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由台阶上慢悠悠踱下来，皮鞋摩擦理石地面，一声声敲击着乔茉的神经。阳光投在灰色眼眸中，瞳孔缩了缩，倒映出苍白无措的面庞。
“原来乔设计的急事是讨论谁瞎了。”
“没……没有。”
“讨论谁扑我？”
男人玩味地看向早已瘪下去的齐妍，乔茉盯着完美侧颜愣了片刻，再转头，只看见闺蜜开溜的背影和仓促关上的防火门，这次门彻底关死了。
方才宋星如拉着男人吃饭，问乔茉要不要一起，她随口说有急事拒绝了，谁想到男人会特意跑来戳穿她。
乔茉第一次直视他，视线没有漂移，尽管仰得脖子疼。
安全通道内，空气稀薄得仿佛一拉即破。
还是对方先开口了。
“我这人重名声。”
“嗯。”
“所以得有个说法。”
“知道。”
乔茉像冬天留下的最后一个雪人，盯着烈日炎炎，咬咬牙，该不会为了避嫌换掉她吧。第一次担任品牌主设计师，可惜了，她听天由命地垂下头。
一只意大利手工男鞋侵略至黑色高跟鞋间。
“结婚！”
“啥？”
揉揉撞疼的后脑勺，乔茉眉毛皱得更紧。这是什么逻辑？
男人没再靠近，不耐烦地点根烟。
打了几次，香烟才燃起，一团青白色烟圈笼罩过来，像是手背上青色血管延伸过来，催她快回应。
乔茉驱散两人间的模糊不清，瞪着男人。
“周总，谣言止于智者。”
“别来智者不入爱河那一套，我的名声谁负责。”
“我的名声呢。”
“我可以负责。”男人再次强调，“结婚。”连眼睛都不眨。
乔茉不敢置信地望着男人。
她成了他手中的那根烟，被狠狠拿捏只剩下冒烟的份儿。
男人眼眸闪过一抹狡黠，“给你二十四小时。”
这是头一遭，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防火门再次关闭，乔茉困在一团雾中，脑袋嗡嗡作响，回过神来时，那烟早散了。
本以为一天中只能倒霉一次，可冤家路窄，乔茉回办公室的路上，遇上陈怡盈。
她习惯性地走一侧，敬而远之。
谁知陈怡盈突然停下，故意抬高声调，“茉茉，我记得你不抽烟啊，怎么身上烟味儿这么重。”
猝不及防，乔茉怔了一下，“你有病啊。”她偷偷地深吸口气，可时间太长，嗅觉早已适应，根本辨不出烟味。
陈怡盈轻轻一笑，“被我说中了？好心提醒，这可是公司。正经地方，懂吗？”她围着乔茉转一圈，声音逐渐低下来，只有彼此能听见。
“别玩大了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你的……又变成我的了。”
不等乔茉还嘴，陈怡盈迈着标志性的妖娆步伐，转进自己办公间。留下一缕浓浓的玫瑰香，混杂着说不清的气息，闻着就反胃。
下午会继续打磨这一季的秋冬新品。
比稿只是展示设计师对新品的初步感想，不成系列，还有面料，颜色，款式等细节都待商榷。
乔茉还在为下午怎么面对男人而犯愁，抬眸却见主位是空的。
宋星如解释周总临时有事，剩下的人继续商议。
乔茉的心虽然放下了，仍有些好奇，难得他有事。这几日天天跟着，骤然不在还真不适应，她眼神总往那个空位子上飘，走神了好几次。
【他跟你说什么了？】
忙里偷闲看一眼手机，居然是闺蜜八卦她。乔茉无奈撇撇嘴。
对面负责人立刻接上“这样修改，乔设计很为难吗？”
“没有没有。”乔茉立刻坐直，憨笑着回应。
“那就好。”
【干正事呢。】
【那我先说了。】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乔茉承受闺蜜的微信矩阵轰炸，手机震得快从桌上跳到地上。
周锦筵，29岁，性格孤僻乖张，未婚。国棉集团董事长之子，十四岁出国留学。一手创立商业集团，一年前回国，集团旗下轻奢潮牌Z&Y，凭借特立独行的设计和精准的商业布局，在一众年轻品牌中独占鳌头。
【茉茉，有身价的，快说，你俩到底干啥了。】
