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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两步，魏玲珑被一人从后面猛地扯进一旁的巷子里。

只听一阵清脆的少年音：“嘘，别出声。”这正是刚刚在酒楼里被欺负的少年宋楠，他低声道：“跟我来。”

宋楠从刚开始就缩到了人群的最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趁着宋廉他们被魏玲珑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时，悄悄溜了出来。

此时他拽住刚出来的少女，躲到小巷子里，沿着自己熟悉小路穿到另外一条街。

魏玲珑不明所以，有些好奇看着他，并没有嗅到什么威胁的气息，便由着宋楠拉住自己往前走。

宋楠看着约莫十六七岁，尖削的下巴瞧着十分消瘦，穿着朴素长衫，气质有些畏缩，与他那个盛气凌人的二哥截然相反。

“要快点躲起来，不然宋廉迟早回府搬救兵，带宋家厉害的门客找你。他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被抓住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宋楠脚下飞快低声说道。他觉得这个异乡少女，横冲直撞，如果他现在不带她躲起来，等宋廉回去把宋府门客中的能人异士带来，她一定会被抓去，被宋廉凌辱。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魏玲珑困惑道。

“我是他弟弟。”宋楠道。

“他为什么要欺负自己的弟弟？”魏玲珑实在是无法理解凡人为何对自己的手足相残，她的三个哥哥从小对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爱护有加，宠溺大的孩子是无法理解宋楠的苦楚。

“因为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子。”宋楠平淡的说。

“梳子是什么？”魏玲珑又问。

“你中原话是不是说的不太好？”宋楠无奈地说。

“我哥教我的，不过还没来及学完，我就跑出来了。”魏玲珑道。

宋楠闻言惊愕地望着她，在以往十八年循规蹈矩的生活中，他从未见过如此恣意随性之人，还是个姑娘。他的概念里，世家贵族走仕途，平民百姓种田劳作，修仙者斩妖除魔。

“你一个人离家出来，不怕遇到坏人吗？”宋楠好奇地问道。

“坏人？你哥那样的吗？”魏玲珑道。

想到刚才宋廉那伙人吃瘪的样子，宋楠一时间理解了，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家人都这样吗？你是修士？”宋楠道。

“哪样？”魏玲珑道。

“嗯……武功高强？”宋楠试探地道，他也不太了解现在的江湖派别，只是觉得魏玲珑很有江湖气。

“差不多吧，我是我们家武功最烂的人。”魏玲珑想魔功武功应该是一个东西吧，

“你叫什么名字？”母亲过说无论交朋友还是求人办事，最起码要知道对方的名字。

“叫我宋楠便好，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宋楠道，眼看他们终于穿出巷子来到另一边街市。

“我叫魏玲珑。”魏玲珑道，虽然二哥告诉过她出门在外要取一个假名字，但是二哥还没来及帮自己取，就又去云游了，自己实在是没想到取什么。

“宋楠，听说你们这晚上在桥边有烟火大会。”魏玲珑道。

“是，你想去看吗？”宋楠道。

魏玲珑点点头，眼睛水汪汪的盯着他：“嗯嗯！”

见她这样，宋楠也忍不住心软，但是他还得先回宋府一趟，宋廉被魏玲珑当众教训一顿，如此丢人之事，回去肯定大发雷霆，若他还发现自己偷偷跑了，一定少不了秋后算账，他便道“魏姑娘，你先在这边逛逛，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傍晚我还在这个巷子口找你，如何？”

魏玲珑闻言道：“是你那个哥哥要找你的麻烦吗？用我去帮你吗？”

“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傍晚在这汇合。”宋楠失笑道，少女的心思天真又简单，可世家贵族宅子里的阴私哪是武力能解决的。

魏玲珑虽然不解，但还是挥手告别宋楠：“好吧，晚上见！”

宋楠转身朝宋府的方向走去，气派的府邸门口，宋楠远远就听见里面宋廉尖刻的声音：“娘，那个野蛮的丫头你一定要让烛龙君帮我抓住她！”

宋楠本想从后面悄悄溜进府里，假装自己已经回来很久了。未曾想，门口眼尖的家仆仿佛早在等他回来，一看见他就大喊“夫人，小公子回来了。”

宋楠是宋家庶子，母亲为宋家的婢女，生下宋楠才被扶成妾室，母子俩在宋家一向不受重视，宋尚书的漠视，主母的打压，甚至可以说是地位低下。这些年被宋廉欺负，私下里日子过得可能连小厮都不如。

宋楠无法，只得进去，穿过门厅，步入正厅，不出所料，宋夫人端坐在上首，宋廉在她身旁，看见宋楠进来斜了他一眼。

宋楠连忙跪下请安：“大夫人好。”

宋夫人涂着蔻丹的手端着的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水，恍若未闻。

她不吱声，宋楠只好继续跪着，等着他们发难。

宋廉在一旁阴阳地怪叫：“瞧瞧，这是谁回来了。这不是我那个冷心冷眼的弟弟吗？我被欺负，人家跑的倒是快。”

“吃里扒外的东西。”宋夫人这才开口道。

纵使宋楠心里早有准备，但这会内心还是愤愤不平，明知道自己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要找自己麻烦，打不过魏玲珑，便冲自己撒气，何况今日去云涧斋本来就是宋廉要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欺辱自己，自己有什么理由上去帮忙?

