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怔楞两秒,易年主动伸出右手,眉宇间一扫先前的低气压,模样斯文坦然:“小保!你好,我姓易,叫易年。”
夏树:“?”
他这又是唱得哪出?
保钦元对此也很意外,他犹豫着伸出右手:“易哥,你好!”
“我刚刚那句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碰,后面话还没说完,”易年看了眼怒火中烧的夏树,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想说,你是夏树徒弟,当然没问题。”
“……”
夏树心中泛起疑惑,浅拧着眉:他刚刚那个模样,可一点都不像这个意思。
“不用不用,”保钦元连连摆手,“我身上脏,真的怕把车座弄脏了!”
“不打紧,你请便!”说着,易年就做出了个邀请的手势。
保钦元看了眼夏树,又看向车子,终究还是没忍住,走到了驾驶室。
他没坐上去,只是摸了摸方向盘。
“好了,易哥,谢谢你,摸也摸过了,你们就赶紧上路吧,可别耽误了看林林的比赛!”
“好的,那等我回来以后,你需要用车,”易年看向夏树,“可以直接让她联系我。”
-
晨间的高速薄雾缭绕,或浓或淡、或灰或白,仿佛给公路铺上了一层轻纱,飞驰的车子像一把剪刀,一路将纱撕开。
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对车子的敏感,从上车后夏树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
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从车门关上那一刻,就像是一键开启了静音模式,座椅也不知比她的破捷达和小电驴舒服上多少倍,舒服到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就因为这车,夏树刚刚还差点跟易年吵了起来,好在他看上去并未介怀。
她无意瞄了易年一眼。
从离阳出发近半个小时,易年不像之前一样爱与夏树互怼,居然没说过一个字。
他就只顾着开车,神色浅淡,眼睛直视前方,从侧面看过去,透亮的双眸似乎还有些恍惚。
他这副模样,像是起早了,困了。
怕对方疲劳驾驶,夏树想主动跟他搭搭话。
她从保钦元递给她的购物袋里将矿泉水拿了出来,往左边递过去。
“你要喝水吗?”
易年微侧着头,看了一眼矿泉水瓶。
“不用。”语气不疾不徐,没有情绪。
夏树收回左手,指腹不自觉轻按了一下瓶身。
易年不喝水,会不会是嫌这瓶两块钱的矿泉水便宜?
她又从购物袋里将另外的那瓶牛奶拿了出来,亮在易年眼前。
“我这只有一瓶水和一瓶牛奶,我记着你不爱喝牛奶,所以才递水给你。”
挤了挤嘴角,又补充,“你别嫌它便宜,想要贵的我这也没有。”
这话才一说完,夏树就感觉听上去有点像在挑衅。
她分明没有这个意思。
易年:“你还记得?”
声音轻悠悠的,意味不明。
“当然啊,你的吃的用的,哪件东西便宜过。”
“我是说……”他轻挑着眉,停顿片刻,“算了,没什么。”
夏树皱着眉头,侧目:“这瓶水,真不要?”
“不用,车上有。”
车厢安静下来。
夏树还是想多跟他说话,让他打起精神。
“易年,我们聊聊?”
“聊聊?”易年暼了一下眼角,鄙夷的语气,“我应该没惹到你吧。”
嘶……
夏树倒吸一口气,是她语气太强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随便聊点什么。”
“你想聊什么?”
“都行啊,你的近况,兴趣爱好,或者前些年发生的事,随便想说什么都行。”
“你这是,”易年挑着眉,轻轻哼笑一声,“查户口?”
夏树:“……”
我谢谢您嘞。
“早上起得早,我现在都有点困了,然后看你开车有点恍惚,怕你疲劳驾驶,才想跟你聊聊天。”
“豪车不配司机还挺少见,你要是真困了,这么贵的车我也不敢替你开。”
“你睡你的,”易年语气平平,“开车时候有人在我耳朵旁边叽里呱啦吵个不停,我才会分心。”
所以,他是嫌她话多的意思?
