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是个好地方,纪安先生被他葬在了南山寺的后山,顾轻云坐在墓前每日打坐,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在寺院的晨钟暮鼓中,乱七八糟的前尘往事,已随着他专注的呼吸而变得平静。
修行之道,本就精妙。
入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等七日后顾轻云收息睁眼,他的修为已经进阶到了金丹中期。
顾轻云特意下山打了壶好酒,陪着纪安先生独自小酌了几口,随后一撩衣摆带着一身酒气纵身下山。
回到岳林书院的时候,是假期的最后两天,学子们都没回来,整个学院都显得空荡荡的,一路乘船直接去了山主峰,为了不打草惊蛇,顾轻云还是决定隐瞒纪安先生的死讯。
山主殿中,希斋先生依旧沉迷于画符。
恍然再见,让原本怀疑过希斋先生的顾轻云内疚地底下了头,他站在廊下,看了许久,等到希斋先生收笔,才一脚迈入殿中。
就算专注,希斋先生也早就知道顾轻云的到来,他至高台缓步而下,一面细细打量着进来的顾轻云轻声道:“你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顾轻云站定在殿阶前,抬首问:“哪里不一样?”
“安静了,沉稳了。”希斋道。
其实他更想说得是,本就有距离感的顾轻云,更清冷了,可修道之人本该如此,世间林林总总总有外物会拖住你前行要走的路,而唯有修行会帮你破开迷障一往无前。
和希斋先生交流,不需要过多的寒暄和开场白,弯腰执手抵额,行礼后的顾轻云直接开门见山道:“先生,我想留在山主峰闭关修行符篆,学院那边我想休学。”
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希斋还受了全礼,听到顾轻云的请求,希斋抚须大笑几声,少了平时的严肃,他负手而后单手托起顾轻云执礼的手,笑道:“你本就该一心修习,书院那边都是小事,我来帮你办,你就安心留在这里陪我画符,什么时候出师了,什么时候放你走。”
上次两人分道扬镳后,至此他和段寒将不再有交集。
想到此处顾轻云心里舒了一口气,他还生怕希斋先生不答应,好在一切顺利。
“多谢先生成全。”顾轻云又行一礼。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希斋抚须,停顿一瞬后又接着说道:“师尊前段时间跟我说他要出门云游,归期不定,叫我看到你回来就和你知会一声。”
没想到纪安先生早已为自己,为顾轻云做好一切打算,就算顾轻云沦为害死他的帮凶,纪安却还是替他安排好了所以后路,本机有愧的顾轻云哪能无动于衷,可就此失去理智,实为罔顾。
瞳孔蓦然颤抖,顾轻云他闭着双眼,微微调整呼吸掩盖住心底慌乱,须臾再睁眼已是若无其事。
他轻轻道:“我知道了。”
岁月难饶,光阴不逮。
此后顾轻云的每一天,睁眼是符篆,闭眼是阵法,他的休息时间由以前的每天两个时辰,改为了两天两个时辰,除了必要的喝水,顾轻云是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
就算是这般的废寝忘食,顾轻云却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他需要更强。
三年后,一张婚柬闯入山主峰,就此结束了顾轻云疯狂的修炼。
看着大红喜帖上的许渺渺三个大字,顾轻云一时还有些恍惚,新郎一行里陌生的名字,让他从恍惚变成了疑惑。
不是说蹉跎文渊道君到自己人生的尽头,这才三年尽头就变成了别人?
收拾行囊,顾轻云连夜辞别希斋先生,转头去往京都去了。
大梁国的国都就叫京都,顾轻云一身罩在幕篱之下,从京都最大的传送阵走出,周围都是摩肩接踵的散仙,大家着装各异,有几人还一身夜行衣装扮,借此顾轻云不过是用了障眼法的幕篱,倒显得也不怎么奇怪了。
走过繁华的大街,顾轻云问路直接去了喜帖的源头,偌大的公主府早已门庭若市,虽然婚宴还有三天,但公主出嫁,何等大事,为不出纰漏,公主府已提前迎客布景。
顺着进出的人群,顾轻云手执请柬,很快就入住公主府,不知道是不是请帖的缘故,他被分派到了离公主寝殿最近的客房,沉静下来的顾轻云进门就打坐,直到夜幕西山,他才化作一阵蓝光,夜探许渺渺。
还未进公主寝殿,顾轻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许渺渺的寝宫外围竟然看不见一个侍卫,顾轻云闭目用灵识过了一遍,确定了整个寝殿就真得没有一个护卫。
顾轻云从不做艺高人胆大的事,但这次他做了。
几个瞬步,他已停步寝殿门前,为不显孟浪,顾轻云敲门三声。
“咚咚咚!”
