商量后事之时,忽闻得树林外面一阵阵喧哗喝骂,更有兵器撞击之声,沙家四虎便如饮了鸡血一般,顿时来了精神,毕竟月余没有见过一个活人,也是饿极攻心,根本不顾武艺低微便冲了出去。
树林外几辆镖车歪歪斜斜停在路旁,车上插着镇北镖局的旗子,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皆是镖师打扮。一个白须老者衣袍尽是血迹,手中提着一把紫金刀,连声咆哮,每一刀皆是只攻不守,便如一头雄狮一般,正领着十多个镖师围攻两个怪人。那两个怪人一身黑袍,面目极是丑恶,两张脸如黑炭一般,油光锃亮,眉目间尽是狞狠之色,每手中皆执着一把丧门剑,两把剑一攻一守,进退趋避间配合的天衣无缝,眨眼间又斩杀两名镖师。
那白须老者正是镇北镖局的总镖头吴长庆,两个怪人便是塞外双煞丁刚、王胜了。原来这双煞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得知镇北镖局有一批镖银要押往北域,便一路跟踪至此见机下手,一出手便刺杀了几名镖师,端的是狠辣之极。双煞本想在数招之内了却吴长庆,却不料这吴老儿凶猛之极,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极其难缠,双煞久战不下,正自心焦。
沙家四虎初时甚是高兴,眼见得双方争斗,本欲待双方两败俱伤之时捡个现成便宜。想法确实很好,只是四人平素却都是做些贩货的小买卖为生,那里闯荡过江湖?对江湖的认知大多停留在想象中,兼之四人平时胆子又极小,从没见过如此凶狠的江湖搏杀,如今满眼的血色乱飞,一时吓得呆住了。
四人乍见这种场面顿时便想逃跑,却是沙大虎多嘴,不禁感叹了一句:“黑,真黑!”这本是指的塞外双煞的外貌,但在双煞听来却像是在指责自己出手狠辣,这却是双煞多疑了。
双煞正自斗得心急如焚,却又听得有人出声相责,立时便判定这四人必是镇北镖局埋伏的帮手,再见到四人奇形异貌,手中的兵刃更是匪夷所思,单是一把鬼头大刀便足有七尺长,果然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不由得更认定这四人必是个个身怀异能,先是惧了三分。大凡奸人作恶必选无人之处,因其自知所作所为见不得光,不容于世,又因常怀恶念故而多疑,一旦败露胆气便弱了。
双煞心中一慌,剑招即显一丝凌乱,被吴长庆连进三招逼得不断后退,心知如此斗下去必无好处。丁刚猛提内力,剑上光芒暴涨,同时左掌连拍,呼呼数掌逼退众人,随即纵身而起,如一只大鸟般向沙大虎扑去,掌剑齐出,凌厉至极,王胜亦纵身而起袭向沙大虎。这双煞本是同门师兄弟,自小便一起长大,早已心意相通,王胜见丁刚激战中转而偷袭扑向沙大虎,心下已明其意,擒贼必先擒王,只要杀的这四人,镇北镖局众人便不足虑,若四人在侧,自己师兄弟必要一心两用,胜算甚微。是以二人这一击用尽了毕生所学,剑掌齐出,只攻不守,务求一击成功,端的厉害。
那沙大虎正自唏嘘感叹,未料变故陡生,忽见双煞向自己扑来,心内大惊,再见双煞脸上血迹斑斑,狠恶之极,就仿似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般,欲要逃跑,却是吓得腿都软了,竟不听使唤,不禁暗叫一声苦也,便闭上了眼睛瞑目待死。其他三虎也已是吓得不知所措,还是沙四虎颇有些智计,大叫一声:“用暗器!”,明知兄长根本无甚暗器可用,只求分散双煞的心神,让他们稍有顾忌,实是无奈之举。
双煞全力出招,料想世上绝无人可避过两人的全力一击。待攻至近前时,却才察觉沙大虎背后树林中隐隐透出一股锐气,却是蓄势不发,心内愈加惊疑。那沙大虎又是纹丝不动,单是这份自信从容已是出乎意料,又见对手闭上了眼睛,心内更是大惊,料想对手必有极厉害的手段,待听得沙四虎大叫用暗器,双煞只觉自己魂魄都要飞了出来,暗叫一声不好,惊惧之下心念电转,瞬时转攻为守,剑光舞动护住周身,同时使个千斤坠的功夫,硬生生自半空中止住身形。这千钧之势瞬时止住,劲力反冲,便如自戕一般,已是受了极重内伤。落地之际只觉胸内气血翻涌,立足不稳,连退数步,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一时只感天旋地转,不知今夕何年!却见沙大虎先是脸现惊异之色,继之嘻嘻而笑,一脸的古怪,双煞当机立断,勉强再运内力,奋起余勇、撒开双腿没命价逃窜。
双煞几个起落已不见踪迹,众人尽皆目瞪口呆,转瞬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将沙大虎簇拥在中间,颂扬声响成了一片。
唐糖也已听得目瞪口呆,仔细看了看沙大虎,样子不像撒谎,沙大虎摊开双手用力点了点头,道:“事情就是如此了!”
