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没有立刻做出选择,系统也不催促。
回还丹的两种用法哪一种更经济实惠,牵只猫来用爪子思考都知道,韩宇却莫名地开始纠结。
大约穿越就等于死了一回,韩宇现在处于一种看淡生死的状态,对于第二种选择只能活六年的结果没有太大感触。相比之下,在天行九歌世界多呆一年就相当于多创造一年的历史、多参与一年的历史,怎么看都比在现代庸庸碌碌几十年来得划算。
韩宇想了很久,越想越沉不下心来,在他几乎就要冲动地选第二种用法的时候,韩非使秦那日悄然而至。
秦国兵临城下前夕,韩国朝堂上下已经收到消息,每个人都处于紧张状态,包括韩非和成长到足以独当一面的流沙众成员。
卫庄从姬无夜手中接过了大将军之位,把现有的兵力部署于新郑周围,做好了死战的准备。紫女从旁协助卫庄,红莲则领着一帮斥候外出打探消息,至今三日未归。
昔日柔弱爱娇的小公主,如今已是自家兄长的得力助手了。
这夜,韩非与张良留在四公子府做后续部署,两人似乎已有决断,虽然没有放弃,却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韩宇坐在矮桌后,左边是忙于处理各项事务的韩非,右边是吩咐流沙成员转移重要物品的张良。他们看上去十分忙碌,从踏进府邸开始便争分夺秒地进行手头的任务,没有片刻清闲过。
韩宇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千乘和一众下人配合他们的行动。
一直忙到深夜也未曾停歇。
韩国灭亡已进入倒计时,韩宇身处风雨飘摇之际,却意外的并不慌乱。或许是因为提前太久知悉结局,平日看着心惊肉跳的倒计时这会儿再看却不再有多少感触,这些流逝的时间仿佛不是他的时间,他像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等待既定的结局降临。
烛光渐暗,在韩非和张良低沉的交谈、嘱咐声中,韩宇撑着下巴打起了盹。
正巧韩非办完最后一件事,伸手去摸旁边早已放凉的茶,一抬头,便看见他安静的睡颜。
饶是心情沉重,韩非眼底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四哥这天塌下来亦波澜不惊的性子还真值得我们学习。”
张良也弯了弯嘴角:“韩兄说的是,只不过这次……”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但他知道韩非明白自己的意思。
“大厦将倾,与其四处修补,不如破而后立。”韩非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痛楚,压过他素日气定神闲的淡然与沉静,“子房,答应我一事。”
张良沉声道:“韩兄请说。”
“无论如何……”韩非的语气压抑又沉重,搭在桌上的手攥紧衣袖,“让四哥平安离开。”
“……”张良眉眼低垂,不去窥视他难得的心绪剖露,只默默为韩宇披上一件外衣,“良……尽力而为。”
此刻的他们对韩国的命运已有预料,可在韩宇的安危上,却没能勘破“人力有时尽”一句。
次日,韩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韩非和张良已经离开。
他看了眼天色,再看看自己设定的倒计时,这一日已然过去了将近一半。再一问千乘,他才知晓秦军已至城外,卫庄率领兵士鏖战半日,虽然暂时守住了城门,却因兵力相差悬殊而后继无力,很难说再支撑多久。
卫庄出身鬼谷,亦有涉猎兵法。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力量差距过大,智谋的作用能发挥多少只能看脸。
不是人人都是诸葛亮,能拿一手空城计逼退敌军。更何况秦军那边打头阵的还是与卫庄师出同门的盖聂。
“四爷,秦军使者半个时辰前已至王宫,说是有事与王上相商。”千乘神色凝重地道。
听到这话,韩宇马不停蹄地出门赶往皇宫。那位秦使所谓的“有事相商”,毫无疑问便是让韩非出使秦国,而且说不定会要求他马上动身。
韩宇改变不了此事,只是想最后再与韩非见一面。
当他匆匆赶到王宫的时候,那位不知名的秦使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出城回营。
韩非似乎料到韩宇会来,站在门口等待,看见他着急忙慌地跳下马车,还微笑着上前扶了一下。
“四哥,当心。”
韩宇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老九,你……”
“秦王陛下邀我出使秦国,共谋天下,并承诺若我答应便会退兵,”韩非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询问,日光落在他清澈的眸间,不起涟漪,“我答应了。”
猛地攥紧手指,韩宇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历史的洪流扑面而来,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低头看去,韩非的手腕上仍戴着自己送的那条红绳手链,只是上面原本鲜艳的红色褪去了许多,三根缠绕牵系的绳子也断了两根。
明明前两日看还好好的,今日怎么却断了两根?
