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离侧挑击退飘风,并不在意手臂这点小伤。
景希沉静黑瞳,此刻深如枯井,魅肆空洞,诱人沦陷,声音低抑郑重,再次强调说:“离,我们不同!”
哪里不同呢?
居然这般肯定,是在炫耀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嘲笑他妻离子散!寒离思索着,怒不可遏。
“哈哈哈哈……”寒离狂笑,笑声绝望,逐渐悲伤。
他按住胸口激跳不止魔心,万年来忍受着锥心之痛折磨,痛苦不堪。其感如被万蚁啃噬,钝刀劈砍,一次一次,就是不肯让魔心痛快碎裂。
这是妖神时祺封印他时所下诅咒。
锥心之痛。
何为锥心之痛,挚爱离开,亲子惨死,就是世间最痛,就是他执念梦魇。
“有何不同?”寒离阴沉一笑,吐出诛心之言:“不都是——求不得!”
飘风贪婪朱雀之血美味,震动嗡鸣不止催促主人战斗。景希英气剑眉簇起,收剑入鞘压制它嗜血**。
滴星刺他九十四剑,他居然浴火重生,还能指望飘风吸干血液将他杀死么!天道对六界最后一只朱雀,当真宽容。
“回来。”寒离虽出言阻止景希离开,却已听不出战意。他正在被诅咒折磨,恨不能把心生剜丢弃。吼道:“还未分出胜负。”
“我可没兴趣统治魔界。”景希并不想趁人之危,收剑转身欲走。
当年妖神时祺将其封印,不过百年,离便逃出。他实力高深,是他们这一辈当中佼佼者,谁也不想跟他对上。但当神不能太张狂,天道会教训你,让你懂得收敛。
教训可以是任何形式。
比如,让魔爱上神。
“景希,你发誓,你未曾见过我妻寒晶魂魄。”他翻遍六界,对寒晶生还已经不抱希望,只抱着最后一丝念想见到她魂魄或者……坟墓。
景希长腿停住,转身望向魔神离,他正被诅咒折磨,一副生不如死模样。狂傲凤眸渴求他答案。他勾唇,沉声平静吐出二字:“未曾。”
寒离熟知景希大名几百万年,虽然甚少见面,但观其行事做派,知他沉稳少言,性子备懒,不善撒谎,因为他懒得圆谎。
所以,寒晶竟真是魂消魄散,彻底消失!
翻遍六界不得,能是何种结果,答案昭然若揭。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每次想到这种可能还是心火焦躁。他不愿相信自己推测,不愿相信她已经陨落。
为何陨落,肯定是为她爱之若生命亲子阿佑,除去这个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使得洛水神女陨落消散。
他恨,恨神界高高在上,阻扰他们结合。恨阿佑,为何不阻止。不过,他也明白,术法不同,强求未必有好结果,神魔之子生来被诅咒早夭,他发怒屠杀也未改变事实。
其实他们本可以不要孩子。两人缠绵逍遥那段时间,是他此生最快乐时光。可是她想,她期待孩童降世,他纵容她,让魔医把准备好堕胎药处理掉。
万千次他想杀掉雍鸣,杀掉端方傲然昆仑山神。魔神之子佑,明明是病弱体贴性子,是见他杀魔会心软阻止,那才是他儿子。
雍鸣不是!
可是雍鸣身上有洛水神女血脉气息,那是她在六界最后存在证明。因此,不能杀!他舍不得亲手斩断最后联系。
真是可笑,他是魔!他为何有要瞻前顾后,考虑因果。不该如此!
恨与爱,痛与悔,万年来一直折磨着他,简直生不如死。
现下,都该结束,寒晶既然已经消散,他不必再去寻找,也没有存活理由。
赤瞳失焦毫无生欲,眼皮阖上之际,还能看见她窈窕身影浮现。她端着粗瓷破碗走进,她抱着阿佑决绝离开。
还能看见仙君雍鸣心脏碎成齑粉,看见神雍鸣癫狂提剑连刺自己!
弑父之恨,恨之入骨,恨就对了。他也仇恨厌恶自己。
离火自魔心口起在结界焚开,黑色俊挺身形果断消失。
寒离舒展身体,不再愿意忍受锥心之痛,他唤来炎霄,大手握住剑锋,不管它割伤手掌流血不止,猛然刺进胸口。
炎霄拼死抵抗主人意志,不愿前进分毫,却被握紧一寸寸刺穿心脏。剑尖穿透后背皮肤,与周围纯白焰火一齐燃烧。
离火烧干空气,焚尽血液,焚烧身体,带着它焚烧天地意志焚烧其主。
寒离身体却未被烧尽,巨大朱雀展开火红双翼,遮天蔽日,引颈悲鸣。威压之力俯慑周遭,熊熊离火烧灼,离再次焕发新生!
