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南境, 某座城池中。maixi9
半夜时分, 一群全身笼罩在戏服式样古老长袍中的人来到城门外,出示身份后,守门的卫兵便恭恭敬敬打开城门, 将人请了进去。
“确定了吗人就在这里”
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响起, 看似冷静,却夹杂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像是雷霆将至前层层乌云堆叠的天空。
旁边的人群中,立刻有人被带了上来。这是一个一身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 黝黑的脸上有些局促。
见到老者,这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声音都激动得打颤“禀、禀圣使,小、小人亲眼所见。此人与圣教中流传出来的那幅画像近乎一模一样啊。”
“这一定就是那个丧心病狂亵渎圣教的罪人小人亲眼看着他进了城只是,只是后来又跟丢了。”
闻言, 裹着一件深紫色祭祀长袍的天宗大长老,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一枚蛇形扳指, 侧头看向一直跟在身边的另一个人, 眼睛里射出蛇一样的冷光
“这座城池你很熟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 必须把人找出来。”
“这”这人迟疑了一瞬,目光触及老者冰冷的目光,立刻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去, “是, 大长老。属下明白”
这位天宗大长老一身气息圆融内敛, 放在入道境大宗师中,道意境界也可称一流。而周围还有十多名天宗门人跟随在他身边,每一个都有洞见境的修为,且所修习的功法同出一系,周身气息隐隐相连,极为默契。这样一支队伍,放在整个天宗,都称得上高配。
而差不多的队伍天宗派出了不止一支。在附近四面八方撒下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
只是稍稍想一想,便让来人心惊肉跳,不敢多说半个“不”字。
若非宿星寒夺取瀚海令在先,又屠戮天宗总坛在后,本身好似还掌握着控制圣火和瀚海令的方法,有着这种种因素加成,天宗也不会对他如此紧追不放,出动了如此多的人手。
尤其是听到一个消息便匆匆赶来的天宗大长老,他与宿星寒之间可谓有着深仇大恨。
当初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瀚海令的消息,暗中费尽筹谋弄到手,又特意派嫡孙悄悄取来,令其混在天宗的队伍中一起前往总坛
本想瞒着天宗其他人神不知鬼不觉将瀚海令拿到手,哪知阴差阳错间,那些人半路上撞到宿星寒手里,非但孙子没了,瀚海令也没了。
而大长老私下谋求瀚海令的事情也在天宗内部暴露,引得那位教主和其他实权派的长老极为不满。联合起来将之狠狠打压了一番。
这一切都被大长老记在宿星寒头上,同时也免不了对其他人怨恨几分。
跟随在他身边的都是大长老的嫡系,也有他的徒子徒孙,自然一个个都顺着他的心意说话。
当即便有人开口道“说起来还是那些人太过废物,连这么一个山野小子都对付不了,却要我们来收拾残局。”
“是啊,上次咱们分明就已经查到了线索,要不是某些人太过小肚鸡肠,非要全盘接手过去,也不至于给了那人东躲西藏的时间。而今还趁着大家伙儿在外的时候杀到了总坛去”
说到这个话题,除了顺着大长老心意外,这些人本身语气里也有些怨气。
当初宿星寒杀掉大长老嫡孙所在的那一支队伍,并夺走瀚海令后,大长老第一时间便赶到了雪原上进行追查。
而宿星寒本就是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又没想过特意遮掩行迹,因此很快就被大长老找到不少线索。
谁知这时天宗其他长老却在教主的默认之下联手打压大长老,追捕宿星寒和寻找瀚海令的事情自然也就一并接手了过去,最后却闹了个笑话他们非但没抓到人,反而被宿星寒主动杀上门去。
当时总坛中高手尽出,眼看就要将那不识好歹的山野小子围杀。对方却突然间不知所终,还连带着旁边的几名弟子一起,似乎用了什么高明的空间挪移阵法或是灵器。
而大半个月之后,这人又在总坛高手齐出、内部空虚之时重新出现,将留守的弟子屠了个七七八八。简直要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算计好了的。
回想起这些事情,虽然明知大长老算是因祸得福若非其他长老的手下表现如此不堪,大长老也不会被轻轻放过但这些人仍是对宿星寒生出了浓烈的杀意。
天宗自诩为圣教,门人中有许多都是狂信徒般的存在,被人两度杀上总坛,这不吝于在信徒面前冲击神庙。便是天宗内部派系之间有再多矛盾,在这种深仇大恨之下也不算什么了。
“那小子着实该死,抓到之后定要用我圣教最高的刑罚来伺候他这一次有大长老亲自出马,看来马上就是他的死期了”黑暗中,有人窃窃私语。
夜色深沉,仅有的几粒星子也已经消失,天空无星无月,庞大的阴影笼罩着街道上的这一行人。
