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料到,下一秒,母亲便冲父亲喊道:“你不记得伏忆是如何说的了吗?他说,若我们不将金时好好的交给他,他便卸了辰儿的胳膊。”
母亲仍旧是护着金时的姿势,但金时的心已凉透,她拥住母亲的手失了力气。
金时将母亲推开,她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喃喃道:“原来如此。”
母亲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意识到方才言语有失,忙轻声解释:“时儿,你知道的,龙族各个都是疯子,他们疯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弟弟还那么小,而且他最怕痛了。你跟伏忆走,他说过的,他会娶你,会好好待你,你就跟着他,在深海好好呆着……”
金时道:“我不!休想,你们休想让我跟那个疯子走。”
父亲又想发怒,母亲忙拦住父亲,她耐心道:“时儿,纵然你耍性子,你觉得我和你爹爹对不住你,可辰儿待你那般亲近,你们是姐弟啊!你难道就舍得,将辰儿推向险境吗?”
父亲道:“我们有什么对不住她的?若是对不住她,她能长这么大,能被众人捧着唤她郡主,能跑到天宫来撒野,招惹下这晦气的祸事?”
若是以往,父亲的责骂会让金时恐惧,母亲看似温柔的劝解,会让金时心甘接受安排。
但如今不同了,在金时勇敢的面对内心,看透父母不爱她的事实,亦不再祈求从父母那里得到一丝爱意以后,她变的异常清醒,或者说,她的想法变了,从以往将父母欢喜排到第一位,变成了将自己感受放到第一位。
以往,那道渴求爱的帘布挡在她的眼前,使她看不到自己,如今帘布被撕扯破碎,她已对父母彻底心碎。
母亲又说:“时儿,你想一想,你不是最喜欢弟弟了吗?你那么疼他,事事都让着他,你就是吓坏了,才会说不的。你是个善良懂事的孩子,你怎么忍心看着你弟弟担心受怕啊!对不对,时儿。”
“不对!都不对!一切都不对!我不是那样的,我也想像弟弟那般任性肆意,我懂事不过是怕你们不高兴,我事事让着弟弟,不过是想讨好你们。同样是你们的孩子,同样是唤你们爹娘,他怎就活的这般自在,我怎就活的这般小心翼翼。你们既厌我,大可以做的更绝一些,让我彻底死心,可你们偏还要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疼我的样子。你们到底待我怎样,你们的心里,清清楚楚。”金时道。
“你就是嫉妒!我和你母亲为什么这般对你,你心里就不清楚吗?你若是跟辰儿一样,那般惹人欢喜,我们又怎会厌你?你不反思自己,倒还要责备父母,还要嫉妒弟弟。难怪会做出这般祸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父亲道。
“可明明,你和母亲也像疼爱辰儿那样疼爱过我。”金时道。
母亲忙说:“对啊,曾经,我和你父亲,那般疼爱你。你父亲说的对,你该反思你自己。”
“够了!这么些年,我已经反思够了,我甚至也曾讨厌过自己,我甚至,就在方才,还在期待着母亲是发自内心的担忧我。真是可笑!如今我明白了,我就是我,我从未变过,我不需要反思。”金时道。
父亲怒道:“听你的意思,难不成,该反思的,是我和你母亲?”
金时答:“难道不是吗?你们敢不敢直视内心,敢不敢问问自己,厌弃我这个女儿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父母瞪大了眼睛,他们惊恐的看着金时,那个原因,他们清楚,甚至金时也隐约能够察觉,但他们一直小心的回避着。
金时道:“你们厌恶的是我吗?你们厌恶的是你们自己,是你们举兵造反,是你们勾结龙族,是你们为了野心残害罂粟一脉。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最怕的,不就是他人的议论和谩骂吗?你们的心里清清楚楚,大家的心里明明白白。”
母亲推搡着金时,问:“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干嘛还要说出来?”
“是啊!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们为何还要折磨我?你们是觉得,厌恶我,可以缓解你们的罪恶感吗?还是说,你们不是在厌恶我,而是在厌恶作恶的自己?”金时问。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你疯了,时儿,你疯了,对不对?你是太害怕了,才会这样对不对?我的时儿,我的时儿不是这样的,我的时儿是懂事的,我的时儿不会说让父母难堪的话,我的时儿最疼她的弟弟了。时儿,你醒醒,我的时儿,你不能再疯下去了,你还要闹多久,还要伤害娘亲的心多久?”母亲声泪俱下。
父亲亦用手指向金时,大骂:“对!你娘说的对,你疯了!你就是疯了!”
