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渊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枚非金非玉、刻着诡异蛇形图腾的黑色骨哨,便被亲卫小心翼翼地用一个铺着绒布的托盘呈了上来。
骨哨入手冰凉,触感细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阴寒,仿佛凝聚了无数岁月与不祥。那蛇形图腾雕刻得栩栩如生,蛇首昂起,信子微吐,一双蛇眼不知用何种材质点缀,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盯久了竟让人心生恍惚。
莫妄虞接过骨哨,指尖传来的寒意让他本就冰凉的指尖更添一分冷意。
他凝神细看,眉头越蹙越紧。
这图腾,他绝对在哪里见过。不是在那本残破的南疆杂记里,那杂记上的图案更为粗糙古朴。这个……更精致,也更……邪气。
他闭上眼,竭力在纷乱的记忆碎片中搜寻。
是了。
是母亲。
不是杂记,是母亲留下的一个旧妆奁的夹层暗格内,他曾无意中发现过一张泛黄的、绘制着类似图腾的绢帕。
当时年幼,只觉图案古怪,未曾深想,母亲去世后,那妆奁便被他封存起来,再未动过。
为何母亲会有与此物相关的图腾?
母亲出身江南书香门第,与南疆巫蛊之事应是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一个大胆而令人心惊的猜测浮上心头——难道母亲的身份,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骨哨,这图腾,与谢缠枝的南疆往事,与巫化,甚至与自己的身世……究竟有何关联?
“看出什么了?”莫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莫妄虞睁开眼,将骨哨轻轻放回托盘,指尖那缕阴寒之气却仿佛萦绕不散。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语气尽量平静:“此物确非寻常。这蛇形图腾,我似乎在母亲遗物中见过类似的。”
莫渊瞳孔微缩:“伯母的遗物?”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那位温婉娴静、出身清贵的伯母,怎么会与这等邪物扯上关系?
“还需确认。”莫妄虞没有多说,此事关乎母亲清誉与他自身来历,在查明之前,他不想过多透露。“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谢缠枝派来的太医,为何要用那种隐秘手法暗算于我。他们想试探什么?或者说,怕我知道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莫渊,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将军,我需要一个机会,单独见一见那位陈太医。”
莫渊眉头紧锁:“你身体……”
“无妨。”莫妄虞打断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病态的执拗,“他既已出手,躲是躲不掉的。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能窥得一线先机。何况……”他轻轻咳了一声,“他既以医者身份前来,明面上,总不敢直接要了我的命。”
莫渊盯着他看了半晌,深知他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更何况,眼下迷雾重重,被动挨打绝非良策。
“好。”他最终点头,眼神狠厉,“我安排。但他若再敢动你分毫,我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袭击了莫妄虞。他高烧不退,咳喘加剧,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昏厥。将军府内一阵忙乱,被请来的陈太医带着两位副手,急匆匆赶到主院诊治。
一番望闻问切后,陈太医开了方子,又以需要观察病情变化为由,请求留在外间值守。莫渊犹豫片刻,最终勉强同意,只留陈太医一人在外间,自己则因紧急军务,不得不离开了主院。
夜深人静,主院内灯火阑珊。外间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陈太医独自坐在灯下,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尽心值守的医者。
内室,莫妄虞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如纸。然而,在那浓密睫毛掩盖下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约莫子时前后,一阵极细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停在了内外室相隔的屏风处。
来了。
莫妄虞心中冷笑,依旧维持着昏睡的假象,呼吸频率未有丝毫改变。
片刻沉寂后,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香,如同游丝般,悄无声息地从屏风缝隙中弥漫进来。那香气带着一丝甜腻,又夹杂着草木**的气息,闻之令人头脑微微发沉。
是迷香。
并非致命的毒药,而是足以让人陷入更深沉昏睡的东西。
莫妄虞屏住呼吸,体内那缕微弱的先天真气悄然运转,抵御着香气的侵袭。他感觉到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绕过了屏风,来到了他的床前。
是陈太医。他佝偻着背,脸上再无白日里的恭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审视与杀意。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并未探向莫妄虞的腕脉,而是直接朝着他的眉心祖窍穴点来。指尖隐含着一缕阴寒的内劲。
这一下若是点实,不仅会彻底搅乱莫妄虞本就脆弱的神魂,更可能引动他体内所有沉疴,令他即刻毙命,外表却查不出任何伤痕,只会被认为是病重不治。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榻上原本昏睡的莫妄虞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冽如寒潭,哪有半分病重昏沉之态?他出手如电,五指精准地扣住了陈太医点来的手腕,力道之大,竟让陈太医一时无法挣脱!
“陈太医,”莫妄虞的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深夜来访,不是诊脉,却是要取我性命么?”
陈太医脸色剧变,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没想到莫妄虞竟是装的!更没想到这个病秧子竟有如此力道和反应速度!
“你……你没中迷香?!”他失声低呼,试图运劲挣脱,却发现对方扣住他手腕的力道诡异至极,不仅封住了他的劲力,更有一股阴寒的气息反侵过来,让他手臂一阵酸麻。
“雕虫小技。”莫妄虞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另一只手已悄然从枕下摸出了那枚黑色骨哨,举到陈太医眼前,“太医认得此物吧?”
在看到骨哨的瞬间,陈太医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仿佛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他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因极度的恐惧而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谢缠枝派你来,不只是为了杀我灭口,更是为了找回它,对不对?”莫妄虞步步紧逼,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陈太医崩溃的表情中榨取更多信息,“这骨哨到底代表着什么?与我母亲又有何关系?说!”
陈太医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绝望。他猛地一咬牙,似乎想要咬碎藏在齿间的毒囊!
然而,莫妄虞早有防备,扣住他手腕的手指骤然发力,一股尖锐的刺痛直冲陈太医脑门,让他蓄力的动作瞬间瓦解!
“想死?没那么容易。”莫妄虞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或许……我能给你一个痛快。”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夜枭振翅般的声响——这是莫渊安排的信号,表示外围已清理干净,无人察觉此间动静。
陈太医自知逃生无望,任务失败,又落入对方手中,看着那枚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色骨哨,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他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嘶声道:“是……是摄政王……他,他不能让这骨哨的秘密泄露……不能让你……想起……”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
“这骨哨……是蛇母的信物……关乎……前朝秘宝……和……南疆……永生之秘……”
“你母亲……她……她可能是……守密人的后裔……”
“……”
他还想再问,陈太医却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神迅速涣散——他终究还是用某种未知的方式,自绝了心脉。
室内陷入死寂,只剩下那枚黑色的骨哨,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不祥的光泽。
莫妄虞松开手,看着陈太医的尸体,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蛇母信物?前朝秘宝?永生之秘?守密人后裔?
母亲……
谢缠枝……
这一切,像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将他牢牢罩在其中。他原本以为只是权力之争,如今却发现,自己竟身处一个跨越了时间、牵扯着神秘过往的巨大漩涡中心。
莫渊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内室门口,看着地上的尸体和莫妄虞手中的骨哨,眼神复杂难辨。
“哥哥,”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们似乎……捅了一个马蜂窝。”
莫妄虞抬起眼,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轻声道:“或许,这马蜂窝……本就因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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