发现韩宇的目光所在,韩非收回手,轻叹道:“四哥,秦王多希望我前往秦国,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多希望我在那之前身死。”
言有尽而意无穷,他这一句把该解释的都解释了。
“……这么危险。”韩宇喃喃道,“那你途中……”
“放心,我会随秦国大军一同回咸阳,而且由盖先生亲自护送。想来这世间能同时击退秦军和盖先生的人还未出生。”韩非温声安慰,“我会平安抵达秦国,四哥不必担心。”
不,正是你能平安抵达秦国,我才非常担心。
韩宇心中长叹,面上却收了忧虑,从怀里取出剩下的小半块星辰穹顶递给他:“带着吧,就当让我图个心安。”
韩非看看他,再看看那块光华流转的石头,忽的一笑:“四哥就这么不放心?”
韩宇绷着脸没有回答,直接把星辰穹顶给他塞怀里揣好。
“你……何时动身?”他犹豫地问。
闻言,韩非笑意微敛,沉默片刻方道:“明晚。”
话音刚落,他又急急补充道:“四哥明日不必送我,亦不要出城。城内有卫庄兄和子房,比外面安全得多,我离去之后国内若有重大变故……四哥,要好生保重。”
他没有明说,却将所有嘱托交待清楚。
韩宇在心里道了声“抱歉”,随即笑着点头:“我会保重,你亦然。”
韩非浅浅一笑:“好。”
清风拂落一树枯叶,秋日将至。
……
韩非离开这天,韩宇依他所说没有出城送他,只和张良、卫庄一起站在城墙上看着载他的马车随大军渐行渐远。
红莲靠在紫女肩上咬着下唇忍住泣声,通红的眼眶含着泪水,却坚持没有落下。
“此去一别,再见惘然。”张良低声道,沉沉的尾音带出一丝沙哑,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波澜万钧。
韩宇平静地注视着模糊成一个黑点的马车,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答案豁然而现。
分别太令人痛苦,一生一次足矣。
“系统,”韩宇在心中敲敲系统,“我选回还丹的第一种用法。”
历史记载,今年是公元前233年。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时代的洪流也卷走了很多人。
韩非走后,一连数月杳无音讯。流沙派去秦国的探子只传回一些语焉不详的消息,没有人知道韩非在那里经历了什么。
他们收到的唯一一桩确切消息来自盖聂,消息的内容是……韩非入狱。
收到消息这天,韩宇将埋在树下的青梅酒挖出来,拉着在他府邸房顶呆了好几日的卫庄喝酒,一人饮了三坛,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场。
卫庄拎着酒坛,神色淡淡地看着韩宇醉倒在身边,口中嘟囔起语不成语调不成调的句子。
不远处散乱着几部竹简,上面是张良整理的他讲过的那几个故事,卫庄拿过来看了一眼,那过分精炼优美的词句让习惯了听韩宇说书的他毫无兴趣,又随手搁在一旁。
之前守城时与盖聂和几名秦国高手交手,他受了点伤,还未好全,现下喝了酒便勾起心头沉沉的痛楚。远处的夕阳渐渐沉落,霞光染上枝头的秋霜,和喝醉的韩宇的脸一样红。
“韩非让我护着你。”卫庄移开目光,没去看还在嘟嘟囔囔的韩宇,“我从不食言。”
“那如果……我能救韩非呢?”
醉醺醺的话语伴随着酒气迎面扑来,卫庄懒懒抬眼,就见韩宇搂着酒坛坐起来,脸颊上两团酡红慢慢变成苍白,眼底的醉意也让冷漠取代。
青梅酒度数不高,醉不了多久。
卫庄心口的沉痛因酒意而蒸腾,胸腔里堵着瘀血,喉口也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他低垂了眼,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韩宇拄着酒坛,用“今天天气真好”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九公子比四公子更值得活下来。”
闻言,卫庄定定注视着他,面上无波无澜,却莫名让韩宇觉得他处于极端的震惊中。
“怎么了?”韩宇不解地问,仿佛真的不知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骇人。
“原来你真的不懂。”卫庄嘲讽一笑,这样的笑以前他与韩非相处时经常出现,“不过,或许你说得对。”
韩宇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卫庄也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拋了酒坛,起身几个纵跃离开四公子府,离开的背影潇洒自如。
韩宇愣愣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无奈道:“其实你可以走门……”
有门不走非得跳屋顶,这大概就是高手的风骨吧。
冬至,秦军大破韩军,攻破新郑。
韩王安病死榻上,后妃皆殉国。
四公子与张家公子逃离新郑,流沙明线暗线齐断,天下一统的大势再进一步。
数日后,棠梨。
连日逃亡,张良的精神状态已绷至极限,好不容易寻到一处暂时还算安全的落脚之地,安置好其余随他一起逃出韩国的人后便倚在门边闭目养神。
他皱着眉,浑身上下掩不住的疲惫。
韩宇拿了件披风给他披上,正要收回手,却被乍然惊醒的他扣住手腕。
“四公子,是你啊……”看见韩宇,张良眼中的冷冽悄然消退,语气也放松下来,温声道:“奔波多时,四公子且去休息吧,此处由良照看便是。”
“最该休息的人是你,我在马车上就没下来过,有什么可累的。”席地而坐,韩宇拍拍他的肩膀,以眼神示意他继续睡,而后眺望远方,“卫庄去秦国营救韩非,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张良闭上眼,虚虚倚着韩宇,低声说道:“与卫庄兄约定之期将至,无论是否成功,他也快到了。只是……棠梨并非安全之处,待卫庄兄回来,我们还要接着赶路。”
韩宇问:“去哪儿?”
