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被人无端数落了一通,憋了一肚子气,逃出了深林,回头望,不见人追来方始停下脚步,寻了块大石坐下,直累的呼呼直喘,口中犹自不住地咒骂。歇够了,起身四望,但见远山隐隐透出一片乌黑,却哪里去寻下山之路!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而行,只求离得飞鹰寨越远越好,如此高一脚浅一脚行行停停,又走了半晌方始见到一条小径,也不知通向何处,心中不由大喜,有路便好了!沿路行了数里,眼前现出几间竹屋,一间竹屋中透出一盏灯光如豆。
唐糖来至竹屋前,先偷偷将窗纸戳了个窟窿悄悄往屋内瞧去,那屋子却是一间书房,一座古色古香的大书架占了一面墙,书册装的满满当当,屋子正中间墙壁上悬着一幅图画,画中乃是一个负手而立的书生站在一棵青松下仰首望着天际浮云,画的两侧贴着一副对联,上写的乃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横批是“天天向上”,那图画下一张书桌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本书册倒扣在桌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端坐在书桌后正自摇着头闭目吟诵,只听他念道:“诗曰:旧日豪华事已空,银屏金屋梦魂中。黄芦晚日空残垒,碧草寒烟锁故宫。隧道鱼灯油欲尽,妆台鸾镜匣长封。凭谁话尽兴亡事,一衲闲云两袖风!话说韩道国与王六儿,归到谢家酒店内,无女儿,道不得个坐吃山崩,使陈三去,又把那何官人勾来续上------”背到此处却又双眉紧锁,磕磕绊绊再也背不下去,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当真笨死,仍是背不过!”说罢不由得狠狠捶起头来,显得颇为沮丧。
唐糖于屋外不住地暗叹:“果真是个好书生!如此勤苦读书,起的比那公鸡还早,这是要中进士的!他读的不知是何书,我却未曾见过,当真是人外有人!”想罢了多时,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此地主人可在否?在外之人路过宝地,迷了路径,欲讨杯水喝”
片刻后,竹门吱呀一声响,那书生来至门外,拱手道:“仁兄不必客气,既是迷了路径,何不进来一叙,容小弟奉上一盏清茶!”说罢将唐糖让进屋中,唐糖道了谢,随他至屋中落了座。
唐糖偷眼向那桌上书册瞧去,只见封皮上皱皱巴巴,也不知翻了多少遍,却未写书名,唐糖暗道:“这却是手抄本了,必是颇为珍贵!他将此书也不知读了多少遍,果是好学之士”心中不由得好感顿生。
那书生与唐糖倒了杯茶,道:“不知仁兄如何称呼,又因何到得此处?”
唐糖又道了声谢,却不去饮那茶,只是言道:“小弟张某,欲要往那桃源镇访一位友人,不想错过了投店,便深夜赶路,至此又迷了路途,幸得遇着仁兄!还未请教仁兄高姓?”
那书生直愣愣的看着唐糖,盯得唐糖直发毛,看了半晌方笑道:“原来是唐姑娘!”
唐糖一惊,手不由得悄悄按上剑柄,笑道:“仁兄此话何意?”
那书生喝了口茶,笑着道:“唐姑娘不必担心,我与那飞鹰寨之人不同。”
唐糖也笑道:“仁兄说话当真高深莫测,什么飞鹰寨飞鸡寨,小弟实是不懂!”
那书生脸上顿时现出不悦之色,道:“姑娘何必如此多疑?我岂是那害人之徒?姑娘大名飞鹰寨早已传遍,你又何须隐瞒?”
唐糖大惊,冷冷看着他,将剑握的更紧,微微一笑道:“小弟初次到此,仁兄何出此言?”
那书生笑道:“前几日寨中传信来,言道有一位唐姑娘欲要夜探飞鹰寨,此地向无人至,如今你深夜至此,除了唐姑娘又能是谁?”
唐糖冷笑道:“阁下猜对了又如何?还未请教阁下?”
