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熔浆深处, 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于赤色火焰中漂浮, 它灰暗无光的外表丝毫也不起眼, 看上去比最粗制滥造的铁剑还要简陋。gsgjipo
但晏危楼知道它绝非一般。
能够在这玄铁都可融化的熔浆中保存下来不知多久, 作为这偌大熔炼池中唯一一件完整的物品,本就已经彰显了它的特殊。更何况之前晏危楼还察觉到了其中似乎蕴含一缕灵性, 说不定便是一柄诞生了器灵的神兵。
森白色火焰簇拥中,少年伸出一只手,试探性握上了剑柄。掌心被轻轻刺了一下,一滴鲜血迅速渗入剑身。
铮
龙吟般的剑啸声幽幽响起, 斑驳锈迹片片化作飞灰, 晏危楼眼前蓦然荡漾起一片明亮的白光,明亮而锋锐的剑身在白光中浮现, 崭新如初。
与此同时, 一段简短的讯息也涌入了他的脑海神兵-千秋〗铸者-观澜剑阁大剑师淳于应〗于宣弘19年〗零零散散几段散碎讯息迅速在晏危楼脑中淌过。
“观澜剑阁没听说过。”晏危楼微微沉思, “倒是宣弘这个年号这不是大幽皇朝最后一任皇帝所使用的年号吗”
这种常识性的问题,但凡稍微读过些书的人恐怕都知道。
如此说来,此剑至于铸于八百年前,这个观澜剑阁多半也是八百年前的宗门了。晏危楼不曾听闻倒也正常。
毕竟八百年前的乱世, 乃是朝廷江湖最混乱的时候。皇朝四分五裂,碧落天魔焰滔天,诸多势力彼此征伐不休,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小势力被攻打破灭。除了三大圣地屹立不倒, 其他的宗门及世家, 八百年来恐怕都换了一茬。而在这其中, 观澜剑阁又算什么
晏危楼隐隐猜到,这处地宫多半便是当年的观澜剑阁留下来的,而后被赵重之无意中发现,并趁势在此发展。
毕竟安南赵氏被灭,赵重之一个人逃出来便已是万幸。又哪来的财力和势力在短短几年间建造出如此庞大的地宫必然是早就存在了。
而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再结合刚才脑海中的某些讯息,所谓的熔炼池与炼血池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也可想而知多半是当年观澜剑阁的铸剑池。
池内熔浆烈焰堪比火山,便是玄铁都可轻易融化,想必赵重之也不曾料到,其中竟然还有神兵。
也只有晏危楼这个曾经在天渊中呆过二十年,被劫火活活炼了二十年,还反过来收服了劫火的人才敢跳下来,这才发现了「千秋」的存在。
“这道具,比我原先准备的可要强多了”伸手弹了弹剑锋,晏危楼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这样一来,剧本就更天衣无缝了。”
他左眼瞳孔中金灿灿的日之晷缓缓旋转着,赤红的熔浆、森白的火焰,与那灼灼金光互相照耀在一起,交织出一片瑰丽迷离之景。
一道虚幻的人影在少年身前的迷离光芒中缓缓成型,露出与“徐渊”别无二致的相貌。少年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睛,与晏危楼的目光撞在一起。
新出现的时间投影之身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晏危楼本尊同样会意地微微弯唇,将刚刚到手的千秋之剑放到那只手掌中。
他本人则是迅速去除了脸上的特殊易容,恢复了本来样貌,身上的衣物也更换了一遍。
从此以后,这具时间投影之身便是“徐渊”,而晏危楼本人,就不必继续易容伪装了。
在森白火焰所包围的小空间中,本尊与化身相视一笑。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吧。”
距离炼血池与熔炼池不远的另一处宫殿,整体风明显与他处不同,宫殿摆设更加精致华丽。附近的通道中更是时时有人来回巡逻。门口处,两名修为在枷锁十重的护卫一左一右站在两边。
这是炼血宗宗主赵重之的宫殿。
之前晏危楼的猜测并没有错,这处地宫的确并非赵重之所建造,而是他机缘巧合所发掘出的一处地下遗迹。
四年前萧无义屠灭赵氏满门,不知是真的失察还是一时心软,让赵重之得以逃出生天。