【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行政部这边都翻天了，疯传午休期间你们两个一起消失两个小时，你身上有他的烟草味。】
【你当时就在现场，怎么回事你最清楚啊。】
【我走之后呢？】
……
谣言出处已经很明显了——陈怡盈。
无非是比稿输了心有不甘，用这样的事恶心她。
心思丑陋的人看世界也不会美好。
【下班的吧。】
乔茉匆忙回了个消息，手机调至静音状态。
她单纯地以为周锦筵是品牌方高管，金领而已。没想到是个有背景的，又牵扯国棉集团，这不是她能觊觎的。
如果说之前乔茉面对周锦筵时有些可笑的自卑，那么在看过一串串消息后，她很快地接受了现实。
这公司里大部分人，面对周锦筵都要卑躬屈膝。而她不过是许多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傍晚在颇有情调的日料餐厅，乔茉特别淡然地说出那两个字。
齐妍一口水呛出鼻子，咳了许久。
乔茉替齐妍拍拍背，“是不是不敢相信，我当时也这么想的。”
“你怎么回的。”
“他先走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脑海里闪过周锦筵的背影，那不是商量，是告知，而且只剩下十八个小时了。
“傻呀，说你愿意啊。”
乔茉瞪着闺蜜，脑门硬生生挨了一下，低头戳盘子里的牛舌，喃喃着“我不傻，他要是个稍微富裕点的家庭，我努努力或许够得上，可……”
减减肥，升升职，或许能有下文。
肉眼可见的差距，已经不是太平洋和珠穆朗玛能填平的了。
乔茉长得不差，只是稍微丰腴些，又不爱打扮，这直接拉低她在婚恋市场的平均分。
妈妈出事前，不少亲朋好友张罗给她介绍，无一例外都嫌她不够苗条。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更是避之不及。
周锦筵……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可是你喜欢他呀。”齐妍捧着脸蛋，笑得月牙眼不见了缝。
“才没有。”从短暂的神游中抽离出来，乔茉立刻辩解。
“就有。”
“没有。”
“不喜欢干嘛想这么多，直接拒绝就行了。”
“算了，不跟你说了。”
乔茉冷了脸，再纠缠下去，可以在餐厅过夜了。
和风锦鲤旗随着晚风一招一摇，真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乔茉的心也一摇一摆，甩不掉心事。
这家店网上好评度很高，价格也是南江数一数二的高。
“怎么突然请客，涨工资了？”
“没有，出差补助报回来了。”
“然后呢。”乔茉来了兴致。齐妍的样子，她要是不问，这一晚上该憋坏了。
“我偷偷跟你说，不许告诉别人。”
乔茉眨眨眼，默认了。
“顶头上司，多了两张餐券，刚好给我。”
“所以，你这才是喜欢吧。”
“只是有点心动。”
齐妍扒拉着杯里的吸管，突然惆怅起来，“你也知道，咱们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可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所以，你的才是天赐良缘，必须抓住机会。”
“还是吃饭吧……”
日式乌冬面的粗细和筷子差不多。
她夹起一条放在木勺里，只有木勺和筷子才搭，面只是消耗品罢了。
这点自知之明乔茉还是有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就要实际些，不妄想。
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乔茉第一次失眠了。睁眼是月亮，闭眼还是月亮。直到天边泛白，她才沉浸在安宁的黑色中。
顶着黑眼圈上班，乔茉还是第一次。
