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莫兴华把抛锚的小轿车修好,曲青麦的一对儿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河村。
曲青麦留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一起留下的还有她的孙子,郭晓宇。
莫兴华从家里收拾了一些生活用品送到隔壁,又帮着打扫了卫生。
莫默和裴言去地里,村里有人种西瓜,她俩买了几个西瓜,用篮子装着,一人一边抬着往回走。
“隔壁那个曲奶奶,到底是什么病?”
裴言向莫默打听。
莫默:“胃癌晚期,说是北京最好的医院都看过,治不好,就剩最后两个月了。”
“就剩两个月?”裴言心有不忿:“她儿子女儿连最后两个月都不愿意照顾?真是没心肝。”
“各家都有难念的经,”莫默叹气,侧头问裴言:“你平时也不喜欢你爸,如果有一天他也需要你照顾了,你愿意吗?”
裴言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肯定的。我讨厌他是因为他对不起我妈,这么多年他虽然没有再换老婆,但外面的女人从来没断过。可他当爹还是合格的。”
两人一直把西瓜抬回家,挑了一个,用刀一分两半,一人一个勺,直接挖着吃。
莫默很喜欢吃西瓜,尤其喜欢西瓜中心最甜的部分,她用勺子在中心挖了一圈,然后一分为二,自己吃一半,剩一半留给裴言。
“裴言,快来吃西瓜!”
裴言本来正在井边洗衣服,这个技能还是莫默不久前刚刚教会她的,家里的大洗衣机只能洗外衣,贴身的衣物还是需要自己手洗。
她这时听见莫默喊她,手上的泡沫也没冲掉,就跑过去,笑眯眯的说:“喂我。”
莫默:“你自己拿勺子吃。”
裴言把沾着肥皂泡沫的双手往莫默面前一伸啊:“我手上不方便。”
莫默本来想叫她去洗过手再吃,但裴言已经主动凑到了她跟前,半张着嘴,闭上了眼睛,两人之间的距离陡然缩短,莫默想避开都不行。
莫默的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脑子里忍不住骂:喂口西瓜,你闭个毛线的眼睛啊!
莫默慢慢的拿着勺子,没有舀起半块西瓜,反而伸向旁边的辣椒酱罐子。
“啊呸呸呸!莫老师你框我!”
看着裴言疯狂灌水的样子,莫默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爽朗的笑声在小院里随风飘远。
裴言喝水缓解了嘴里的辣,转头看着莫默。
莫默的笑大多都是无声的,只见笑脸,不见笑声,就算是有点笑声,也是短促的,转瞬即逝的,像是夜空中划过的流星,或者只闪耀瞬间的烟花,抓不住。
她很少这么肆意的大笑,裴言心想,一口辣椒酱能逗她笑一笑,也挺好。
“你们俩,谁叫莫默?”
裴言的思绪被打断,她皱着眉转身看过去,昨晚在隔壁见过的那个男生就站在小院的门口。
莫默开口:“我是莫默,有事吗?”
郭晓宇留着个半遮眼睛的“非主流”发型,穿着打扮就和林阳一中附近长期游荡的那群小混混如出一辙。
莫默下意识的就想对郭晓宇敬而远之。
郭晓宇看着莫默,上下打量她两眼,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说:“你姥姥让我叫你去隔壁吃饭,还有你那个朋友也一起。”
郭晓宇朝莫默身后的裴言抬了抬下巴,动作轻浮,烟雾飘在空中,模糊了他的面容。
吸了两口烟,郭晓宇随手在红砖砌成的院墙上蹭蹭烟灰,本来很漂亮的红砖墙上留下突兀的两道,另外还有点烟灰掉在门边的红色野花上。
莫默秀气的眉毛皱起来。
裴言见多了这样的小混混,整天吊儿郎当,拽的不行,好像自己是什么社会大哥,但其实兜里掏不出一分钱,吃碗面都要一群人凑钱。
裴言凑到莫默身边:“你看他现在装的那个样子,传个话都拽的二五八万,其实全身上下扒干净了也凑不出多少钱,连我月考的一百九都凑不出来。”
裴言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低音量,莫默能听见,郭晓宇也能听见。
他叼着烟,回头盯着裴言,快步走了两步,逼近裴言。
莫默想也没想,一个跨步挡在裴言面前:“别打架!”
郭晓宇虽然在年纪上小一岁,但是十五岁的男生,个头已经很高了,莫默站在他面前矮了半个头,需要微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虽然在身高上矮人一头,但是莫默的气势半分不弱,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郭晓宇。
“干嘛?怕我动手?”郭晓宇吊儿郎当的笑笑:“别怕,我不对女人动手。”
说完,郭晓宇很中二的吐出一口烟雾,呛人的烟雾扑在莫默脸上,这是很过分的挑衅。
裴言快气炸了,刚攥紧了拳头要冲上去,可是莫默比她更快。
莫默左手夺了郭晓宇的烟,右手抡圆给了他一耳光。
声音太清脆,裴言和郭晓宇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郭晓宇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被打就够丢脸了,被一个比自己矮的女生打了就更丢脸了。
他恼羞成怒,攥紧了拳头就朝莫默挥过来:“他妈的,老子今天就破了不打女人的规矩!”