张良沉默少顷:“桑海,小圣贤庄。”
话音未落,院子外忽然响起一声嘶鸣,张良条件反射地起身挡在韩宇身前,韩宇则心头一跳,若有所觉地探头往外看——
是卫庄和韩非。
卫庄骑马,韩非坐在他身后的马车上,一眼望见了门前的韩宇。
他冲韩宇笑了笑,说:“没想到还能见到四哥……”
一语未尽,韩非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因为见到最想见的人一松,忽的从马车上栽倒下来,被卫庄眼疾手快地捞住,一闪身带进了屋里。
韩宇和张良对视一眼,连忙跟了过去,入门的瞬间,恰好看见卫庄挽起韩非的衣袖,露出手臂上诡谲的纹路。
秦时明月中韩非死前的镜头从韩宇眼前闪现而过,他脱口而出:“六魂恐咒!?”
张良讶异地看向他,卫庄则眯了眯眼:“你知道?”
“我……”韩宇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做解释,“他中咒多久了?”
“师哥说……”卫庄顿了顿,“他已无力回天。”
旁边的张良轻晃一下,脸色霎时苍白如雪。
韩宇扶着他,神情镇定得可怕:“非是无力回天,我有办法救他。”
“此话当真?”张良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子房,你忘了从前的星辰穹顶吗?”韩宇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和星辰穹顶相比,六魂恐咒也只是难缠一点的咒术罢了,虽然比较麻烦,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张良聪慧,即便说这话的人是韩宇,且有理有据,他也没有立刻相信:“六魂恐咒乃阴阳家禁术,四公子纵然能解,怕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是吗?”
“是。”韩宇爽快地点头,“代价自然是有的,对我而言却不算太大,而且,我需要你帮我去买一些东西。”
张良犹疑地凝视他许久,见他坦然自若,不似有所欺瞒的样子,方稍稍放下心来:“四公子需要什么尽可直说,良一定为你寻来。”
事关韩非性命,张良不敢拖延。
韩宇将之前定好的草药单子口述于他,然后嘱咐他尽快到药铺买来。
张良不疑有他,匆匆往外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韩宇才卸下脸上的笑容。
卫庄见状,一言不发地走出房间,在门口盘膝坐下,一边调息疗伤,一边警戒四方。
闭上眼时,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个讲到一半的故事或许不会有结局了。
……
房中,韩非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微微弯着,不知是不是在做什么美梦。
韩宇坐在床沿,托起他的手,六魂恐咒那诡谲的符文已蔓延至他的指尖,想来已是直入心脉,如盖聂所说,无力回天。
历史上的韩非是被迫服.毒.自尽,他们家老九可好,惹得阴阳家大佬亲自出手施展禁咒,可太有排面了。
韩宇暗暗吐槽着,吐槽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或者说回归既无恐惧,也无期待,倒有一点大梦将醒的怅然。
真可惜啊,他还没来得及去秦国一睹大秦风采,还没能看见秦王扫**的壮阔豪迈,更没办法亲眼见到汉朝建立,见到韩非往后绝对不同凡俗的人生与留侯的成长。
他甚至没有从张良口中套出留侯夫人的身份。
因为他得走了。
“两千年后,史书上的你会有别样人生吗?应该不会。”韩宇自言自语,“毕竟你不是正史上的韩非子,而是历史之外的动漫人物,而我也不会在青史中留下姓名。”
一边说,韩宇一边取出回还丹,轻轻捏开韩非的嘴喂了进去。
回还丹起效需要十秒,系统冰冷的倒数声在他耳边一声声回荡。
“十、九、八……”
一阵困意袭来,韩宇缓缓滑坐在地,趴在床边,仍松松地握着韩非的手腕。
韩非指尖一动,似乎快要苏醒,又似乎只是想回握他的手。
“三、二……”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这一场庄周梦蝶般的穿越,已到了苏醒的时候。
“……一。”
没完结,不用慌。
提前征集一下,番外篇想看秦时明月时期的还是汉朝建立之后的?都是小年轻谈恋爱日常,无关剧情和历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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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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