从那之后,赵重之心中便只有满满的危机感萧无义或许以为当年残忍折磨他的人只有赵乾,而赵重之不过是被父亲欺瞒的单纯少年,哪怕曾因与赵重之践别而落入陷阱,念在幼年时的情分上,仍不忍对他出手。
但赵重之心知肚明,萧无义对赵家仇恨已深,即便一时不忍,这不忍终将淡去,总有一日会斩草除根。更何况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无辜。一旦萧无义得知真相,必然不会放过他
赵重之迫切渴望变强。
他天资平平,没有大派愿意接收。而小门小派又不可能在北斗魔宫的威势下庇佑于他。于是赵重之易容改名,伪装成家族落魄的名门子弟,混迹在一群同样无门无派的江湖散修中,不择手段想要找到变强的方法。
散修的天赋与资源都不如名门子弟,因此常常组团去各种遗迹中冒险,寻找机缘。赵重之毕竟自幼在赵家长大,功法一流,丹药不缺,修为远胜一般散修,加之他不错的演技和口才,在很短的时间里身边便聚拢了十多号人,一起闯荡江湖。
直到发现这处地宫。
其他人都死了,赵重之活了下来。
他独吞了所有机缘,并独自一人在地宫中潜修了一年之久或许时间过去太久,这地宫中的兵器丹药都已腐朽,但赵重之却幸运地发现了不少功法。他自之本身天赋平平,即便绝世功法也无济于事,因此选择了提升修为最快的左道邪功炼血诀,在潜修一年后,突破至洞见二重。
随即,他成立炼血宗,开始在暗中搜刮人手,并意外与瞿方这个左道炼药师相识,两人一拍即合。
在瞿方的提点下,两年时间毫无寸进的赵重之这才意识到,入道本就是区分天才与庸才的分界线,或许洞见境还可以利用丹药与左道秘法强行提升修为,但他天资太差,若无逆天改命的机缘,将永远止步于入道。
他再次想到萧无义。那个天资惊人、身负大秘密的幼年玩伴。
“天人血脉”空荡荡的宫殿中,独自坐在一张漆黑宝座上的赵重之幽然一叹,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起初发现这个秘密时他有多么妒忌不甘,如今他便有多么欣喜若狂。
“很快,它就是我的了。”
轰
突然,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响起。紧接着,守在门口的护卫飞快小跑进来“宗主,炼血池那边出了事”
还没等他说完,沉浸于畅想中的赵重之猛然站起身来,神色一变“血丹”
那护卫正忐忑着,突然眼前一花,面前的宗主便不见了身影。
半个时辰前。炼血池所在宫室。
或许铸剑与炼药在工序上有不少相似之处,都是要去除杂质,淬炼精华。这曾经的铸剑池被瞿方当作炼药炉来使用也毫无问题。
自从瞿方意外发现这两处池子内部似乎有阵法联通,熔炼池能将萃取的药材精华转移到炼血池中来,进行二重炼制,便将之视作最好的炼药之地。
此时,这间宫室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双手双脚绑着玄铁镣铐被扔在宫殿一角的萧无义,一个是在炼血池边上来回踱步,兴奋得不能自已的瞿方。
他不时向池中看一眼,又向着萧无义的方向再看一眼,神情狂热。似乎只等时机一到,便要将萧无义下锅划掉扔进池子里
哗啦啦
玄铁锁链不断碰撞发出声响,萧无义一声不吭,一直在费力挣扎着,似乎想要摆脱身上的镣铐。他手背青筋直冒,额头上滚落着大颗大颗汗珠,却无论如何也奈何不得那玄铁锁链分毫。
瞿方向那边瞟了一眼,摇摇头“死心吧,别费劲了这即便不是千年玄铁,至少也有三百年了。压制住你体内九成的真气运转毫无问题。”
而只剩下一成的真气,若是还能挣脱玄铁锁链,他瞿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难得起了些怜悯,像是屠夫杀猪宰羊之前最后一点同情“与其在这里费劲挣扎,浪费最后一点时间。倒不如安静坐下来,死之前想想还有什么遗憾。”
萧无义像是被他的话说动,犹豫期后变得安静下来,真的一动不动坐在了角落里,头颅低垂着。
要是一开始他就这么一副放弃挣扎的作态,或许会引起瞿方的怀疑。但经过刚才一番周折,瞿方反倒没有多想,见萧无义似乎认命了,又重新转过头,将更多注意力集中在炼血池中。
