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火焰中燃烧,盘旋在天空之上的赤红色神鸟骤然间掀起双翼。xiashucom
狂风烈焰伴随它的双翼飞舞, 向着地面上的少年刮过去。所过之处楼阁崩塌, 灼热的气浪摧毁着沿途的一切, 眼前的天地都好似一齐倾覆下来。
在这摧城拔寨般的风暴下,少年单薄削瘦的身影看上去格外渺小, 宛如一根不起眼的枯枝漂浮在恣意的汪洋大海, 一旦怒涛卷来,顷刻便要覆没。
“真够巧的。不久前才给崇山岳编过一个被封印的大魔头的故事, 现实中这就遇到真人版了?”
千钧一发的一刻,晏危楼心头第一时间升起的, 并非恐惧或是兴奋, 而是这样一个无稽的念头,让他的表情看着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卍(元)!”
“阿晏!!!”
狂风席卷,金灿灿的时之晷在晏危楼左眼中转动起来,光阴之力流沙一般消耗, 周围的一切在晏危楼的感官里都好像被放慢了十倍。
无论是天妖古凤攻击的动作,还是身后宿星寒焦急的声音, 抑或是四周呼啸的风声, 漫天飘摇而落的火光……这一切都清晰而缓慢地呈现在他的感官里, 像是一帧帧放慢的录像带。
少年缓缓抬起头, 漆黑双眸与那双巨大的赤红色双瞳对视, 目光平静。
他听不懂天妖古凤在喊什么,但能察觉到对方的愤怒与不死不休的杀意。
……或许是因为被对方视作囊中之物的乾坤道图没能顺利得手,反而主动选择了自己吧?
这样想着, 少年不慌不忙,抬手将手中那卷乾坤道图往身前一挡,向着那攻击袭来的方向一推,动作相当之利落。
既然是乾坤道图惹来的麻烦,当然是让乾坤道图来解决:)。
好歹也是传说中的造化神器,是否具有攻击力暂且不说,这点攻势应当能抵挡下来吧!否则,这乾坤道图也就不过如此了,又凭什么值得这么多人念念不忘,汲汲以求?
刚做出这个动作,晏危楼便感觉到手心里的乾坤道图像是一尾小鱼一样弹动起来,试图从他手中脱离。他强大的神魂甚至能清晰感应到其上传来的一道愤怒惊讶的情绪,果然是神器有灵!
晏危楼不为所动,还是将之往身前一推。下一瞬,那裹挟着烈焰与狂风的猛烈一击直扑他身体而来。
“阿晏小心!!!”
被晏危楼丧心病狂当做盾牌挡在前方的乾坤道图似乎无奈地跳了一下,表面发出一抹莹莹微光。
但还没等晏危楼验证一下这造化神器的强大之处,身后一点白光早已闪电般从他脸侧疾驰而过,先一步迎向了天妖古凤巨大的双翼,冲入那狂风烈焰中。
——早在晏危楼推出乾坤道图之前,远在数百米外的宿星寒就已然出手,先一步对上了天妖古凤!
叮!
一声清脆的奇异声响,仿佛两柄剑的剑尖骤然碰撞在一起。狂风烈焰大半消散,原本俯冲而下的天妖古凤被一股庞大的力道所阻碍,向后倒飞一段。
它喉咙里发出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目光顺着那白光飞来的方向看去,立刻与一双漆黑冰冷、满是杀意的眸子对上了。
夜色宛如浓墨,纷飞火光如飘雪,熔化的城池、房屋、行人……像是大片大片扭曲的抽象画安插在背景里,哀嚎之声不断。让这幅画卷的上半部分绚烂似仙境,下半部分却又惨烈如地狱。
赤红色神鸟从半空中低下头颅,越过身前的玄衣少年,看见了少年身后那一抹正不断接近的,孤冷苍白的人影。
二者目光刚刚对上,天妖古凤赫然见那白衣人突地抬起手,双手如拨琴弦般在身前划过一道道玄奥莫测的轨迹,像是在解开某种封印自身的枷锁。
呼……
原地突然掀起狂风,一股强大到极点的气息从白衣人周身散发出来。青丝飞舞,白衣猎猎作响。
仿佛他的肉身不过是一具特殊的容器,一旦解开限制,便有奇异的力量源源不断自他体内涌出,以至于他原本苍白失血的脸色都染上了病态的红。
白衣人身形飘飞,衣袖轻挥。天地间转眼便飘起了茫茫白雪,仿佛漫天白雪都被他挥袖间甩出。
做完这一切,宿星寒的脸色又一下子惨白,似乎一身真气都被抽空,迅速向下落去。他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上方。
哗!