那书生轻声道:“在下神羽清音”
唐糖瞬间拔出短剑,厉声道:“是你?飞鹰寨的三寨主!”
神羽清音点了点头,道:“正是我”
唐糖怒道:“你竟在此阻我,我便杀了你!”说罢举剑便刺。
神羽清音连忙摇手道:“姑娘手下留情!你怎的颠倒黑白?我哪里有阻你,明明是你自己寻上门来!”
唐糖冷冷地道:“无论如何狡辩,你既是飞鹰寨之人便该死!”
神羽清音道:“姑娘能否听我一言?”
唐糖道:“讲!”
神羽清音苦笑道:“我尚是孩童时便成了飞鹰寨的三寨主,只因我不想参与寨中之事,便隐居在此处读书,图个清静,我不会害你的!”说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唐糖奇道:“哦?你既不喜飞鹰寨,却又为何加入?”
神羽清音一阵大笑,道:“这----我家大哥乃是大寨主,二哥是二寨主,我自然便是三寨主喽!”
唐糖满脸疑色。
神羽清音又笑道:“我等三人本出自东海的万里惊风岛,只因遭了变故,流落中原,后来大哥于此处创建飞鹰寨,我等便在此安居了”
唐糖仔细打量着他,见他不似作伪,且看起来文文弱弱,确是不具武功,不由得稍稍放下心来。
神羽清音接着道:“唐姑娘不必担心,且请坐,我与我那两位兄长还是稍有不同的”
唐糖道:“有何不同?”
神羽清音笑道:“他们是江湖人,我是读书人,生性喜静,不习惯打打杀杀”
唐糖点了点头,坐下道:“我见你一身书卷气,又不会武功,的确不似江湖人”
神羽清音道:“只因为两位兄长踏足江湖,我也便被卷入了这江湖风波,实是身不由己,不说这些吧!姑娘请饮茶”
唐糖端起茶杯,悄悄用小指指甲沾了些粉末弹入杯中,见无异常方始轻轻抿了一口。
神羽清音笑道:“多谢姑娘信任在下”
唐糖微微一笑道:“孤身在外总要小心一些才是,还请勿怪”
神羽清音不住点头道:“正是,正该如此”
二人饮了回茶,唐糖便问道:“公子既是此寨之主,我有一事还要请教,我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神羽清音道:“姑娘请讲,在下知无不言”
唐糖道:“公子可知那倩娘之事?”
神羽清音奇道:“倩娘是何人?是姑娘同伴么?”
唐糖叹了口气,又问道:“沙大虎被劫杀之事,公子可知?”
神羽清音一脸茫然,道:“在下不知”
唐糖愣了半晌,道:“公子身为山寨之主,到底知道些什么?”
神羽清音想了半晌,方道:“这山寨之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糖怒道:“我本以为公子乃是位志诚君子,却不料竟如此戏耍于我!”
神羽清音急道:“在下绝无欺瞒姑娘!方才我不是说了嘛,这山寨之事我绝少参与,大哥他们做的事也从不对我言讲!”
唐糖冷冷一笑道:“恐怕未必吧!那柳残阳之事,公子也不知么?”
神羽清音脸上一红,道:“原来姑娘识得柳大哥?”
唐糖笑道:“我若不问,公子自是不会说的了!”
神羽清音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此事与姑娘无关,故不愿提及,既然姑娘问及此事,我又岂敢隐瞒?”随即便将如何遇见李夜叉等人埋尸之事讲述了一遍,言毕不住地叹息。
唐糖察言观色,又听他所言与李夜叉所言尽皆相符,不由得也便信了。
唐糖待他讲完了,便道:“公子虽不参与山寨之事,但毕竟也是山寨之人,难道令兄所作所为,公子便一概不知么?”