莫默后退两步躲开,钳住他的肩膀,顺势一扭,掰着郭晓宇的手臂把他摁在了地上。
动作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你不和女人动手?觉得自己还挺有原则,是吧?”莫默拧着郭晓宇,冷笑:“但我是个没原则的人,就算是你这种在别人家院子里随处弹烟灰,往别人脸上喷二手烟的傻缺,我也照样动手!”
郭晓宇被摁在地上懵了,裴言也看懵了。
莫默看着身材娇小,戴着眼镜斯文秀气,再加上莫默不让裴言打架,所以一直以来,裴言都觉得莫默弱不经风,是个脆脆鲨体质。
但莫默现在反剪着郭晓宇的胳膊把他压在地上,自己单膝跪下,用膝盖压制着郭晓宇,那姿势看着,绝对是练过的。
裴言想起来,莫默和她闲聊时说过,她曾经在小区楼下的儿童教育机构学过跆拳道。
“……好家伙,儿童教育机构教的跆拳道,这么硬核吗?”
郭晓宇反应过来,挣扎着大喊大叫:“你放开我!从老子身上起来……你再不起来,信不信我去告诉你姥姥!”
裴言甩甩头发,被郭晓宇这种“告家长”的威胁方式逗笑了,叉腰站在旁边,耀武扬威:“呦,小屁孩多大年纪了还告状?真幼稚!刚才可是你先动手的,我们莫老师平时脾气可好了,特别安静文雅的一个人,晚上睡觉连被子都不踢的!你该反思一下自己!”
郭晓宇虽然不明白安静文雅和晚上睡觉不踢被子有什么联系,但不妨碍他服软:“哎呦,我错了错了!你快放开我,胳膊疼的快断了!”
莫默不为所动:“我需要一个正式的道歉。”
郭晓宇努力扭着身子,说:“对不起,我错了。”
莫默并不满意,板着脸:“你具体是什么事情做错了?以后能不能保证不再犯?”
裴言在一旁帮腔:“你跟人道歉不带主语?我们莫老师比你大一岁,叫声姐不算占你便宜吧?”
郭晓宇只好忍气吞声的重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把烟灰蹭你家墙上,不该对着你吐二手烟,以后绝对不再犯。”
他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憋屈的加了一句:“放了我吧,姐。”
莫默松手放过了他,郭晓宇马上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要我说,你就该让他写个两千字检讨!”裴言看着莫默,好奇问她:“你打架这么厉害,从哪儿学的?真是儿童教育机构的课外班?”
“我这不算打架,顶多就是正当防卫,”莫默看了裴言一眼:“跆拳道课上学过一点,偶尔还在拳击馆蹭过一点课。”
裴言更惊讶了:“你还玩拳击?”
“也是为了释放压力,和做饭一样,算是个业余爱好,”莫默笑了,看着裴言:“你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试试,偶尔去拳击馆发泄一下压力,生活中就会平和冷静很多。”
裴言走在莫默身边,她今天穿着短袖和牛仔短裤,莫默身上穿了一条鹅黄色条纹的无袖连衣裙,衬得她唇红齿白。
两人走进隔壁曲青麦的院子,莫兴华已经做好了午饭,两菜一汤。
莫兴华招呼她俩赶紧坐下吃饭,莫默瞥了一眼郭晓宇,看他在接水给曲青麦吃药,神色如常,猜到这小子应该是觉得丢人,没有把刚才的事告诉两位老人。
曲青麦还是坐在轮椅上,对待莫默和裴言并没有像隔壁的张老太太那样热情,礼貌但严肃,细框眼镜一戴,完全不像个只剩两个月时间的病人,反而像个学校里的老教授。
被这样的老教授注视着,就连裴言这样桀骜不驯的性格都收敛了不少,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裴言难得十分积极的去洗碗,莫默本来也想一起去,但是曲青麦叫住了她。
曲青麦只带了一个行李箱,箱子很旧了,上面隐隐约约能看见“108研究院”的字样。
曲青麦从行李箱中掏出一个用黄色油纸包住的盒子,把这个盒子递给莫默。
莫默转头看着莫兴华,莫兴华点头了,她才接过盒子。
盒子不大,但是也有些年头了,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外面包装的油纸边角有些磨损。
莫默拆开油纸,打开盒子,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只镀金镶钻的圆盘手表,样子还是崭新的,但是指针早已经不动了,手表旁边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卡纸。
【祝,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赠与莫辞。】
【1995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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