天空似乎骤然变得寒冷,飘飞的鹅毛大雪在半空中迅速结冰,凝成了一柄柄冰刃,漫天冰刃向天妖古凤所在射去。从天空往下望,几乎化作冰刃龙卷。整个天地都像是对它极为排斥。
这一切过程看似漫长,实际上都发生在几个呼吸不到的功夫里。
天妖古凤顿时发出一声长鸣,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身体迅速飞起,大片火焰随之吐出,向着一边闪躲开去。
雪越飘越大,越飘越厚。密集的雪花宛如天空下起了刀子。一团赤红色光芒在这漫天飘雪中左冲右撞,所过之处迸射出团团火焰,将冰雪融化。
但这冰雪融化的速度却及不上雪花飘落的速度。远远看去,宛如笼中之困鸟,极为狼狈。
漫天鲜血四溅,那团赤红色光芒速度越来越慢,随即重重向着下方摔去,身体宛如被万千兵刃洞穿,炽热的妖血犹如岩浆一般将地面洞穿了数百道小洞。
还未落地之时,本已无力的天妖古凤骤然发出一声微弱的长鸣,妖躯被赤红色近乎金色的火焰包裹,剧烈燃烧起来。
这是它特有的天赋神通,凤凰涅磐——当然,以它的血脉等级,还不足以像那些上古妖皇一般依靠天赋神通直接复活,最多只能让重伤迅速痊愈,只不过每一次凤凰涅磐,都会燃烧大量精血。精血燃尽,就是死期。
宿星寒不知以什么手段直接调动了天地之力——这可是天人境才能掌握的力量——让天妖古凤重伤垂死。这反而激起了这头妖王骨子里的凶性。
一身伤势痊愈后,它下坠的速度不降反增,双瞳愈发赤红,长唳一声。在愤怒的支配下,天妖古凤拖着那赤红色的尾羽,向地面上的白衣人凶猛扑去,也顾不得之前要杀的晏危楼了。
“人族……你该死!”
剧烈的狂风迎面刮来,庞大的阴影自天空压下,仿佛满天群星都被撼动。
白衣人仰着头,冰冷的脸恍如神像一般,直直看着那扑来的神鸟,目光无动于衷。
他轻咳一声,抽出长剑。
下一秒,一只手按在他肩头。少年的声音总是那般平静而有力:“让我来。”
“这么目中无人可不好。”
这一句话则是对着天妖古凤说的。
说话的同时,他身形已然拔地而起,一瞬间飞上半空,向天空上的神鸟撞去,宛如一颗流星撞向熊熊燃烧的赤日。
长刀出鞘,白虹经天!
刀光挥出的同时,晏危楼另一只手捏碎蕴道石。涌动的七色光华在半空中交织融汇,化作一团混沌莫名的光晕,笼罩在晏危楼周身上下。
时间在这一瞬变得极为漫长。
玄之又玄的道韵气息包裹着他,让他只觉得自身好似置身于一片虚无的宇宙虚空里,或模糊或清晰的法则丝线从四周游过,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地接近大道本源。
入道者,明道心,生道意,凝道种。
……道心?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无边权势?无匹武力?无尽财富?无上尊贵……似乎都不是。
过往无数画面转瞬从眼前而过,逍遥楼,阴魁门,黄泉宗,寒石城,乃至瀚海秘境……他这一步一步走来,或有意或无意发展出了不少势力。但这些势力于他而言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把玩一阵后便将之放养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势力首脑,晏危楼并不算合格。那种生杀予夺、前呼后拥的快意,他并不热衷。
他也并非修行起来便沉醉入迷的武痴。
……那么他修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此刻,晏危楼的意识置身于一片绝对的宁静中,在道蕴的包裹下,摒弃了诸多杂念,审视着自身的内心,终于惊讶地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是上一世他刚刚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地进入盛京城时,心底雀跃的声音——
“有幸再活一世,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我要自由自在,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
“活得自在?”在这片绝对的安静,晏危楼的意识无比清醒,“这真是一个最简单,又最复杂的目标。”