唐糖道:“江湖传言你与百里长风大战也是假的?”
沙大虎又点了点头
唐糖又问道:“那百里长风曾送你一份贺礼,这也是你们四兄弟伪造?”
沙大虎猛摇头道:“那确是真的,一毫不假。”
唐糖大奇
沙大虎见唐糖满脸疑惑,接着道:“我们没见过百里长风,但那镇北镖局的吴老头却是出身北域,他本为百里长风手下将官,只因在官场得罪了奸人,故而逃出北域避祸中原。我们救了吴老头的性命,因此百里长风对我们也甚是感激。我与长风兄弟虽素昧平生,却是神交已久,神交已久···”
唐糖不禁暗骂无耻。
忽听阿星嘻嘻笑道:“这兵器倒颇好使”一边赞叹一边轮动那七尺长的鬼头大刀,却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唐糖看的不明所以,此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稍一转念即明其理,这兵器必有古怪。
沙大虎急道:“兄弟莫太用力,若损伤了我的兵器你赔不起!”
阿星笑道:“果是趁手的好兵器,不过这似不是铁器?”
沙大虎道:“怎么不是铁器,那外面包的不是一层铁皮么?”
唐糖已然被气的笑了出来。当初本以为除暴安良,却没想到这沙家四虎纯是坑蒙拐骗的脓包,一时哭笑不得,本想放过四人,却是心有不甘,必要好好吓他们一番不可,于是冷下脸用剑指着沙大虎,道:“你们沙家四虎奸诈无耻,作恶多端,为祸武林,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沙大虎又苦了脸,眼巴巴的瞅着唐糖,眼中含泪,满是祈求之色。唐糖暗骂了一声脓包,不去看他。
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道:“唐公子请手下留情,便放过我家夫君罢”
一个女子缓步而来,身段婀娜,步履轻盈,凄风冷雪中伴送阵阵奇异幽香,虽非倾城倾国,却也是眉目弯弯,温婉动人,却正是沙大虎新纳的小妾。
阿星一见那女子,眼睛都直了,嘴巴张得老大,口水便如黄河决堤般一涌而出。唐糖横了他一眼,一脸怒气,冲他挥了挥手中的剑,阿星竟丝毫不觉。
沙大虎见那女子出现,急道:“倩娘你出来作甚?这小白脸儿不是好人,你切莫被他勾走!”
唐糖听得沙大虎如此说,脸上腾的红了一片,暗骂此人当真狗嘴吐不出象牙,满口子胡说八道,不禁将剑握的更紧。
倩娘狠狠瞪了沙大虎一眼道:“你莫再胡言乱语,唐公子人品方正,岂像你一般?”沙大虎吓得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
随后倩娘向唐糖施礼道:“倩娘拜见公子,上次一别,未想到能于此地再遇公子”
唐糖指了指沙大虎道:“倩娘你为何还不离开此人?此等愚浊之人没得辱没了你!若他用强逼迫与你,你尽可对我说,不必惧怕,我与你做主!”