长风穿过大街,掀起了每个人身上宛如古典戏剧般的长袍,他们脸上的表情在阴影笼罩之中有种莫名的怪诞和诡异。
被城主派出来,特意迎接他们的几人,止不住激灵灵打了几个冷颤。无怪乎这些家伙在北漠以外的地方被视作疯子了。
距离这里几条街外的酒楼上,最高的那一层楼。白衣人静静站在窗边,侧脸如雕如琢,被冰凉的晚风轻轻吻过。他手中那朵冰雕的花不知不觉化开又凝固,那粉白的花朵仍是保持在怒放的姿态。
突然间,宿星寒好看的眉毛微不可察蹙了蹙,原本因回忆而稍稍柔软了几分的黑瞳一瞬间变得锋利而清透。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骤然偏过头,向某个方向看去。黑夜之中,宿星寒眸光微抬,空气中好似有一柄无形之剑出鞘。
“铮”
骤然出现的剑光将四周的黑暗撕裂成两半。
“铮”
一声悠长的剑吟声仿佛来自梦中。
晏危楼醒了过来,脸上刚刚显出疑惑之色,鼻尖立刻嗅到一股极轻极淡的灰尘气息,这是长久不曾有人住过的屋子特有的味道。
他起身推开窗,立刻便有一捧阳光照进来,柔柔打在他脸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的宅院,若隐若现的打斗声从前面拐角后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交谈声。
晏危楼眼中的疑惑顿时散去。少年有些惊讶地抬了一下眉。
大清早便起来切磋,还真是意外的精力旺盛啊。
距离晏危楼房间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飞沙走石,道道风声呜咽,半空中两道人影正纠缠在一起,刀气与剑光飞溅之间,下方的青石板道被割出道道深达寸许的痕迹。
边上围了一圈镖师,都站在一边围观。一旦看到谢渝占上风,便忍不住高声叫好,为自家少主打ca。而若是萧正占上风,这些人便齐齐沉默。将“双标”做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才几招过后,两道人影一触即分,其中一人便一下子被踹飞出去,在半空中翻滚半圈,这才踉踉跄跄落在地面上。另一个人则是徐徐降落下来,显得从容不迫许多。
尽管并不是全力以赴的生死相搏,但两人之间的修为之差,在这一刻已是明明白白摆在众人面前。
谢瑜踉跄几步站稳后,这才抬眼看去,正撞进一双冷漠中隐含讥诮的眸子里,似乎是在嘲讽他不自量力,实力低下还主动提出要切磋。
他心中顿时一阵恼怒。
昨天夜里,萧正莫名其妙说的那番话害得他一夜心绪不宁,这人倒好,一身轻松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大清早两人撞上后,一个神采飞扬,另一个却是精神不济,谢渝难免冲动了一回,主动邀人切磋。本意是为了抒解郁气,如今却是愈发郁闷。
站在一边看完全程的晏危楼默默在心中对两人的战斗力进行了评估,这时便越众而出,轻轻赞道
“两位好高明的武道造诣在下自幼身患痼疾,久居家中修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精彩的比斗。”
“徐兄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不少。”
见晏危楼出现,谢渝笑着同他打了声招呼,表情却有些不自然。
而昨日还洒脱自如的萧正,看到他之后,双瞳中亦是掠过一抹复杂之色,神色同样不太自然。
晏危楼好似完全没看懂两人的脸色变化,反而笑吟吟走上前,邀请两人一起去吃早饭。
还是在昨日那间大堂里,同样的位置上,但大堂中的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变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三人之间,似乎涌动着某种无声的暗流。
谢渝与萧正都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唯有晏危楼一人,一心一意享用着美食,似乎对一切全然无知。
倘若说对于萧正的脸色变化,晏危楼不明所以。那么谢渝会如此神思恍惚,原因他倒是一清二楚,无非便是与昨晚萧正的一番话有关。
安南赵氏灭门之事,当年在江湖中也算是一桩惊天动地的惨案。
江湖仇杀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灭门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如萧无义这样被收养后反而“恩将仇报”的先例,在此之前,这偌大江湖中,还从未发生过。
尤其是,做出这等举动的还是赫赫有名的义士之后。
神州浩土自古以来崇尚着一套独有的风气,江湖中人更是以义字为先。像是萧无义这种家中血脉断绝,于是由父辈的好友收养长大之人,多不胜数。
然而,安南赵氏被灭后,这些江湖中人似乎头一回发现,收养友人、恩人或义士之血脉遗孤,居然还是一件风险如此之高的事,稍有不慎便满门灭绝。萧无义就开了这个先例。
据晏危楼所知,此事发生之后,江湖众人心有余悸,一整年间愿意主动收养孤儿的人大幅度减少,直到时间过去,风波渐渐平息,许多人才将之遗忘。
由此可知,萧正昨晚那一句“不要步了安南赵氏的后尘”对于谢渝的威慑力有多大了