曾经他以为只要放宽心态,心胸豁达,随遇而安,就能活得自在。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自由其实是强者的特权,弱者从来只有自欺欺人的自由。
晏危楼心中一片澄澈,恍如明镜拂去尘埃,唯有恍然一片。
……我还是那个我啊,从来没有变。
不择手段地追求权势和实力,企图攀上最高峰,并不是为了俯瞰天下人,只是为了让其他人无法妨碍自己的脚步。
晏危楼的意志不知不觉变得极为纯粹,无形的法则丝线如琴弦一般,被他的意志拨动,淡淡道意弥漫而出——这也是一般人晋升入道时最难的步骤。明道心易,生道意难。
道意既生,道种将凝。
恍惚间,晏危楼眉心一震,灵台之中泛开淡淡涟漪,玄之又玄的心湖深处,一枚虚幻朦胧的种子缓缓诞生,在他心湖中激荡出淡淡波纹,让晏危楼灵台清明一片。
前世的他晋升入道之时,是在诸多势力追杀之中,满腔仇恨报复之念,与如今的心境却不同,道种亦不同。
意识被大道本源所接引时,看似漫长无比,没有时间概念,现实中却没有多耗费一息时间。
在其他人眼中,天妖古凤飞扑而下的同时,晏危楼便飞掠而出,恍如流星般撞去,刀光如白虹。
紧接着,蕴道石破碎,少年周身的混沌色光华剧烈燃烧,他一身气息也在顷刻间大变。
——转瞬入道!
半空中,少年墨发飘飞,黑袍无风自动,漆黑瞳孔凝如浓墨,匹练般的刀光自下而上斩出,无形无质的道意便散发开来。
无始无终,无拘无束,带着一股子大无畏,大自在。
他将一身精气神都凝在这一刀中,竟有种神鬼辟易的味道。
刀光幽幽,似有一轮虚幻的明月自地面上升起,与天空之上那轮明月相映生辉。让天地间都多了一抹肃杀之气。
双月辉映,月光与刀光浑若一体,光芒照耀之下,那狂风烈焰便像是大日之下的冰雪,一触即化。
唳——
岩浆般的妖血在长空染过一道长长痕迹,天妖古凤的躯体几乎被这抹刀光斩成两半,隐约可见内脏。
不过几息后,赤金色火焰再次燃烧起来,天妖古凤几乎断裂成两半的躯体缓缓愈合。
晏危楼眉头微皱,这种自愈力强的对手最是难缠了。不过他倒也丝毫不惧。
少年锋利俊美的轮廓映照在月光中,一轮又一轮清幽的寒月在他身后升起。
漆黑天幕上顿时迸射出几色华光,一时赤红,一时惨白,一时赤金,光辉碰撞中,不时有岩浆般的鲜血飞溅。
下方,宿星寒急促呼吸着,脸色雪白,目光却甚是明亮。
他静静立在原地,只是微微仰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那双漆黑又纯粹的眸子一瞬不瞬凝望着上方的战斗。
……
天空上响起一声凄哀长鸣,一团赤红色的火光流星一般下坠。下坠的过程中,那火焰一点一点熄灭,直至最后,一团彻底暗淡的黑影猛然落下来,直接栽入了干枯的明月湖中。
满城火焰也随之熄灭。
整座城池再度陷入黑暗,唯有淡淡月光如轻纱般飘落。
哒哒哒……
缓慢的脚步声从明月湖的方向传来。
少年一只手中真气流转,隔空抓着一团仿佛烤得焦黑的小鸡仔,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激烈战斗过的痕迹:
“明光,还没谢过你方才及时出手。”
宿星寒闻声看去。
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少年如今的样貌。
黑袍散乱,被飞溅的妖血烧掉了一角。乌发同样随意披散着,只是发梢边缘似乎被某种利器削去了一小截,整整齐齐,看上去锐利如刀锋。让少年凌厉的眉眼愈发多出了一种神秘幽邃的冷酷。
宿星寒微微摇头:“不用谢我,这是应该的……”
较之往常,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几分虚弱。
地面上四处散布着尸体,被火焰炙烤过的焦土散发出淡淡黑气,晏危楼环顾一周,开口道:“我们先离开这里。估计很快就要有人来了。”
别看方才的战斗似乎很漫长,其实不过刚刚过去了一刻钟出头。那些离这里比较远的修行者或许远远感应到了动静,但还来不及赶过来。等他们到了这里,两人若是还没离开,又是一堆麻烦事。
“嗯!”宿星寒乖乖应了一声,身体纹丝不动,“你先走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晏危楼终于察觉到不对。
他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宿星寒手腕,一阵冰雪般的寒意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
宿星寒没有闪躲,只是疑惑地微微歪头:“阿晏?”