“不识好歹。”
夏树用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抱怨一句,随后用眼尾扫了他一眼,便扭过头抱起双臂,闭目养神。
-
昏昏沉沉之中,夏树的手机突然响了几声。
猛地睁眼,不太熟悉的车厢和车外陌生的环境,让她在那一瞬以为是在做梦。
夏树下意识坐直,迅速瞥向左边。
易年微微侧身,单手举着手机,四目相对之时才把手机放下。
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愧是豪车,还真好睡。
回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保钦元在师徒四人的群里发信息问她到了没,罗超和罗勇附和着让她实时分享夏树比赛的消息,她回了个刚到。
发完信息,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照理说应该已经到了一会儿了。
夏树心里窜出一股无名火。
这时,易年拿起放在手套箱上的白色鸭舌帽,打开了车门:“走吧,先进去。”
夏树紧跟着下了车。
易年步行速度不算快,她几步就并了上去。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她侧仰着头,语气不太和善:“到了也不叫我,不知道我妹有比赛啊?”
“然后呢?”
“你就不怕我睡过了,错过她比赛。”
易年神色自若,摇了摇头:“不怕。”
“我说你——”夏树想说他两句,又想到还欠着人情,便收敛了音调。
“你睡这么死,估计叫也叫不醒,”他的语气轻佻,“而且,我知道你妹比赛时间。”
离夏林上场还有一个多小时,运动员不能离队,确实进去早了也白搭。
易年既然知道比赛时间,那应该就说明他不是故意不叫她。
夏树有些为难撅了下嘴:“哦。”
继续跟在易年身侧走着,她突然想起睁眼时看见他举着手机。
“我说,你刚刚不会是在偷拍我吧?”
“没有,”易年瞥她,“我只是把你打呼流口水视频录下来了,下次你再发鬼故事吓我,我就看视频辟邪。”
她皱着眉,将信将疑地摸了摸嘴角,确定没有水渍,又打开手机前摄像头,也没有看见口水干了的痕迹。
“易年!”她愠恼道,“你有毒吧!”
易年懒得搭理她,只是稀松地扯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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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出入证,夏树和易年顺利进入了赛场。
一个挂着出入证,穿着衬衣西裤的中年男人站在入口不远处,看见两人进去,立刻迎了上来。
“易总,您好您好!”
男人抻着右手,很恭敬,跟夏树面对客户时的模样相差无几。
夏树有些愣神。
七年未见的高中同学,重逢,突然有人叫他易总,那种感觉很微妙,像是昨天还是少年,到了今天,就直接跨成了大人。
易年轻抬右手,微微颔首,眼神中透露出了与这个年纪不太相符的稳重与自信。
仔细回想,高中三年,易年除了偶尔跟她拌嘴,在别人面前时都很沉稳。
重逢后还没见过他和其他人交际,只见他跟自己拌嘴,差点忘了他还有这一面。
中年男人将右手伸向夏树,微微弓腰:“您好。”
夏树僵在原地。
平时修车的时候,从来没跟谁握过手。
或者可以说,她几乎没去过需要握手交际的场合。
在这一瞬间,她回想起出发前在易雯溪家门口,保钦元的右手没有伸向易年,而是在腰间蹭了蹭。
她好像有点能理解了。
此刻的夏树,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正常社交礼仪,她也觉得难以将手伸出去。
不是怕跟异性触碰,归其原因有两个。
一是她几乎没跟人握过手,不习惯。
其二,她用右手大拇指刮了一下掌心的茧,再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人。
虽然他对自己的模样也很恭敬,但是从衣着和气场来看,这人肯定也属于自己修不上他的车那一类人。
像是过了好久,其实就只过了两三秒。
“您好。”
男人的右手仍悬在半空,面带礼貌笑意。
夏树不自觉瞟了眼易年,像是在征得他同意一般,才将右手伸了出去。
男人跟易年说黎总正在和主办方的人谈事情,所以派他来接他,易年说了声“好”,说完男人就要引着易年往前走。
夏树站在原地未动:“那个,那你忙去吧,谢谢你和易姐姐带我进来,我就先去找我妹了。”
“等等。”
她才往与两人相反方向走了一步,易年叫住了她。
“你知道往哪走吗?”
夏树回头,眼珠转了半圈:“我去问下工作人员。”
“你不知道运动员比赛期间不可以离队吗?”
