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传来的钟声……”
芙兰在女仆的搀扶下坐起身,身上的毛毯滑落,她又这样在沙发上睡着了,初胎让她疲惫不堪,夜间失眠,白天嗜睡,哪怕不断地在进补,人也还是逐渐消瘦了下去。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并不适合生养孩子。
女仆眉眼低垂:“少夫人,只是钟声。”
“但这和钟楼准点的钟声完全不一样,以前也从来没听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换了件厚重的外套,仆人很贴心,早已把衣物暖好了。
“布兰博城依旧宁静。”
“伊尔斯呢?又去庄园了?”
“是的,少爷回来的时候您还在睡,他待了一会儿,交代完您的事就走了,说是可能很晚才会回来,请您不用等他。”
芙兰走向窗户,她以为自己嫁进来过得会不太容易,但不知道是出于这个孩子,还是家族的面子,他们并没有对她过多苛待,甚至比婚前还要客气些。
只是家族的事业似乎也一夜之间繁忙了起来,伊尔斯经常外出,去庄园和田间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长达数日到一周都不见得会回来。
而每次回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泥土,却完全掩盖不了他眉眼间的愉悦,看得出来,他最近在忙的事情进展很顺利。
窗外飘起了雪,路人行色匆匆,时不时停下来听一听钟声,再向远方看去。
芙兰也侧过头,向他们注视的方向望去,那边唯一的标志性建筑就是布兰博总会。
女仆轻轻拉上了窗帘:“少夫人,窗口风大,您会头疼的。”
这些许的怪异之处落在芙兰眼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看了她一眼,径直向门外走去,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拦住了她:“少夫人,请止步,您需要休息。”
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着二人道:“这是谁的意思?伊尔斯?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女仆:“请您待在这里吧,少爷是为您好。”
“如果毫无缘由就把我软禁起来是为我好,”芙兰说,“请他别对我太好。”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有个仆人抱着一个大包裹走了过来:“少夫人,这是寄给您的东西。”
这东西看着很有分量,芙兰命他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却是十几本老旧的笔记,封面磨损,纸张泛黄,可每一本她都无比熟悉。
看到它们的这一刻,她的心也彻底沉了下去,不敢确认,却又只能强迫着自己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打开。
扉页有两行她此前从未在上面见过的字。
“别放弃魔药学,它永远不会背叛你。
——致我最爱的兰。”
笔记砸回箱子里,激起一层薄薄的灰。
芙兰脸色瞬间苍白:“我要去见她!让我去见她!”
“少夫人!您不能去!”他们七手八脚地拽住她。
“滚开!都给我滚!”芙兰将花瓶狠狠推倒在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划向了他们。
去他的得体优雅!她现在就要走出这个门,谁也别想拦她!
侍卫第一次见这位少夫人露出如此凶狠的神情,一个躲闪不及,竟被划破了脸,在他侧过脸捂住伤口的时候,她直接穿过空隙跑了出去。
芙兰不顾一切地向外跑,还没出宅邸,身后就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不敢回头,只怕是来抓她回去的。
可骑马的女人在她面前停下了:“小姑娘,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小姑娘,小姑娘,她总是这样叫她。
她不记得她曾在数年前见过自己,也不记得她曾在数日前见过自己。
芙兰朝她伸出手:“请帮帮我,朗叶女士。”
朗叶·丹特丽拽她上马,将她抱在自己身前:“抓紧缰绳,掉下去我可不会回头捞你。”
守卫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
他们拜格家族的一个祖宗带着另一个祖宗跑了!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芙兰问。
朗叶道:“当然是去钟声响起的地方,我上一次听到它的时候才14岁。”
芙兰诧异:“你还记得?”
朗叶:“记得,那天我的祖师爷死了。”
芙兰的身子狠狠地晃了一下,嗓音空空:“是吗……”
眼泪被寒风吹散,刺得人脸上生疼。
布兰博总会外面站满了人,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丧钟为谁而鸣,哭得很压抑,在大门打开后,哀伤如潮水爆发,再也抑制不住。
四个人抬着一副灵柩从里面走了出来,上面盖着三面华丽繁复的金旗,象征着大学者身份的书籍纹路,象征着兰蒂斯学院院长身份的[疗愈]纹路,象征着魔药师公会会长身份的番苡草芥子青纹路。
一袭黑衣的艾尔薇扶着棺身,脸上毫无血色,憔悴如纸。
其实来之前芙兰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可看见这一幕,她仍是像当头受了重击,直接跪了下去,哭得撕心裂肺。
如果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她宁愿一直陪在她身边,而不是用那种方式离开她,伤她的心。
无数个深夜想起她斥责自己的神情,她都觉得心如刀割。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艾尔薇托住芙兰的手,却怎么都扶不起她,只能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学姐,对不起……”
“喂,”朗叶问,“这里面是谁。”
艾尔薇哑声道:“我的老师,凯拉。”
朗叶倏然眯起眼:“你说,谁?”
她并没有重复,只无声地和她对视。
“我不信,”她说,“还没有封棺,给我打开。”
“朗叶,”就在这时,普鲁纳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已经走了,别打扰她的长眠。”
朗叶没搭理他,直接将旗帜拽了下来,推开棺盖。
经过入殓,凯拉的气色甚至算得上好,恍若入睡,她却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双颊。
艾尔薇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别这样对我的老师!”
接着朗叶便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她低下头嗅了嗅,然后说:“【高级·暗鸦】。你们毒死了她?”
周围响起低低的吸气声,工会对外的统一口径是突发恶疾,很多人没想到这竟是桩肮脏的谋杀,更多人没想到她就这样把这件事摊开到太阳底下。
艾尔薇在老师闭上眼的那一刻,看到桌上还残留着些许液体的魔药瓶就知道了她的死因。
她死死咬住牙:“老师是为我而死。”
“小师侄,”朗叶嘲弄道,“就算我师姐愿意,可你还没有让她为你而死的价值。”
“是你们逼死她的!”她指着整个魔药师工会,“谁是主谋?不说我就把这里推平!”
不认识她的人震惊于她的口气,认识她的人已经开始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
“别为难他们,”普鲁纳站出来道,“药是我给……”
朗叶并没有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直接冲上前强行将一瓶魔药灌进了他嘴里。
普鲁纳疯狂地呕吐起来,伸出手想要向周围人求助,但在场的人都具有丰富的魔药学知识,一眼就认出了那魔药是什么,不由自主地后退,更有甚者转身就跑。
朗叶看着他:“1,2,3。”
然后将一瓶魔药砸在地上。
光盾升起的时间和【爆破】起效的时间分毫不差,普鲁纳像个无休止膨胀的球,最终彻底炸开,巨大的冲击波及了无数人,离得近的直接被震飞,工会甚至被打穿了半面墙。
而她看着那四处飞溅把光盾染得通红的血肉,听着幸存者绝望的尖叫,眼也不眨,冷酷到像一个收割过无数条生命的死神。
“人是朗叶·丹特丽杀的,欢迎寻仇,我就在拜格家族等你们。”
她飞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晚安,师姐。
艾尔薇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再如何内疚自责都比不上有力的回击,她摘下自己胸前的白绢花,轻轻放在凯拉的鬓边。
老师,她为你报过了仇,我还没有,等我,把他们欠你的债一一都讨回来。
芙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俯身与凯拉额心相抵:“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她和艾尔薇相视一眼,同时抬手将棺盖推上,盖上一层又一层旗帜,扶着灵柩一起向外走去。
这是属于她的荣耀,虽然她本人并不在意。
但我们要你们向她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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