靠坐在宫殿一角的萧无义默默攥紧拳,运转秘法,血管中的血液汩汩沸腾起来天人血脉,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其中秘辛又岂是普通人所能知晓即便赵重之自以为已经了解了他血脉爆发的秘密,却仍是远远低估了他
青年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狠戾。
只可惜,这一次爆发过后,便不像当初还能修行魔功了。此次即便真的逃出去,他恐怕也是彻底废了,除非仙丹神药,否则绝无痊愈的希望。
然而,他本就不曾指望痊愈。
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距自己不远的瞿方,萧无义在心中默默规划着接下来的安排。实力爆发时间有限,在自己变成废人之前,要先杀瞿方,救徐渊,最后,再去找赵重之同归于尽
在这最后时刻,他摒弃了曾经的心软与犹豫。与其下半生苟延残喘,倒不如趁着这最后的机会与敌皆亡如此倒也不算白白浪费这条命。
心中做好打算,萧无义愈发沉默,但体内的真气却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运转起来,血液像是热油一样燃烧着,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
“哗”
什么声音心神微动,萧无义的身体已经下意识作出反应。他抬起了头,望向炼血池的方向。
随即,萧无义神情一震,不知不觉连秘法运转都停下来了。
就在炼血池边上不远的瞿方表现得比他更为夸张,直接被惊得僵在原地,骇然地望着前一秒还风平浪静的炼血池。
他险些运转不过来的大脑中,终于回放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幕幕。
就在前一刻,那一方深不见底、宛如火山熔岩般的赤红色岩浆中,无数熔岩翻滚着,宛如狂风怒啸时卷动的海浪。翻涌的赤色浪花里,突然走出一位少年。
他模样不过十六七岁,出奇的年轻,也出奇的俊美,看上去甚至有种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少年周身上下缭绕着一缕缕森白色火焰,那火焰簇拥着他,拱卫着他,分明是火焰,却仿佛比冰雪还要寒冷。四周翻涌的赤红色岩浆如遇天敌一般向着两边分开,为那少年让出一条大道。
黑衣黑发黑眸,如同纯粹的夜色渲染而成的少年,披着森白火焰交织而成的斗篷,就这样一步一步踏过赤红如火的岩浆所裂开的大道,来到了宫殿之中。
似乎察觉到瞿方的注视,少年将淡淡的目光投向了他,眸光里无甚情绪。
这一瞬间,瞿方浑身僵冷。
饶是他自诩视人命如草芥,为了炼丹更是不知害过多少人,但在这少年平平淡淡的目光里,竟然不敢有丝毫轻举妄动,反而有种来自本能的颤栗。
像是被生命层级远高于人类、屠戮过无数生命的怪物盯上,本能开始惊惧。
“你是何人怎么会从炼血池中出来莫非不知这是我炼血宗的地盘”瞿方强作镇定,开口问道。
话音落下,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且慢,据我所知,唯一通往炼血池的只有熔炼池”
“倒是不笨。”
少年丝毫不在意他的话,脚尖在赤红色熔浆上轻轻一点,漆黑的衣袍飞舞间,整个人便像是一缕骤然而起的墨色狂风,于几个呼吸间便来到瞿方面前。
而他身后的残影这才徐徐消散。
“可惜了”
瞿方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便听见一道冰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下一瞬,已然来到他面前的少年毫不犹豫自袖中探出一只手。一只修长、苍白、手指根根分明的手掌。
森白色火焰燃烧起来。虚幻无形的火焰向着瞿方身上落去,穿透他的身体,缠上他的灵魂。
天渊劫火,焚魂炼魄。世间一切酷刑,与之相比,都不过如此。
这种超越人类想象的极刑,晏危楼亲身体验过二十年。以他的经验判断,面前这个人坚持不过一刻钟。
然后,他就会答应晏危楼的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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