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逍遥客(3)

“那就是逍遥楼主?我没看错吧?”

“听说此人白手起家打下逍遥楼一片基业,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啧,万灯长明,十里恭迎,当真是好威风。jiujiuzuowen不知你我可有如此风光之时……”

“还不止呢,听说那逍遥楼里群芳阁中可是有满阁美人,都是只卖艺不卖身……嘶,逍遥楼主可真是好艳福。”

目睹那神秘的逍遥楼主被一众下属簇拥离去,岸边众人犹自艳羡,议论纷纷。

说话时,他们没有注意到,原先与逍遥楼主同船而来的几人,都已悄然融入了人群中。

听着周围这些人的议论,几人表情古怪。年龄最小也最天真,因为一通脑补直到现在还眼眶通红的越昭更是惊呆。

“这就是普普通通的商人?生活不易,做点小生意……”他喃喃重复着之前某人说的话,抬头望着近在咫尺,恢弘华丽的不夜之城,整个人已经石化。

直到一柄带鞘的黄金剑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越昭才从石化状态中醒来,正对上一脸戏谑的陆一渔。

“小阿昭,现在记住了吧。长得越好看的人,说起假话来越是逼真。”

旁边有沧海剑宗的弟子问道:“陆师兄,现在该如何做?那老魔之前一路遁逃,踪迹在这片水域消失,多半是隐匿在了哪里暗中疗伤……此处鱼龙混杂,暗道众多,该怎么——陆师兄?”

话未说完,就见陆一渔已当先大步向逍遥楼中而去,手指在黄金剑上敲击着,只漫不经心丢下一句话。

“不急不急,说好了要先见识一番逍遥楼,再言其他。”

·

逍遥楼最顶层。

一间空旷而宽大的大堂中,几盏华丽宝灯将室内映照得亮堂堂一片。轻不可察的幽香从香炉中飘荡出来,四周雕梁画栋,极具气派。

在一干无关之人猜测中本应是意气风发的逍遥楼主,此时却是眉头紧锁,神情不悦。

四周明灯高悬,他坐在大堂最上首的座位上,下首依次坐着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分列两边。

“下次不必这么大张旗鼓。”目光在下首这些人脸上一扫而过,顶着“燕无伦”马甲的晏危楼淡淡告诫了一句,“我一向不喜如此张扬。”

“楼主,这恐怕不妥。”

话音刚落,坐在右手第一位的中年男子当即站了出来。此人身量中等,脸上带着一丝精明,正是逍遥楼执事之一,姓薛。

晏危楼端起了手中茶盏:“有何不妥?”

“此次虽是小人擅作主张,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如此不仅给楼主造足了声势,又能在那些人面前为我逍遥楼扬一番声名。用楼主您的话来说,这就是绝佳的宣传时机,于我们逍遥楼大大有利啊。”薛执事侃侃而谈,神情恭敬。

晏危楼揭开茶盖吹了吹,喝了一口。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除了少数几人沉默不语,似在思索。在座的逍遥楼执事大半都是连连点头赞同。甚至于,他们看向晏危楼的目光还有些奇怪。感觉这位楼主未免过于小题大做了些。要知道以往的他只要道理说得通,可不会如此穷追不放。

这些人连声说道:“薛执事说得在理,虽有些铺张,的确于我逍遥楼有利。为了逍遥楼发展,还望楼主暂且忍耐一二。”

“但我不乐意。”

“……???”

晏危楼声音平淡,听在众人耳中却与惊雷无异。

他们纷纷诧异地抬起了头,神情看上去像是白日里见了鬼一般,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这话居然会从一向温柔随和好说话的楼主口中说出。

看见这些人的表情,晏危楼心中一哂,脸上的微笑却是又温柔三分。

……看来从前的他太好说话了些,以至于如今这些人都忘记了规矩: )。

——无论初衷如何,不经请示便自作主张,便是最根本的错误。

他突然问道:“诸位可还记得当初逍遥楼是如何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一切还要追溯到逍遥楼创建之初。确切的说,应当追溯到晏危楼穿越以来最大的金手指——时之晷。

