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第 165 章

心情郁闷离开衣厢,倒在床上,随手拉开几柜抽屉,里面厚厚一匝画像映入眼帘。

上百张工笔细描,共同绘出一位仙君各种神态。

时祺觉得他珍贵无比。

一边努力记住他样貌。

转眼又将他忘记。

她瞪大眼瞳紧紧盯住这人清凌凌凤眼,四目相对,好似这人活过来一般,正对他展颜一笑。

不知不觉恍惚起来,迷迷糊糊睡去。

梦里,她看到一位垂垂老矣,高挽发髻雍容老妇。

放下竹船,引来肖像上郎君。

老人眸光如炬,欣赏他半天赞一句:“神清骨秀,姿容无双,不亏是神明。”

美郎却是为交换而来,他说:“雍鸣可否与陛下交换一物?”

“何物?”

他透过老人苍老容颜,望见一副神圣骨架。

“帝王骨。”

“帝王骨?”老人先是诧异,继而明白什么,幽幽笑出声。

“寡人以为真是神明临凡,岂知是野心勃勃之人为帝位而来。”

“陛下误会。”

“哈哈哈!”老人大笑,笑声悲凉。

“寡人这一生好似就被无数误会与阴谋裹挟,一步步登上帝位。从一枚棋子变成执棋之人,终究也不过皇权傀儡。”

美郎:“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您一生传奇,智慧与决断将永载史册。”

老人多疑,戒备仍在。神情却柔和一些,并不完全信任。

她说:“寡人早听够阿谀奉承。一生活在尔虞我诈之中,听不到什么真心话……”

“……若是能重活,我一定不会上那辆进京马车。”

苍老却有神凤目,露出向往神色。

仅一瞬。

又恢复面具一般睥睨倨傲。

“雍鸣可助陛下得偿所愿,”美郎道:“换取您之帝王骨。”

老人没有应他,知道不可能。

可三年后在她濒死之际,美郎再次出现时,她回顾波澜一生,放下所有算计,愿意赠予他。

美郎却还是完成置换,为濒死老人换上一副全新皮囊。

当老人再次醒来时,她保有一生记忆,成为一位全新女郎。

她站起身,修长脖颈上,似有两枚新生肉粉色痕迹。

像是什么被突然移走,肌肤还未恢复。

这般细枝末节并未影响她坚定走向朝阳。

然后,时祺在微笙惊恐眼神中看到一个无皮丑陋怪物。

她猝然惊醒。

趴在塌边干呕。

觉察到屋内有人,观是妖鬼,放下心来。

月上中天,清淡光线洒在她身上,微笙觉她似乎与光融为一体。

几乎透明,融在月光里。

时祺问:“我若想看混沌金簿需要拿什么交换?”

微笙猜到什么,一顿,才说:“大师姐您看不到上面交易内容。”

“为何?”

“因为只有冥界主人才能看到。”

时祺再问:“娲皇一族也看不到?”

娲皇统御六界,怎么不算冥界主人。

微笙摇头。

时祺:“我来满足你愿望,你告诉我……”

醒来之时,她明明还记得那个名字,现在却了无痕迹,全不记得。

只剩一张血肉模糊脸,定格在记忆深处。

帝王骨。

归三千人间界唯一一位女皇所有。

也是曾是娲皇所有。

现在在时祺体内。

他不知寻过多少地方,等待多少年,等到帝王骨聚合契机。

神明并不需要帝王骨。

她之身份不言而喻。

时祺想解开一切萦绕在心间疑惑,包括那个总是徘徊在嘴边,却总忘记名字。

“我这一生过得极为顺遂,父神戏言,太过妄为,在感情上载了大跟头。”

不过冥神说她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他跟微笙母亲生死两隔,也没好到哪里去。

实在没有嘲笑别人资格。

“你喜欢之人不喜欢你?”那是可怜。

“他喜欢,却不是爱人喜欢,而是兄妹之情。”

时祺想到师傅,“亲情也十分珍贵。”

微笙哽咽:“是啊。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何时变质,等到发现之时,已经难以收场。”

“你不该爱上任何人,”时祺见她难过,决定告诉她一个残酷事实:“紫竹妖族,生子,是在自杀。”

“什么?”微笙吃惊,连哭泣都忘记。

“紫竹生笋,是在消耗母亲寿元……想必,你母亲一定爱极你父亲才会诞下你……”