这句话只看字面意思,似乎是在好心提醒谢渝,不要忘了安南赵氏的下场,要小心提防“徐渊”将来恩将仇报。
一直惦记着收留“徐渊”后将会获得多少好处的谢渝,似乎终于想到了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患。现今他们想要利用徐渊获得名声与财富,就要提防未来可能出现的恶果。
其内心的犹豫挣扎,只看他今日一路纠结过来的表情便知晓了。
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以为萧正的做法是在谢渝面前说晏危楼坏话,诋毁他的人品。
但晏危楼的思路不同寻常。
照他看来,萧正的话与其说是善意的提醒,不如说是一种隐晦的告诫。
他看出谢渝目的并不纯粹,或许对晏危楼有着利用之意,干脆戳破对方美梦当年安南赵氏不也是收养了赫赫有名的萧大侠独子,在江湖中留下了义气无双的名声,后来又如何呢
谢家若是不想步其后尘,就不要只想着好处,最好考虑清楚后果在下决定,不要太肆无忌惮。
更何况,当年那桩事过后,江湖正道颜面大损。今日萧正点了出来,焉知是否还有其他人同样记得,在暗中默默关照着这位徐氏遗孤呢
有了萧正这番告诫,谢家反而会心生顾忌,即便是利用晏危楼,也不敢过于压榨他,他在谢家的待遇也会好上许多倘若他真的是那个满门被灭、又势单力孤的徐渊徐小公子的话。对方这一席话或许便能改善他的处境。
想到这里,晏危楼不由得再次发出一声感叹“萧兄真是个好人。”
莫名其妙又收到一张好人卡的萧正,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就直直迎上了少年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他能感应到,对方说这话谁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无与伦比的真挚。
与恶毒的诅咒唾骂和战战兢兢的讨好相比,这种过于真挚的赞美反而让他不适。萧正低下头,大口喝了一杯酒,嘴里含糊应了一声。
好像比之前还要不自然几分。
见状,晏危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眼中微微露出恍然之色。
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在驿站中用过早饭之后,谢渝的情绪已经迅速恢复正常。
好歹也是被乘云镖局总镖头手把手教导长大,又已经单独带队出过几趟镖,他的心境修为尚算过关,对晏危楼的态度又恢复了原先的亲近,只是如今这亲近中多出了一分真心。
倘若说原先的晏危楼在他眼中是一面旗帜、一个符号,一枚象征着“徐氏继承人”的标签,那么现在的晏危楼则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态度发生变化后,这人说话都显得中听多了,少了点套路,多了点真诚。
“从这里到乘云镖局不过一日路程,我们这就要继续赶路了。不知萧兄欲往何处去若是能继续同行,那便再好不过。”
驿站外,重新装好车马,谢渝站在马车前,客气地问了一句。
萧正却一口答应下来“正巧还有半日路程顺路,既然谢公子诚心相邀,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他当先一步踏上了马车,动作十分利落,毫无半点犹豫,还啧啧赞了一声“这马车不错,舒坦。谢公子果然是好享受”
这架经由特别改造的马车,车内空间十分宽阔,拉车的马也并非凡种,据说有着稀薄的妖兽血脉。三人坐在车上亦是绰绰有余,毫不拥挤。
这一次重新上路,晏危楼感觉愉快多了。前几天只有他和谢渝两个人,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商业互吹,便是打发时间都嫌无聊。
萧正加入后就不一样了。
这人说话行事有些肆无忌惮的意味,有时简直像个行走的杠精,但不得不说他见识十分渊博,无论谈什么话题都能接上,尽管他的观点与江湖主流相比,有时过于偏激了些。
更何况,哪怕萧正是个句句怼人的杠精,杠的也不是晏危楼,而是谢渝。作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即便是欣赏这一幕有声电影,晏危楼也不觉得这路程枯燥无聊了。
但谢渝显然并非如此想的,他忍无可忍,试探性问道“之前听萧兄所言,前几日才从大雍而来,莫非萧兄是大雍人士”
“不。在下出身东黎,只是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这次是为见一位老朋友而来。”
萧正笑着回答了一句,又忍不住去看晏危楼“徐公子今后又有什么打算”
晏危楼微微露出苦笑,表示自己也还没想好。
少年苍白的脸笼罩在车厢内的阴影中看不分明,低垂的眸底却露出深思之色。
他总觉得萧正对于自己,或者说对于“徐渊”这个人物,过于关注了些。仿佛将之当作了自己的某种责任,必须安置好“徐渊”才能放心。
若是有朝一日,这人知晓“徐渊”这一身份本就是虚构,也不知会做出何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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