怕迟到，简单盘了个低发髻在脑后，搭配浅灰色套装看上去神色恹恹。她本想穿宽松T恤，这样更舒服，可鬼使神差地选了这一套。起码看上去稍微精致些。
隔着工作间玻璃，她看到了陈怡盈，正拿着布料样板比对。
乔茉推门而入，语气不善，“怎么回事？”
另外几个人面面相觑，自觉闭嘴。
陈怡盈动作不停，笑着说“看不出来吗，我来帮你呀。”
“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你是新人，为了确保这次Z&Y新品顺利发布，我牺牲点无所谓。”
“鸠占鹊巢。”
“那又怎样，你能倒贴品牌方，就不许别人用点儿小手段吗。”
懒得纠缠，乔茉翻个白眼，直奔宋星如办公室。
“宋总监，陈设计介入是您的意思吗？”
乔茉直愣愣地杵在宋星如面前，务必讨个说法。她凭实力得到的机会，陈怡盈怎么有脸加入。
宋星如搅着咖啡，缓缓开口，“不是我能决定的。”
“可您答应过，比稿我赢了，就用我的设计。”
“从目前情况来看，并不矛盾啊。她只是加入而已。”
“您能确保陈怡盈不参加明年的设计大赛吗？”
乔茉终于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中，摸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每年春季，南江市都要举办行业比赛。服装设计是重头戏，曝光度最高。
不少参加过的设计师直接被挖走，更幸运的甚至得到出国深造的机会。
但是随着每年报名人数越来越多，参赛门槛也水涨船高。
比赛报名截止到年底，要求必须有原创服装设计成品。
陈怡盈当然不能用剽窃的成品参赛，乔茉笃定，她要搭顺风车。这次Z&Y新品发布，正是好机会。
况且Z&Y在轻奢潮品中热度最高，参与品牌设计，陈怡盈的履历会添上漂亮的一笔，而且是乔茉亲手描上的。
“不要再为难我了。”宋星如皱眉，“你能重新回来也不简单，怎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呢？”
这是第二个人暗示乔茉，她的回归并非幸运。上一个是陈怡盈。
“不是您让我回来的。”这已经是确定的答案。只是伴随这答案又产生另一个问题，“那是谁？”
“周锦筵。”
这三个字和乔茉脑海中那双眼睛重合，暗藏纸背的墨点逐渐清晰地浮现。
乔茉恍恍惚惚离开宋星如办公室，恰巧在转弯处撞上周锦筵。
“你跟我来。”乔茉鬼使神差地拉着他急匆匆地进了会议室。
周锦筵任由她拉着，身后几个助手站定，不明所以。
“让我回来是你的意见？”
周锦筵没有丝毫犹豫，“你的设计我最喜欢……市场也会喜欢。”说着垂眸整理被捏皱的袖口。
当然，创始人会选择对品牌有利的方案。
“你能再帮我一次吗？”
意料之中，周锦筵目光锁定她。
“陈怡盈想蹭我的设计......”乔茉大概解释了其中原因。
“那又怎么了？”
乔茉一怔，很快明白了。
周锦筵是商人，保她回来是为了利益。陈怡盈的加入并不影响结果，所以他完全可以事不关己。
求助无门，乔茉肩膀塌下来，“算了。”脚尖转个方向，准备离开。
午后阳光涌进两人之间，面对离去的背影，周锦筵慢悠悠地说，“我只帮......家人。还有两小时……”
乔茉顿住，只留侧颜对着他。
从周锦筵的角度看，挽着低发髻的她像从画中走出的古典美人，眉微蹙，连日的麻烦平添说不尽的哀愁。周锦筵单手插兜，靠着会议桌，棱角分明的下巴微扬，仿佛笃定她一定会答应。
漫长的沉默后，乔茉转回身看他。
今日阳光充足，他眼眸灰色最浓处居然闪现一点清澈蓝光。目光微微转动，罩向她，一簇蓝光瞬间化作一片海，乔茉沦陷了。
即使明知是非正式婚姻，可她还是紧张，睫毛又不听话地抖。如蝴蝶的翅膀，轻轻几下，就成了风，轻轻送出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