沙大虎听得唐糖骂他愚浊,心中不服,欲待申辩几句却又怕触怒对方,只得嘴里嘟哝了几句,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倩娘道:“公子好意,倩娘铭感于心。只是命运弄人,此人曾救我于危难之间,我已许身与他,离了此人我却早已无家可归,孤身弱女漂泊江湖如何为生?此人虽粗鲁无文,幸好人还不坏,心地也算善良,倩娘也只得认命。望公子饶恕他们四人,我们全家皆感念公子大恩”言罢眼中垂泪,又回首招过几个妇人孩童,尽是满脸泪痕,一齐向唐糖哀求,都是沙家四虎的家眷。
唐糖被这一群妇孺哭的心烦意乱,叹了口气,道:“倩娘···你··”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心中只觉沮丧之极,颇悔当初不该管这闲事,挥了挥手,当即便不再言语。
倩娘又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随即命家人过来扶起沙大虎四兄弟。
沙大虎眼见得脱险,不仅又得意起来,冲着唐糖一拱手,大声道:“唐兄,你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若你以后有难尽可报我沙家四虎的名声,想必江湖上兄弟多少会给我个面子!”
唐糖哼了一声,道:“滚”
沙大虎吓得一哆嗦,爬上马车,鞭子猛甩,头也不回的去了。阿星仍自看着马车呆呆出神。
眼见得沙家四虎去的远了,唐糖怅然若失,这次入江湖遇到的尽是些奇人奇事,若今后尽是遇到此类人,这江湖可如何闯荡?这个江湖太疯狂!
唐糖正想的出神,阿星忽道:“事情都已了结,我还是给你讲一讲我祖父的事吧。”
唐糖的头突然又疼了起来,道:“阁下还是饶了我吧!你若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赶紧想办法讨房媳妇,省的出丑!”
阿星奇道:“你怎知我想讨媳妇?”
唐糖一脸鄙夷,道:“看你方才的表现即知!”
阿星叹了口气,道:“沙大虎真是让人羡慕死了!”
唐糖道:“着啊,你看人家沙大虎如此坑蒙拐骗尚能娶到两房媳妇,阁下之无耻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阁下还须努力呀!”
阿星道:“你在骂我。”
唐糖笑道:“我在夸奖你”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不过,沙大虎对倩娘确也似是真心”
阿星道:“这你都能看的出来?“
唐糖道:“这是女··直觉!你有没有闻到倩娘身上的香气?那香气的原料乃是产自西域,在中原也只有京城东大街的一家胭脂铺有售,多少人趋之若鹜,小小的一盒即须白银千两,那可贵重的紧哪!”
阿星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巴,道:“这··这···这小子也太舍得下本儿了!”
唐糖斜眼看着阿星,道:“下本?荒谬!感情之事贵在真心,岂能以金钱衡量?你真是俗不可耐!”
阿星悠悠的道:“千两白银都够我大吃大喝一年了!唉,真是命运弄人。我若有这一千两银子,一定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我要先把这座庙翻新一遍”
唐糖听他口中总是不离吃喝之事,原本极为鄙夷,待听得他说要翻修庙宇,心中不禁大慰,一脸赞许的看着他,道:“阁下终于良心发现!最好把原来的那些和尚也请回来”
阿星嘻嘻笑道:“对呀,你说的是,应该把大师们都请回来,人多力量大,让他们去化缘总比我一个人化缘来得快,等他们给我攒够钱,我便也可以娶两房媳妇了!”
唐糖险些鼻子被气歪,呸了一声,怒道:“以阁下的面相来看,阁下这辈子是注定娶不着媳妇了!”