这轮镶嵌于他左眼中的「时之晷」涉及时间之道,可以通过消耗光阴之力释放出种种堪称不可思议的神通妙法,尽管限制颇多。

时间投影化身便是其中之一。譬如,每消耗三百天光阴之力,便可形成一个只能存在三天的时间投影化身。投影化身可以百分百复制他本人的实力。

至于光阴之力如何获取?唯有通过杀戮——被晏危楼亲手所杀的人,都会被「时之晷」从因果层面随机掠夺走一定的光阴之力。可能是几个时辰、几天,也可能是几年、几十年,只要在对方寿命内。

前世晏危楼一直紧守穿越之前的社会道德准则,一切依照法律准绳来办,从不轻易践踏生命。直到五年前生死危机关头,他亲手击杀了一名凶徒,时之晷突然启动,一次性掠夺了三十年光阴之力,晏危楼这才知道金手指的妙用。

出于某种好奇的心理,他创造了燕无伦这个马甲,并创建了逍遥楼。

逍遥楼的体系与这个世界的其他商会不同,更偏向于现代化的集团。

晏危楼将盛京一票小商会聚拢到了一起,共同组建成逍遥楼。根据不同商会的价值折算成逍遥楼的股份,原本的小商会会长也就成为了一群小股东,每个月都能收取不同的分红。

晏危楼本人则是逍遥楼唯一的决策者。

在他面前的这群执事是楼中各项事务的直接管理者,直接听从晏危楼的命令。

此时,面对晏危楼的疑问,尽管不明所以,执事们还是纷纷开口,将一切过程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末了,还不忘吹捧他一句:“……这一切都仰赖楼主高瞻远瞩,智虑深远,我等不过是微末之功罢。”

“看来你们还算有些见识。”晏危楼满面春风地点点头,理所当然收下了这句心口不一的彩虹屁,“逍遥楼发展至今,九成仰赖于我。”

众人再次:“……???”

……今天的楼主画风不对啊?!

没等他们深思,晏危楼又问:“既然如此。明知我不喜现身人前,诸位又为何安插眼线,暗中探我行踪,做出这种令我深感不愉之事?”

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晏危楼今日来此本就是临时起意,这些人却能早早等候在逍遥楼外,必然是淮河之上早有眼线,只待他一出现,便将情报告知。偏偏他这位楼主都不知道逍遥楼在何处安插了人手呢。

他的声音越说越是温柔,一双眸子里却始终平静毫无波动,只有那俊美的脸上笑意未减,似清风朗月一般。

站在大堂中央,正对着他的薛执事,身上莫名一寒,像是突然被什么恐怖的猛兽盯上。

但见楼主脸上还是笑吟吟的,不见怒色,语气也是温温和和,他心里那点恐惧又不知不觉放了下来,暗道自己可真是越来越胆小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楼主的脾气他们可是再清楚不过。这位一向讲究按规矩办事,哪怕再气再怒,也不会因为情绪上头就重罚他们,更别提杀人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放松。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喉间一痛,紧接着天旋地转,眼前是其他人惊恐错愕的脸。随即,他失去了意识。

“薛执事!!!”

直到他身体倒地,大堂里这才响起姗姗来迟的惊呼声。

其他人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一拥上前,看着地上躺倒的尸体,尸体脖子处的那一道红线,以及他身边那犹带血迹的茶盏碎片。都不如心中发冷。

刚才一瞬实在是太快了。哪怕是这里武道修为最高的人都没有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薛执事便倒在了地上。

而最大的嫌疑人……他们看向上首。但见神态温和的楼主依旧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手中茶杯袅袅冒着热气。

他双眸微微睁大,似带疑惑:“薛执事怎么这就倒下了?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皆是无言,静静观看他表演。

神情不解的白衣公子似乎沉吟了几息,这才一脸恍然。

“莫非薛执事猜到我已经掌握了他背叛逍遥楼的证据,这才畏罪自杀?”他长叹一声,“……何至于此!”

他的神态实在是太过真挚,那双温柔又多情的眸子里满是痛惜,又带着几分谴责和自惭自愧的情绪。

原本还在怀疑他的众人渐渐都变了脸色,莫名心虚愧疚起来。楼主一向随和,待下甚是宽容,从不杀伤人命。他们怎么能无端怀疑于他?