神羽清音叹了口气道:“偶尔也有风言风语传入耳中,只是详情确是不知,我也曾规劝过兄长,只是---唉!”说罢不由又叹了口气,叹息了半晌才道:“大哥这些年一意重振本族,其他事皆顾不得了。那柳大哥对我等本有救命之恩,他却也下的了手,他已入魔太深了”随即又将如何受了柳残阳恩惠讲了一遍。
唐糖听罢也是一番感叹,暗道:“那柳残阳当年也是一代大侠,没想到却落了如此结局!”呆了片刻,又道:“听公子所言曾遭巨变,那又是为何?”
神羽清音黯然道:“我等兄弟三人乃是出自神羽惊风族,世居东海万里惊风岛,那却是一处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言至此脸上尽是悲愤之色,沉吟了半晌接着道:“后来不知何故,杀来大魔头,一夕之间灭我族人八百余口,我兄弟三人幸得在外方留得性命!”言毕脸上尽是怨毒之色。
唐糖大惊,只觉一颗心突突乱跳,不由怒道:“这魔头是何人?当真可恶,行事忒也狠毒!”
神羽清音道:“自那之后,大哥便一心欲重振本族,唉!”言罢又叹了口气,抹了抹眼睛,接着道:“姑娘不知我神羽惊风族与你唐门还有一段渊源哩”
唐糖奇道:“与我唐门有渊源?”
神羽清音道:“当年此事震动东海,诸位东海名宿便委托唐啸公子调查此事,欲查出真凶还我族人一个公道,谁料唐公子英年早逝,此事便又落在了张三公子肩头,只是数年来毫无进展。”
神羽清音看着一脸茫然的唐糖,道:“当时我年纪尚小,此事也是听二哥所言,姑娘自是也不知此事,待有朝一日你遇到张三公子一问便知”
唐糖点了点头,又见神羽清音神色凄楚,心中也不觉恻然,便笑道:“方才我在外间听公子读书,但不知研习的是何种经典?”
神羽清音脸上一红,道:“这---这---这乃是一本奇书,共有百回,我已然将前边九十九回尽皆背的滚瓜烂熟,却唯有这最后一回尚未记牢”
唐糖笑道:“公子读书之法却是独特,如此想必要下不少苦功了”
神羽清音道:“俗话说勤能补拙,我天资愚笨也只得用这笨法子”
唐糖点了点头,道:“最简单的方法通常也最有效,只是这世上人都欲走捷径,却唯有公子能脚踏实地辛勤用功!”
神羽清音听罢大喜,这一谈起文章来便对了他的口味,一张口便如黄河决堤般滔滔不绝,二人谈了会天,聊了会地,又论起那人世兴亡,从那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说起,直说到清帝溥仪逊位!这一顿侃,直侃到日上三竿,唐糖已被侃的头晕脑胀!
谈罢多时,唐糖扶着额头,道:“公子当真博学,在下佩服之极,只是在下尚有要事,不便再耽搁,便告辞了”随即起身施了一礼,心中暗道:“也不知道这家伙多久未与人说话,若由得这书呆子说下去,恐怕要到明年了!”
神羽清音赶紧起身,脸上尽是不舍之意,不住地挽留,待见唐糖去意已决,也只得作罢,恋恋不舍将唐糖送出门外,指明了下山的道路,又掏出一块令牌,道:“姑娘带着这块令牌,下山之际必无阻碍!”
唐糖道了谢,二人拱手作别。唐糖回首又道:“在下有一言还请公子留意,令兄所作所为恐怕难容于江湖,而公子心地仁善,又与此事无干,若公子能劝得令兄改邪归正固然是好,若不能则还需早做谋算,勿受池鱼之殃”
神羽清音一阵苦笑,道:“他是我家兄长,我总不能舍他而去”
唐糖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再见恐怕便是敌手了”
神羽清音急道:“我对姑娘敬若神明,绝不敢对姑娘不利!”
唐糖苦笑道:“江湖事谁能说得准呢!”随即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直到看不见唐糖背影,神羽清音方始回到房间,又拿起了书本一丝不苟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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