阿星叹了口气,道:“娶媳妇是以后的事,先不着急。我还是先给你讲一下我家族的历史罢,好久没有人听我讲了,你便听一下,让我过过瘾。想当年我祖父····”
唐糖实在不想再搭理他,道了声疯子,转身便走。
夜渐深,雪已停,大殿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孩子的呼唤。
阿星停下讲史,一跳而起,大声道:“我徒弟来了,今晚吃肉”随即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唐糖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心内好奇,不觉也跟了出去。
殿外站着一个孩子,看样子也就十来岁的年纪,一看便是阿星的徒弟,这一身打扮太像了!蓬头乱发,破衣破裤,眉眼之间却颇显清秀,只是一张小脸冻的通红,一手提着一柄剑,剑鞘乌黑,已辨不出材质,另一只手上提着两只洗剥好的野兔,呆呆的站在雪地寒风中打着哆嗦。看着这可怜的孩子,唐糖心中顿起怜惜。
阿星整了整身上的破布,脸色肃然,站在台阶上沉声道:“乖徒儿,为师等了你好久”
那孩子施礼道:“弟子不肖,让恩师久等”言毕,恭恭敬敬的递上手中的宝剑、野兔。
阿星接过,看了看手中的野兔,不满道:“为何只有两只野兔,为师的不是要你每次至少抓四只么?”
孩子低声道:“回禀恩师,今日大雪封山,弟子实是已尽了全力,弟子无能”
阿星叹了口气道:“你终究是不成器,为师似你这般年纪时,早已经将你师公伺候的舒舒服服,我前生造了孽,方才收了你这个不成器的徒儿,唉··”
唐糖看着阿星装腔作势,又见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禁心中发怒,走上前拉着那孩子的小手,只觉那小手青筋突起,坚硬无比,却是一片冰凉。唐糖鼻中一酸,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孩子的身上,又摸出两锭银子塞在那孩子怀里。那孩子却轻轻的退后,显是颇为抗拒,眼睛不断地看着阿星,满是惧意,似在询问阿星之意如何。
唐糖拉着那孩子的手,柔声道:“多好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有我在,莫怕他”
那孩子小声道:“多谢公子,我叫辛乙。我师父人很好的”
竟然有人说阿星人很好,唐糖真没看出来
阿星沉声道:“既然人家诚心给你,便收了罢!”接着又阴阳怪气地道:“刚见面人家便送你银子、衣袍,你可比为师神气多了!”
那孩子脸更红了,快走几步到阿星面前,解下外袍轻轻地披在阿星的身上。阿星已经笑的嘴都合不拢,将身上的袍子紧了紧,又伸手到孩子怀中摸出那两锭银子,迅速塞进自己的怀中,满意地赞道:“孺子果真可教啊!小乙好乖,你日后必成大器!”
小乙撅着小嘴,小声道:“师父,那··那银子我还没捂热呢。”
阿星嘻嘻笑道:“为师的先替你暖着。”
唐糖在一旁险些气炸了肺!握着剑恶狠狠的盯着阿星。
阿星仿若不见,只淡淡地道:“给了人的东西,那就由别人处置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别想食言要回哦!”
唐糖狠狠呸了一口,骂了一声无耻。阿星歪着头望着天,恍若不闻,仿佛骂的不是他一般。
唐糖勉力压下怒火,拉着辛乙的手,满心怜惜,她着实喜欢这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心知阿星教不了他什么高明功夫,便有心指点他,于是柔声道:“好孩子,告诉我,你都跟他学了些什么功夫?能不能跟我说?”
辛乙一听到功夫二字,立刻来了精神,急道:“怎么不能?我练给公子看”
唐糖喜道:“好孩子,用我的剑”便将佩剑递与辛乙。
阿星咳嗽一声,道:“徒儿,你要庄重!莫要人前显摆,休被人偷学了武功!”
辛乙闻言吓得又停了下来。
阿星顿了顿,摸了摸怀中的银子,沉声道:“艺不可轻卖!”