那么……难道是逍遥楼还有什么暗中隐藏的力量?

对了,楼主来历神秘,或许是什么隐士家族的弟子,身边有高手跟随,说不定那位神秘高手就看不惯薛执事欺上瞒下的行为,暗中了结了他。

薛执事都能死的不明不白,那他们呢?

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众人身体开始微微发颤,额头沁出了冷汗。

“薛执事畏罪自杀,我甚是痛心。”上首,晏危楼三言两语为薛执事之死定了性,目光望向众人,“但逍遥楼规矩不可废。其他人的罪证亦在我手中,若能坦白交代,还可从宽处置,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端起茶盏再次喝了一口茶。

可怕的寂静再次降临,所有人僵在原地,如同一尊尊蜡像。

晏危楼不慌不忙。

他手头根本半点证据也没有,本就是空口说瞎话。就连刚才死掉的那个姓薛的倒霉鬼全名叫什么,究竟与谁有勾结,做了哪些事,晏危楼都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一件事——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人绝对无辜。前世逍遥楼被人瓦解拆分,这些人人人有份。

似乎是沉默太久,晏危楼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倘若言己之过诸位羞于启齿,也可以让其他人代劳。”

言下之意便是互相检举揭发。

大堂中的一尊尊“蜡像”都同一时间抬起了头,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想到那个隐藏在暗中随时随地可能取他们性命的神秘高手,再看上首依旧微笑从容的白衣公子。他们似乎是第一次从这位楼主身上体会到提心吊胆的恐惧滋味,敬畏的种子不知不觉在心中萌发。

“……时间有限,诸位可考虑清楚了?”

茶香袅袅飘荡,与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融合在一起,白衣公子声音轻柔,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大堂中沉默过后,终于有人上前一步,结结实实跪在他面前:“楼主,小人有罪,不该……”

“方明!”另一个人立刻打断他的话,声音堪称疾言厉色,“你在说什么胡话?”

话一出口,一股隐秘而逼人的杀机蓦然落在这人身上,刺激着他浑身每一个毛孔。

他身体僵直,面色骤变,转瞬就换了说辞:“咳,你在说什么胡话?主要罪责当然在我。是我故意设局拉你下水,违反楼中规定贪污克扣……”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股脑将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还积极主动检举揭发,将其他人的丑事也倒了个一干二净。

贪污克扣还只是轻的,许多人早就不满逍遥楼中种种规定——逍遥楼产业极多,盛京不少青楼赌坊也在改头换面之后被纳入其中,但一向秉持自愿原则,不会故意坑害客人,也从不强迫那些自愿入群芳阁卖艺不卖身的女子。

然而,这些所谓的原则对某些人完全是阻碍,私下里已开始阳奉阴违,只不过时日尚短,还没有酿成祸端。

这人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一说来。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很快便有不少人开始互相揭短,彼此攻讦,再无原先的斯文之气,一个比一个粗俗。

“张老三,此事分明便是你先开口鼓动,如今居然红口白牙污蔑于我!”

“我呸!王瞎子你还有脸说我,当初是谁险些饿死被楼主好心救下来,当场哭天抢地从此做牛做马报答楼主的?这就是你的回报?!”

“还有你,人家不过就是送了你一个婆娘,就把你迷得五迷三倒,晕头转向,处处给人开后门,楼中不知损失了多少……”

这群人以往狼狈为奸,不知得知对方多少丑事,此时一一抖露出来,彼此互揭老底,黑材料一打都不够。

纵使有少数聪明人不愿参与其中,而是沉默站在一边,但被人提到自己,也难免要矢口否认。只是,这些人脸上不过微现怒容,反驳的话还未出口,喉间便是一痛,紧接着眼前一黑,缓缓倒地。

于是,端坐上首的白衣公子立时又是一惊,惊了一次又一次后,他神情越来越凝重,对这些“畏罪自杀”的下属之死痛心疾首,翻来覆去叹息着:“何至于此!”

他长睫低垂,神情低落,语气饱满而富有感情,似有无穷惋惜。

在这长吁短叹中,还剩下的活人却是一个个手脚冰凉,如同赤·身立足于冰天雪地中,神情惨白至极。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如同奏响一支高低不平的曲音。

满堂人影跪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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