夏树当然知道。
她站在原地,没说话。
“跟我走。”
说完这句话,还没等夏树开口,易年就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夏树的背包提扣,像是拎小猫后脖颈似的将夏树拎着往前走。
可能是因为不知道往哪里走,而且也确实没地方可去,夏树没有挣扎,就那样由着易年提溜着她。
往前走了两三米,易年才松开手。
中年男人把他们带到一个临时搭建的观赛台,虽简易,却也样样齐全,还有一台转播实时赛事的电视立在旁边。
不远处,青龙湖,裁判员正在公布赛事和运动员信息。
夏树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准备比赛的是男子双人皮艇500米。
夏林的第一场比赛也是双人500米,看见运动员们在各自航道上蓄势待发,想到自己的妹妹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像他们一样上场,这一刻她才有了紧迫感。
突然加速的心脏使她鼻头一酸,也许是被激烈的赛事感染,眼睛竟然蕴起水雾。
易年和黎卓的助理说完话回头,看见鼻尖发红的夏树,神色一滞。
片刻后,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无所适从地捏着手上的白色鸭舌帽:“怎么了?”
夏树:“在这儿离得太远了,我想挨近点看看。”
易年:“一起,我正想过去。”
潮湿的热风吹过湖面,推着夏树头发摆动,眉眼被太阳照得皱了起来。
她将鬓角的碎发掖到耳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湖面上的运动员。
其实站在湖边的视野根本不及现场转播,但是通过自己的眼睛看见航道上的运动员,却比看屏幕更有实感。
伴随着一声“滴”,这一组的比赛结束。
夏树的目光还留在运动员身上。
易年轻咳一声:“结束了。”
她勾起唇点了点头:“嗯。”
易年:“不回去?这里太晒了。”
夏树没听进易年的话。
似乎是延续了曾经的肌肉记忆,她抬手拍了两下易年的手臂。
“诶,你说,这些体育生还真是比咱们那时候的高中生看着更有朝气,咱们班那会儿好多人都是书呆子,也就你们几个爱打篮球的看着要活络点。”
温热的指腹触碰到易年的皮肤,他不自觉翕动着眼睫。
“好像是。”声音很轻。
夏树感叹着“啧”了一声,“那句酸话说的挺对,‘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我妹他们这个年纪,真好啊。”
尾音刚落,夏树突然察觉头顶被压了一下,紧接着眼前光线暗了几度。
她抬眼,看见了白色帽檐。
“你干嘛?”她问。
易年:“我怕头发被压乱了,借你的头放下帽子。”
夏树嘬着一边嘴角瞟他一眼。
正好,自己没带帽子来。
“那就先借你放一下,”她说,“你过去吧,我就在这儿了。”
易年抱起双臂:“怎么,只有你能在这儿,我不能?”
夏树无语地叹了声气:“不识好歹,我是看你细皮嫩肉的,可别在这里晒坏了。”
“你这是……在夸我?”
夏树:“……”
“随便你,你爱在哪儿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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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是男生和女生交替上场,基本上十多分钟轮一组,又看了三组,终于听见裁判员宣读信息。
夏树立刻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现在是……皮划艇第16届运动会预赛,女子双人500米皮艇小组赛第三组:一道何艳、陈露,二道王佳怡、刘丹,三道夏林、陶菲菲,四道……”
“请运动员进入航道。”
“比赛正式开始,ready set go!”
伴随着一声“滴”,六只皮划艇同时出发。
夏树的心瞬间被揪了起来。
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第三航道,紧张到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每一秒钟似乎都过得很慢。
赛程过半,三道的皮划艇明显落后于其他航道。
夏树忍不住喊出声:“林林,加油啊。”
她的音量并不算大,夏林不会听见。
但就在下一秒,湖面上的夏林就像听见姐姐的呼喊一般,铆足劲,配合着陶菲菲一起冲刺,花了十多秒,就快赶上领先的一组。
夏树的心脏快跳到嗓子眼儿了,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默喊“加油”。
“滴”的一声,比赛结束。
夏树激动得抓起易年的手臂,声音却很小:“易年,我没看错吗?三道第一了?”
“应该,没看错。”易年垂眸看着那只不太滑嫩的手,滚动了一下喉结,声音柔软,“大屏幕是应该很快就出成绩了。”
听了易年的话,夏树将视线移到了大屏幕上。
没松手,甚至力度还重了几分。
不多时,成绩跳了出来。
“啊——”
夏树激动得摇晃着易年的手臂,回头时,失控地将双手勾在易年肩上,原地蹦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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