唐糖一笑,又摸出一锭银子塞到辛乙手中,辛乙看了看阿星。
阿星喜道:“偶尔卖一下也无妨!”说罢劈手抓过辛乙手中的银子揣入怀中,唐糖则是一脸嫌恶。
辛乙见师父允许,于是欢欢喜喜抽出宝剑,一片光华闪过,辛乙喜得眉花眼笑,拉了个架势便耍了起来,一招一式中规中矩,虽然沉稳,却都是一些劈撩挂刺点的基础动作,这都是学剑者的入门功夫,根本就谈不上是完整的一套剑法。
唐糖看了许久,却发现辛乙翻来覆去总是那几个动作,不禁越看越怒,虽明知阿星武功低微,却没料到连一套完整的剑法都不会,如此剑法连指点都无从下手,于是轻声唤住辛乙道:“小乙,你剑法很好,先停了吧!”
转过头笑吟吟地对阿星道:“这武功确实妙极,世所罕见,但是若要剑法有成必须实战检验一番方可,阁下说是也不是?”
阿星正自摸着银子出神,一脸的猥琐笑容,也不知想到何种美事。忽听得唐糖称赞,不禁大为得意,顺口便答道:“那当然”
唐糖笑道:“阁下教导有方,但是此子尚幼,与人动武终究不妥,不如我们二人为他演示一番,你说好也不好?”
阿星仍自沉浸在白日梦中,想都没想就敷衍道:“好,好”
唐糖心内大喜,暗道:“今天我不打死你!”拿过短剑,道了声:“阁下请出招”
辛乙在一旁见状,高声大喊道:“师父威震天下,所向无敌,一统江湖,千秋万载!”这一套说辞张口便来,显是阿星日常调教之功。
唐糖心中暗骂,教的都是甚么鬼话,不伦不类!
阿星正自沉醉,忽被辛乙这一声大喊惊醒,微微一愣,猛然抬头向唐糖道:“你方才说甚么?”
唐糖冷笑道:“阁下请出招!”
阿星又惊又怒,道:“出··出··甚么招?谁要与你过招?君子动口不动手!”声音发颤,显是怕极。
唐糖冷冷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答应过的,难道想反悔不成?”声音冰冷满是杀意,顿了顿又向辛乙道:“小乙方才可听的真切么?”
辛乙道:“我听得真切,师父答应了要和公子过招,要给我演示一番剑法实战”
阿星急道:“乖徒儿,莫乱说话,好好想清楚再说!你果真听得真切么?”狠了狠心,咬着牙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辛乙手中。
辛乙掂了掂手中银子,揣入怀中,稍微沉吟道:“这个···”
阿星急又拿出一锭银子塞给辛乙。辛乙皱着眉摇了摇头,显是极为为难。
阿星见状只得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辛乙,又将外袍解下披在辛乙身上,道:“乖徒儿,千万要想清楚再说!”
辛乙将银子尽数揣入怀中,紧了紧衣袍,嘻嘻笑道:“公子说的对,师父你明明答应了的!”退了一步又大喊道:“师父威震天下,所向无敌,一统江湖,千秋万载!”这番阿谀话语若在平时听来自是顺耳,如今听来却宛如催命一般。
阿星大怒道:“他妈的,你想弑师么?”
唐糖向辛乙赞道:“好孩子,你日后必成大器”随即不再搭话,挥剑便斩向阿星。那剑势快极,阿星尚未及反应,一道寒光便已到了面前。唐糖虽然痛恨阿星人品低劣,却知他并非大奸大恶之辈,只是心中对其厌恶到极点,必要好好教训他一番,短剑光华闪烁尽在阿星脸颊鼻尖上晃动。唐糖转眼间已出了九剑,却是每一剑的力量都控制的恰到好处,仅将其胡须削落却不伤及肌肤。饶是如此,阿星也已是吓得哭了出来,泪眼婆娑,自以为性命已然不保了。
阿星的哭叫声伴随着辛乙“师父威震天下,所向无敌,一统江湖,千秋万载”的呐喊声,整个桃花庵内一片鬼哭狼嚎。
唐糖将阿星胡子尽皆削落仍不解恨,转到他的身后,抬起右脚,运足内力,猛地踢向他绵软臀部,阿星叫了一声“妈呀”便飞了出去。这一脚力量极大,将阿星踢出足足有三丈多远,倒在地上只剩呻吟
唐糖纵到阿星身畔,用剑指着他道:“起来!”