晏危楼只感觉自己仿佛抓在了一块冰玉上,触手生凉。
“明光,你……”
“我没事。”宿星寒终于意识到什么,连忙开口解释道,“只是方才用力过度,体内有些反噬。”
“……你的脉相可不像是普通反噬的样子。”晏危楼眉头微锁,露出淡淡怀疑。
说到底方才宿星寒也是为了救他才出手,他不由开口告诫道:“以后这种事量力而行便是了,其实方才我自有应对的方法。”把乾坤道图甩出去就是了:)。
似乎感应到晏危楼的想法,他袖中的乾坤道图不悦跳动了一下,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哼!』
晏危楼目光恍惚一瞬,暂时选择将之忽略,仍是严肃地注视着宿星寒。
在他目光注视下,宿星寒不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嗯”了一声:“我只是一时情急,下意识便如此做了。”
“——以后……我尽量克制。”
他的语气真是万分艰难。说着,还微微抬头望着晏危楼,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无星无月的夜空,有种纯粹的美丽。看上去乖巧又无辜。
晏危楼一阵哑然。
不等晏危楼开口,那道稚嫩的童声再次响起:『嘁!一时情急就用出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天地之力,简直是自找死路嘛!笨!真是笨!人类都是这么笨的吗?连我们灵族变成人也会变笨?』
晏危楼目光中掠过一抹思索之色,再次选择将这声音的主人无视掉,而是深深看向宿星寒,问道:“明光,你方才用的是天人才能掌控自如的天地之力?”
“我也是用了特殊的秘法。”
宿星寒眉梢舒展,唇角微微上扬,语气一反常态地轻松,甚至有些不像他了。
“……所以说有些反噬嘛。”
他又问:“对了,天妖古凤解决了吗?”
晏危楼拎起左手那只仿佛被烤得光秃秃的小鸡仔晃了晃,笑得很是愉悦:“喏,解决了!说不定今晚还能尝个野味,我还没吃过凤凰肉呢。”
“那就好,阿晏你先走。”宿星寒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微笑,身体站在原地绷得笔直,脸色郑重:“之前我有事交代天宗那几人去办,还没等来回音。”
晏危楼答应下来:“那好。我先行一步,待会儿鸿运赌坊见。”
他转身离开,毫不迟疑。迈出一步,两步,三步……随即倏然回头。
月光幽幽照耀,白衣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形挺拔如翠竹,但不知为何看上去却显得格外虚弱与寂寥。
以晏危楼入道大宗师的眼力,能清清楚楚看见他骤然间苍白了不少的脸。
宿星寒一动不动站着。渐渐地,他雪白衣领遮盖下的肌肤上蔓延出丝丝裂缝,那细密的裂缝从锁骨下开始不断蔓延,渐渐爬上他的脖颈。像是一尊无瑕的瓷器即将破碎,看上去美丽而诡异。
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白气在这些裂缝上游走,又缓慢修复着他的身体。
宿星寒呆站在原地,感觉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眼前一阵晕眩。不知不觉,他的身体向边上一歪,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抬起眼,思维缓慢运转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晏……是你啊。”
认出了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宿星寒目光一慌,下意识伸出手去,一下子遮住了对方的眼睛:“丑,别看!”
“……”晏危楼沉默了几息,任由他将手盖在自己眼睛上,没有开口询问宿星寒的秘密,只说道,“我又认真想了想,以明光你如今的状态,一个人不太安全,还是一起走吧。”
他将人一把抱起,飞身消失在夜幕中。
·
遍地横尸的湖边,有一只手颤颤巍巍从满地尸体中伸了出来,紧接着是整个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喂……好歹带带我啊……”
姬慕月咳出一口血,遥遥伸手相招,望着那道月光下远去的背影,语气无奈。
“我也受了重伤,一个人不太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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