时祺是妖神令主,知晓万妖命门习性。

一眼看透微笙,并不奇怪。

微笙当真不知道,她甚至连母亲模样都记不清晰。

只记得母亲纤瘦高挑,清雅无双。

可九幽连一副母亲画像也找不到……

想到自己因爱上雍鸣性别发生变化,她忆起父神书房一位妖修画像。

那人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与记忆中母亲温和仪态,似有重合。

尤其,初见之时,冥神怀疑她身份,更怀疑她是他骨血。

当然,后来种种迹象表明。

冥神接受忽然冒出子嗣。

她想到冥神似乎总爱罚她去黄泉闭关。

忘川边上生一丛紫竹,想必那就是当年母亲埋骨之地,或就是母亲本身。

微笙腾地站起身。

感激行礼,“多谢师姐指点。”

她急于求证,恨不能立刻飞回九幽。

脚步踏出门之前说一句:“雍鸣他尽散神器……血肉皮囊皆为筹码……”

时祺骤然明白微笙是什么意思。

她回忆那张疤痕纵横脸庞,一想到剥皮之痛,身体疼出冷汗。

“不过,师姐忘记也好。想必雍鸣也不愿意看到你痛不欲生。”

“师姐,朱雀之心都救不回雍鸣……这天地,再不会有雍鸣。”

“节哀。”

微笙彷佛是说给时祺听,又仿佛在安慰自己,她知道时祺不会记得有关雍鸣一切,说完以后,离开。

时祺对着月光伤心哭泣很久很久。

在一踏花朵中间清醒,又忘记为什么而哭。

她觉得她快被折磨疯了。

整个神魂处在这种极端悲喜之间找不到破局之法,几乎崩溃。

她总在刻意遗忘深爱那个人。

辉光感知时祺接近,出门迎接。

时祺未入掌门殿宇,站在殿外,她问:“掌门师弟可知忘情水解开方法?”

时祺已经研究过剩下两种遗忘法咒,都不是。

余下忘情水,问善医青龙准没错。

辉光被一声掌门师弟唤的出神,片刻才回。

他答:“无解。”

辉光没有欺骗时祺。

忘情水无解。

且她还中雍鸣悟道妄念咒。

施咒之人神魂逸散,更是无解。

时祺不喜欢这个答案:“世间但凡是药,相生相克,为何无解?”

辉光:“忘情岂是后悔药?”

时祺眯眼:“你可愿意用青龙一族起誓?”

辉光皱眉:“师姐,您也对药道有研究,何必为难我?”

时祺只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见辉光态度冷硬坦诚,知他没说假话。

离开掌门殿时祺漫无目的逛到瑶池,此处如记忆中一般冷寂。

她唤出书妖。

时祺有事寻过它几回,这妖身躯奇特,也无法化形,且性情阴郁,寡言少语。

“小妖翻不到记载。”

书妖据实已告。

“大王……”它又唤错,连忙改正:“神君,断情是为抛却烦恼,你寻回作甚?”

时祺挑眉:“你不知道么?”

“小妖如何敢窥探大王心事?”

“我遗忘之人,你很熟悉对吧?”

书妖不言。

时祺当它默认。

“我连她名字都记不得,只记得一张丑陋狰狞的脸。”

“他原本长什么样子,我却也是记不住的。”

“你知道,他用皮囊换回我帝王骨,他还做了什么?”

书妖大而空洞线条眼瞪大。

“您都记起来了?”

细细一想也不对,已皮换骨,是发生在时祺魂飞魄散时候。

时祺摇头:“我只是做到了一个奇怪梦?”

书妖失望。

“其实,即便忘情水有解,您也记不起那个人?”

"怎么说?"

“您还中了一种奇怪法咒?”

“如何奇怪。”

“它会导致您听一次那人名字,遗忘就会加深一分,别说他站在您面前,您毫无反应,况且他已经陨落。”

时祺已经猜到几分。

心中空旷迷茫一时有了原因。

没想到是这种方式。

“加深一分?”她凄凉一笑:“好歹毒诅咒。”

“他不爱我?也是……怕是恨我入骨。”

“怎会!”书妖不由替雍鸣反驳:“他宅心仁厚,六界皆知,更加不可能伤害您。”

“好一个六界皆知!”时祺怒道:“唯我不知!”

“这也是他对您最后……庇护。”

庇护?

折磨才是!

“他是觉我法力低微无法保护自己?是他累赘?”

书妖疯狂摇头:“当然不是,他是怕您重蹈覆辙。”

“什么意思?”

书妖见她双目通红,伤心至极,吞吐着告诉她:“您……万年前曾燃魂献祭,刨心复活他。而他倾尽所有助您重生,不过是将不死妖心,物归原主而已。”

原是这样。

他是怕她再做出献祭复活这种极端傻事。

“难怪……”时祺低喃。

她时常觉得胸腔这颗心脏与自身契合完美,却又不全然属于自己。

如今终于得到答案。

一颗心,在别人胸腔跳动万年之久,辗转再回来,那它究竟还属不属于自己?

它在哀悼思念那个人。

时祺陷入这个疑惑中,日日梦魇,光怪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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