阿星苦着脸,呻吟着道:“不起来”
辛乙又在后边大声喊叫:“师父威震天下,所向无敌,一统江湖,千秋万载,快起来打他!
阿星怒道:“小兔崽子,我早知道你要谋害为师!“
唐糖一脸鄙夷,道:“无耻小人,你若是个男人便起来再战!”
阿星怒道:“战你个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唐糖见阿星死赖在地上不起,不由怒极,也不再与他废话,只是手脚并用,看准他身上肉多之处一顿乱踢乱打,只打得阿星“哎哟哎哟”乱叫,不断求饶。直到阿星求饶声渐渐微弱,唐糖心里一惊,暗道:“莫真的打死了他!”不由得住了手,伸手探了探阿星鼻息尚存,确定只是晕去,方才放下心来。
唐糖站在一边休息,只觉手脚酸麻,不住的喘息,确实打得累了。
辛乙哭着跑到阿星身边,不断地呼唤“师父”,却不见任何回应,不由得嚎啕起来。
唐糖心中不忍,安慰他道:“小乙莫哭,你师父皮糙肉厚,且打不死呢!倒是硌的我手脚都疼了。”言毕,从怀中掏出一丸治疗内伤的药丹塞进阿星口中,待凑得近时,唐糖不由的细细审视昏倒的阿星,此时阿星的满脸胡须已被削得七零八落,面目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两道剑眉下,一张脸虽算不上英俊,却也是棱角分明,竟也有几分英武之气。唐糖不禁暗叹:“此人无耻之极,却也难怪他,任何一个人沦落到此种地步,恐怕志气都要被消磨殆尽,看来此人今生算是毁了”
低头又看到辛乙虽已止住哭声,却是满脸犹挂着泪痕,心中更是不忍,轻轻拉起他,为他擦掉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小乙真是个好孩子,你师父这种人不知哪一世修来的福分,竟能收你为徒”
辛乙低声道:“我师父人很好的,真的很好。”
唐糖一笑,道:“小乙既然认为好,那一定是好的了。”顿了顿又道:“小乙,你想不想学更高深的武功?”
辛乙低声道:“当然想了,所以我才跟师父学武嘛”
唐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我是问小乙想不想学比你师父更高深的武功?”
辛乙奇道:“我师父的武功还不厉害么?”
唐糖暗叹:“这可也怨不得这孩子,这孩子已被阿星教的呆了”随即笑道:“你看我的武功比你师父如何?”
辛乙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唐糖一番,低低的声音道:“公子还比不上我师父!”声音虽小,却说的斩钉截铁。
唐糖微微一愣,急道:“小乙,小孩子要诚实,莫要睁着眼睛说谎。你说实话,我与你师父谁的武功更高?”
辛乙犹豫了半晌,随即便闭上了眼睛,道:“我师父的武功更高!”
唐糖险些气晕过去,这孩子殊不老实,都被阿星那混蛋教坏了。
阿星再也忍不住,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咧着嘴揉了揉还在疼痛的臀部。
唐糖道:“你?你是装晕?”
阿星笑道:“若非装晕,岂不被你打死了?”
唐糖冷笑道:“你怎知一装死我便会住手?”