炎霄掉落地面,发出“咣当”声响。结界因魔神濒死破开,结界外四人,看到这震撼一幕,噤声不语。
有生之年能看到魔神两次浴火重生之人不多,魔魂算是其一,其二是魔神亲子,雍鸣。二人漠然看着这一幕。不知在思索什么。
景希已经穿回玄色斗篷,血气消散飘风也安静下来。
寒离盘坐而起,精神焕发恢复之前张狂模样,仿佛刚刚想自戕那个不是他自己。
“真是可怜。”景希感慨,原来魔神已经疯魔至此。回去应该早做提防,吩咐冥界众鬼低调做鬼认真做事,无事不要出去折腾。
“彼此彼此。”寒离赤瞳沉寂,耻笑回应。
他单手支着下颌,懒洋洋扫视众人,看似潇洒随意,声音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丧萎靡。
景希将斗篷宽大兜帽戴起,瞬间整个人如同凭空消失一般,只留玄色斗篷漂浮空中。它漆黑宽大华贵飘逸,显得莫测神秘。
几人已经感受过斗篷神奇,知其玄妙,没人会傻乎乎怀疑他热不热。
它转向魔魂方向。冥神隐在里面静静看着这幅躯壳,看到魔气入骨,死期将至。
这本是雍鸣血肉所化,使用到十八岁之期绝对没有问题,如今竟是这幅局面,景希不禁为雍鸣感到悲哀。
这孩子上辈子说不定是哪位毁天灭地大魔投胎赎罪,经历才会这般曲折。
“冥神可有赐教?”魔魂被人如此审视不悦出声。他那副怜悯姿态,莫名其妙,暂且可以收一收,它并不需要。
“不敢。”景希谦虚道。
冥神脾气倒是温和稳重,跟他儿子动辄发怒性子完全不同。魔魂心想。
说来奇怪,魔神张狂傲慢,却生出雍鸣这种端方清正性子。冥神静气沉敛,却教出微笙这种任性妄为儿子。神之子,不肖其父,令魔不解。
当然,他们一致认为它该死,这点认知倒是高度统一。
“您应该抽空管教一下您儿子,”魔魂可不理会微笙怒目而视:“他甚是悠闲,跑到人间界多管闲事。”
微笙已经服过治疗丹药,这会身体恢复许多,他握住惊神剑柄,提剑便要过去削它。
景希听到儿子咬牙切齿声音,不动声色,展臂拦住儿子去路。说:“他们本就是师兄弟,普通会面。”
维护之意明显。
难怪冥君脾气这样骄纵,原是有人撑腰。魔魂冷哼:“冥神大人,误伤他我可不担责。”
“你好大口气,咱们再比试一场,看看谁伤害谁。”微笙推不开父亲阻挡手臂只好从他胳膊底下钻出,不料被拎住衣领。
“阿父!”微笙这一声阿父,软糯委屈,似是撒娇埋怨小童一般。
雍鸣自小就未曾撒过娇,魔神幽冷眸光盯着儿子清冷面皮,试图寻找那个病气孱弱儿子影子。他从来没有景希之子这般任性骄纵。总爱依偎在母亲怀里,也未曾向他撒娇示弱。
后来,他们一起消失。再见已是千年后,他变成仙门弟子,昆仑未来掌门,是自己对手。
阿佑……那般柔软心肠,不知被哪条不长眼野狗吞噬,才变成这般冷硬。
寒离看着这对父子友爱一幕赤眸干涩,心火狂烧,嫉妒不甘,朝微笙后背丢过去一簇离火,意图烧杀。
焚烧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景希甩动斗篷拍熄。他最厌恶离这不时发狂性子,百万岁年岁还同几千岁时一样,不懂约束自我,没有丝毫长进。
“再会,时祺。”冥神拎住儿子,玄色斗篷翻飞,消失在原地。
再会,时祺。
何意?魔魂思索不得解。它看看神魂内沉睡方时祺,并未清醒。难道她还有记忆被掩藏,它并未察觉到。
不是,冥神分明是说,再会,时祺。他喊时祺,那就是妖神时祺故交。
魔魂嗤笑,恐怕得让冥神失望,它将彻底抹去方时祺神魂意志,以后只有完整魔魂存在。再也没有什么方时祺,也不会有时祺。
客院三人分三方势力站立,看似彼此牵制却是一弱一伤,强悍那个父亲正在俯瞰儿子,似乎想借助高度优势让子臣服。
这完全不可能,魔魂自己已经尝试过。已失败告终。
不说雍鸣性格刚毅宁折不弯,昆仑山骨坚若磐石,不硬如何扛住天雷劈击,莫说能用意念压制,根本不可能。
“魔神大人,请问继续停留,是打算与我祖父商议亲事么?”魔魂似笑非笑开口,打断父子二人眼神交战。
婚事?招赘之夜雍鸣弑父可是此生难忘。
说起这个,寒离顿时起了兴致,挑眉一扫眉宇间疲惫笑道:“有何不可。”
他就乐意看雍鸣窘迫,自是不愿错过任何机会。
“甚好!”魔魂也跟着笑起来。
转瞬就看到魔神美目骤然转冷。
它跟着收敛笑意,思索寒离为何这般喜怒无常,无法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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