每一下都不疾不徐。
“请进。”
们内传来许渺渺熟悉的声线。
顾轻云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下,才推门而入。
入目是耀眼的红,其内设之物,极尽奢华又罩有红绸。淡淡的醇香至寝殿两旁的香炉传出,袅袅生烟,再走进,纱幔低垂,一张龙凤呈祥的屏风拦在殿中间。
屏风的那一头朦胧能看见,一人影高坐在屏风的那一头。
顾轻云小声细问:“小师叔?”
许渺渺的声音从屏风那头的人影传来:“你来了。”
顾轻云慢慢走近,快要到屏风时,他停了下来,看着高座上的人影,顾轻云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绕过屏风,站在原地他问:“你要成亲?”
“自然是我。”许渺渺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忽视的愉悦。
“哦?”吐出口气后变得从容,顾轻云慢步绕过屏风,负手道:“三年未见,我却不知段同窗什么时候有了相好的,居然还到了要成亲的地步。”
没了屏风的阻扰,赫然得见,高座之上是一袭红衣的段寒,红色于他更显张扬,他懒散地半依坐在紫檀宝座上,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敲着,精致的面容比之三年前,多了些硬朗,又恰到好处的融合。
见之暴露,段寒依旧不慌不忙,他侧身看来,眼神在顾轻云身上徘徊,扬起的嘴角在笑,眼睛却看到不到一丝笑意,俞见深沉,倒让人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后怕。
他一言不发,这样的他更让人捉摸不透,顾轻云走近,站在座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段寒问:“怎么不说话了?”
段寒依旧不语,只是有兴趣地盯着他瞧。
蓦然,段寒突然起身,伸手去揭顾轻云头上的幕篱。
幕篱纱扬,露出幕篱下后面的真相,蓝衣清冷,面容白皙通透,眉清目淡,正淡然平静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红色的眼珠总算染上了几分笑意,变得瑰妖非常。
“满意了?”
一把夺过段寒手上的幕篱,顾轻云顺手收进自己的储物袋。
抢幕篱的时候,顾轻云几乎是贴在段寒的胸口,冷香闯入鼻中,抬眼又见段寒的肩线比自己的高了许多又宽了些许,心中莫名就生出来几分不忿。
“满意,”段寒点头,似沉思地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步子,两人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他朝顾轻云开口笑道:“你好像更好看了。”
“呃?”顾轻云轻蹙眉,质疑:“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段寒笑道:“夸你好看怎么是虎狼之词了”
不想在此无意义的事情上多做纠缠,顾轻云挑开话题:“你怎么在这里?许,小师叔呢?”
骨架子好像又松了,段寒坐回原地,他自然地靠在沙发背景背上,两手置于扶手,两腿自然分开,一副轻松自如模样道:“我现在,就是许渺渺。”
他还记得段寒已习得神行,只怕两人交情已深。
曲指敲扶手,顾轻云正色道:“说清楚。”
段寒能出现在此处,自然是有许渺渺之助力,对于段寒说他就是许渺渺,有多猜疑的时间还不如开口问,只是说话之人的可信度,就需自己斟酌了。
料早有准备,段寒开口说出的话竟然毫无破绽,他道:“一年前,天齐大梁两国因分界而产生分歧爆发大战,而后由大梁国师许天师从中调停,所以许渺渺要和天齐国换亲。”
听到此处,顾轻云打断道:“大梁国公主几十位之多,许渺渺不长于京都,为何一定要是她?”
“因为大梁国师姓许。”段寒道。
经此提点,顾轻云一下子就明朗了,许渺渺生母和大梁人王朱康是利益联姻,在生下许渺渺后过世,许渺渺被更换门楣到了许家,而后又在十几岁时去了天极宗。
这些都是许渺渺早先和顾轻云聊到过的,而现在的大梁国师正是许渺渺的外公,为彰显利益牵扯的诚意,许渺渺自然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既然是换亲,天齐国嫁过来的是谁?”顾轻云没记错的话,天齐国的新帝只有一个三岁小儿。
段寒答:“天齐国主的孪生胞妹。”
顾轻云了然点头,问:“所以你要去替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