阿星嘻嘻一笑,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见我晕倒必然相救”
唐糖心中一喜,却还是冷着脸道:“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别人是个好人,这未免也太不明智,阁下若练好武功,自然不必如此”
阿星只是嘻嘻地笑却不再言语
就在庵中之人胡缠之际,庵外又一阵马车声响,随即停在庵前,从车上走下二人。为首的中年人一袭白袍,面带笑意,器宇轩昂,仪表不俗;身后跟着一个童儿,也是一身白袍,眉目如画,宛如画中走出的仙童一般,怀中抱着一柄长剑,这二人缓步而来,意态从容,潇洒飘逸。雪夜阒寂,何来仙人,一身素洁,仿似不染世间尘埃,笑意盈盈,自带一番和柔春意。
此时雪已积的颇深,唐糖注意到那中年人所过之处,身后只有一丝极淡足迹,竟似踏雪无痕一般,而那人毫无刻意运功,似是天生便是如此,这般轻功实是匪夷所思;那童儿身后足迹却明显深重许多,虽如此,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功夫却也是极不寻常。
阿星见唐糖正在出神,伸出手在唐糖眼前晃了晃,道:“别看了,再看魂儿都被勾走了”
唐糖脸上一红,挥手打开阿星的大手,道:“用你管!”
阿星嘻嘻笑道:“他们跟你一样,难道漂亮人都喜欢穿白,都要穿的如出丧一般?哦,我明白了,‘要想俏,一身孝’,是这道理么?”
唐糖怒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你一辈子都俏不了!”
那中年人来至近前,冲着众人一笑,道:“雪夜逢佳友,幸何如之。星兄别来无恙,小乙又长高了”冲着唐糖也拱了拱手。
阿星一笑道:“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唉,今晚真是热闹”
唐糖一惊,问道:“你们相识么?”
那中年人道:“前些年路过此地多承星兄招待,没想到今日又路过此处,只得再来叨扰星兄了!”顿了顿又问唐糖道:“阁下气态雍容,温文尔雅,却自带一股英风锐气,风采照人,此种人物世上少见,人间所无,敢问尊驾名讳?”这一番马屁只拍的唐糖如沐春风、飘飘欲仙,却总嫌略显生硬,是为美中不足。
阿星怒道:“说人话!”
那中年人一笑,拱手道:“早闻唐糖公子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唐糖惊问道:“兄台与我素未谋面,如何识得我?”
那中年人笑道:“唐糖公子之名早已传遍江湖,盲眼怪侠之名何人不知?”
盲眼怪侠?这是什么鬼?谁给起的这缺德绰号?
唐糖听得前一句还暗暗欣喜,待听得后一句不禁勃然大怒。阿星则是笑的前仰后合,道:“这外号真有趣,盲眼怪侠,盲眼怪侠,不就是瞎的么!”
唐糖冷冷看着阿星道:“你这么开心作甚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变成···”说着刷的一声便拔出了宝剑,阿星吓的赶紧跑开,不再言语。
那中年人正色道:“但凡世人做事,哪一个背后无人说些风言风语,唐公子又何必理会那些无知之言呢!他们不知,我却知道,唐公子一副侠义心肠,锄强扶弱,实属难能可贵。在下实是佩服”
唐糖脸上一红,道:“兄台过誉了,这些人背后嚼舌根,着实可恨。”
那中年人一笑,看了看她手上的剑,道:“公子乃唐门中人,不知公子与唐啸····”
唐糖心内一惊,此人难道识得大哥,却还不知此人是谁,便道:“还未请教兄台名讳,不知兄台何以识得家兄?”
那中年人没有回答,仿似在回忆往事,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凝霜剑在你手中,那却是当年啸兄所有。看你一身武艺也尽是昆仑路数,怪不得了”随后叹了口气道:“在下张三”
唐糖一愣,道:“哪个张三?”
张三一笑,道:“还有哪个张三,当然是南海张三喽”
轻描淡写一句话,不啻于一声惊雷。
南海张三,当年江湖四大公子之一,南海剑派之主,人品武艺皆为一时之冠,江湖之人哪个不晓!
唐糖宛如在梦中一般,喃喃道:“你便是张三公子?”
张三笑道:“在下便是张三,假一赔十”
阿星也附和道:“假一赔十,你赚大了!”