“我没有疯,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在父母的震惊之中,金时跑入夜色之中,她知道,她逃不了的,只要她跨出天宫,定会被抓住,但她就是想逃,她终于清醒了,她终于不用再为了讨好父母而活,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就像是被囚禁多年,终于重获自由。
很快缓过神来的父母,便追了出去。
金时对天宫并不熟悉,她方才一通乱跑,已迷失了方向,又听父母声音越来越近,无奈之下,就近钻进了一个半开的大门,她来不及看清院内模样,便急忙将大门关闭,侧耳贴在门上,直到父母的声音远去,才松了口气。
金时纠结一番,仍没勇气开门,索性豁了出去,转身走向院内,打量着院内花草布置,沿着道路走过,还能听到流水声,能听到虫鸣声,使她慌张的心,一点点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这是谁的院落,但见院内情形,可以知道这里并非无人居住之地。
金时努力放轻脚步,打量着四周,想要寻找能藏身的地方。
大门打开,伴随着声响,金时看向门口,开门人与金时四目相对,这里正是游笑所居住的琉璃院,此刻的游笑,一手扶着门,一手拿着一封信件,他万没想到,只是出去一会儿,琉璃院内竟来了位不速之客。
金时认出游笑,忆起往昔过节,原本就狼狈的模样,显得更加不知所措。
游笑虽然被吓了一跳,但他看清金时的模样,心内已有几分明了,或许是出于同情,他开口道:“来都来了,不如进屋坐坐,喝杯酒吧!”
直到游笑将大门关好,从她身旁走过,跨进屋内,她才略微回神,缓步走进屋内,走到桌边,看着游笑拎出一坛酒来,为她斟满杯。
金时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今日有幸,能喝到你亲酿的酒,也算值得。”
游笑轻轻咂了口酒,笑着说:“这可是我藏了许多年,他人如何求,我都未拿出的好酒。”
金时再倒一杯,这次她未一口饮尽,而是先放在鼻尖下,闻了一闻,而后,浅喝一口,似在细细品味。
游笑自顾斟酒饮酒,自顾拆信看信,看到会心处,还会弯起嘴角,露出笑颜。
金时独自品酒,听着院内水声潺潺,虫鸣阵阵。
如此情景,不知情者看到,定会以为,他们是好友相聚。
见游笑读完信件,仍旧没有问她的意思,金时忍不住开口:“你不害怕吗?”
游笑道:“怕什么?”
“我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我的父母,要将我送给伏忆。我已穷途末路,我逃不出天宫,只能在天宫内寻躲藏之处。你我,曾有过节,你就不怕我为了藏身,杀了你吗?”金时道。
游笑笑道:“杀了我与你何益?只会更快暴露你的所在。倒是你,你就不怕,我的酒里掺了东西,将你送往龙族驿宫吗?”
“你……”金时惊恐的看向手中杯。
游笑道:“哈哈哈哈,骗你的,这可是坛难得的好酒,若是掺了它物,岂不坏了美味?”
金时半信半疑,她不敢冒险,便将酒杯放下,并推向一边。
游笑见状,拎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将酒坛放在桌上,推向金时,以此举,证明此酒无毒。
见金时并未动弹,游笑道:“怎么?你怕了?”
金时被气到,拎起酒坛,大口灌酒。她将酒坛抱进怀内,说:“我如此下场,你开心了吧?”
游笑道:“开心,在听闻这个消息时,我很开心。”
金时道:“幸灾乐祸!现下,你们这些心内念着旧主的,看到我如此,看到金英一脉,同龙族,同神界,都坏了关系,还要将女儿送去龙族受折磨,你们很开心吧!”
游笑的神情严肃起来:“但我方才看到你站在我的院中,你的模样,那般无助,那般惊恐,仿若看到了当年的郡主。当年你们金英一脉对罂粟一脉赶尽杀绝,郡主在好友帮助下,才得以来天宫避难。我第一次见她时,是在回春阁内,我们还都是孩童,我至今记得,她的眼神,就是那样无助,那样惊恐。”
金英道:“她还活着,她果真还活着。”
游笑道:“是啊!她还活着,她活的很好,她是花族的郡主,她得活着,活到看到你们金英一脉交出花族的一天。”
金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带着些哽咽,她说:“她是花族的郡主?我是谁?我是贼人,是心术不正者,是被厌弃的!可这一切,与我何干?当年的我,不过是个一无所知的孩童,我无法左右父母的决定,我别无选择。可为何一切恶果,都悉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问你,尚是孩童的我,有能力制止我的父母吗?”
游笑摇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