唐糖轻声骂道:“滚”随即向张三施了一礼道:“小弟拜见张三哥”唐糖早听人说过,此人与大哥唐啸乃是莫逆之交,却未想到能在此相会,想到大哥不禁又红了眼圈
张三摆了摆手,笑道:“不敢当,礼数太多了。小弟?还是···”
唐糖脸一红,心知自己女扮男装必瞒不过此人,看了看阿星,暗暗向张三使了个眼色。
张三笑了笑,道:“今夜难得与贤弟、星兄在此相遇,不妨喝上一杯驱寒”转身向那童儿道:“鹤儿,把咱们带的好酒取来”
那童儿正自与辛乙闲聊,闻听此言即转身至马车上取下几个酒坛、酒具,张三则走至大桃树下的石桌旁,信手一挥,石桌凳上积雪纷纷而落,向唐糖、阿星做了个请字,笑吟吟的看着唐糖、阿星。唐糖仿似泥塑般呆呆看着
阿星叹了口气道:“装,真是能装!”
唐糖白了阿星一眼,道:“这叫功夫,你也装一个我看”
阿星正色道:“我从不喜人前显摆!”
顿了顿,笑道:“我见你都看直了眼,还以为你看上了人家”
唐糖脸上一红,怒道:“胡说八道!他是个男人”
阿星一脸鄙夷道:“这年头,这种事还稀奇么?你脸红甚么?”
唐糖没好气地道:“精神焕发,不可以么?”
还未待阿星说话,辛乙也凑上来道:“怎么又黄了?”
阿星怒道:“小兔崽子,哪来这么多废话!去,把咱们的好兔肉取来烤上,与为师下酒!”
唐糖懒得再理这对师徒,师徒俩一个德行!转身至石桌前坐下,犹自怒火未息。
众人落座,石桌旁的大锅下早已添满了柴禾,熊熊火光燃起,映照着皑皑白雪,却也颇为别致。张三为唐糖斟了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阿星则是直接抓起酒坛猛喝了起来,唐糖一脸嫌恶的看着他。
张三笑道:“贤弟这一路行来,行侠仗义,当真不易,来,愚兄敬你一杯”
唐糖忙道:“张三哥过誉了,小弟那些芝麻小事岂止一提,张三哥当年所作所为才是大侠行径,我多有耳闻”将杯中酒浅浅抿了一口。
张三叹了口气,道:“说甚么大侠!而今看来,无非是笑谈罢了。当时年少,又知甚么是大侠小侠?那时节我等仗剑江湖,啸傲山水之间,无拘无束,当真是快意洒脱,思之恍如昨日。只可惜,如今四大公子已亡其二”言罢,又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张三沉默了片刻,道:“不知贤弟此次有何打算?”
唐糖道:“当年家兄为奸贼所害,小弟欲寻那奸贼报仇”
张三惊道:“贤弟欲报仇?难道唐家之人未曾向贤弟说明当年事情真相”
唐糖道:“唐家之人尽皆知道,大哥当年与独孤奸贼决战,却受其暗算而···”说罢眼圈一红,欲掉下泪来
张三叹了口气,道:“这是如何说来!当年啸兄与独孤兄弟乃是公平决战,又何来暗算之说?即使贤弟欲报仇,可那独孤兄弟也早已身亡,这仇又如何报得?”
唐糖道:“可是唐家人却都说大哥乃是受了暗算,我也相信以大哥武艺如不受暗算,断无失手之理!此外,我受人指引,知道那独孤小贼必然没死”
张三方在饮酒,闻听此言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惊问道:“谁人告知你那独孤兄弟尚在人世?”
唐糖道:“是大哥托梦告诉我”
张三叹了口气道:“托梦之事虚无缥缈,又岂能信?当年独孤兄弟确实已经伤重不治,此乃是我亲眼所见!”
唐糖恨恨的道:“那倒便宜了他”
阿星放下酒坛,道:“你们总议论一个死人作甚?真是晦气”
唐糖怒道:“你懂什么!我们这是在商讨江湖大事”
阿星不耐的道:“好好好,你们继续商讨,当我什么也没说”
唐糖向张三道:“张三哥,别理他,我们继续,你便给我讲讲你们三大公子的事情”
张三看看阿星,又看看唐糖,笑道:“好,你既愿听,我便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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