“夫人冤枉啊，我那时被打伤，滚落楼梯，晕了过去，等二哥他们走了我才醒来，这才紧赶慢赶回来了。”宋楠用自己最擅长的语气求饶道。

见宋楠满口胡言，宋廉怒气更盛，魏玲珑走后，一帮人颤颤巍巍爬起来，根本没见宋楠的踪影，宋廉想让他背自己回去都没找到人。

“呸，嘴里没一句实话，宋家养了这么久，养了个白眼狼。喂他的吃食，还不如拿去喂狗，狗还知道看家护主，和他娘一样，下贱东西。”宋廉痛骂道。“对自己兄弟手足都见死不救！”

“你爹在朝廷里政务繁忙，平日里因为府中琐事众多我也没有空教育你，再加上你娘前两年病逝，这几年确实是梳于管教了，来人，上家法。”宋夫人淡淡地说。

两个小厮上前，把他压在地上，管家拿着小臂粗的棍子进来站在宋楠身后。

听着二人一唱一和贬低自己的娘亲，又把莫须有的罪名按在自己头上，宋楠双眼通红，恨不得上去和二人拼了。

可身后的小厮狠狠的压着他，他感到喘不过气来，也许死了更好吧，反正这个世上最需要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

头上是宋廉夸张扭曲的笑声，以及宋夫人冷冷地命令管家狠狠杖罚，没有命令便不许停。

他默然想着，自己可能要失约了，这是自己十八年以来唯一一个作出约定的朋友。希望魏玲珑不要来找他，千万不要被宋廉抓住。

宋楠绝望的闭上双眼，只听管家用力挥舞着长棍，突然“嗖”的一声，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一根漆黑的鞭子把棍子挑飞。

“宋楠，等你这么久都没来，我讨厌被人放鸽子哦。”一声轻快的少女音，伴着若隐若现的铃声。

宋楠倏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恣意张扬的面庞，墨色的黑发在月光的照耀下随风起舞，衣袖蹁跹，少女从屋檐上飞下来。

好多年后他才知道，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窥见名为自由的衣角。

魏玲珑落地，用鞭子把管家挑到一边，抬脚将两名小厮踹飞，提着宋楠的衣领，把他拽起来。

“娘，就是她！快去请烛龙君来，捉了这妖女！”宋廉喊道，管家踉踉跄跄朝门客住的西厢房跑去。

“这位姑娘，不知有何贵干？我们在自家府中管教儿子，你突然闯进来，还出手打伤我府的小厮，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宋夫人正襟危坐，眼神尖锐的扫视魏玲珑，“还听闻你中午在酒楼打伤我的二儿子，可有此事？”

宋楠小声对魏玲珑道：“快走！别和他们胡搅蛮缠，管家进去搬救兵了，那些人武功高强，你可能有危险。”

魏玲珑看着她，缓缓道：“好厚的脸皮？”

宋夫人闻言脸色难看无比，气道“果然刁蛮，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府里的家丁朝他们围过来。

“颠倒黑白，手足相残是你们这的人惯用的伎俩吗？”魏玲珑道，她现在已经把大哥教过的词说完了。

随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提着宋楠的后脖领，一跃而上，攀上屋檐，在各个墙檐上快速穿梭。

“放我下去！！！”宋楠吓的大喊，他不知道魏玲珑哪来的巨力，能把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

一直到那个熟悉街巷，魏玲珑才停下，高兴道：“到了~”

宋楠靠在一旁地墙上惊恐的喘息：“哎，我说你哪来这么大力气。”

“可能？吃得多？”魏玲珑道。“不好意思，刚才那位，那是你娘亲吗？”

“没关系，她是宋府的大夫人，宋廉的亲娘，我的娘亲只是以前宋府的一个婢女。”宋楠道。

“好吧，那不提了，我们去看烟火吧。”魏玲珑道。

“嗯，走吧，还有半个时辰，我们过去差不多能赶上。”其实宋楠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如果脑子冷静的话可能还要考虑明天回去该怎么收场，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

夜晚的云泽很是热闹，当朝民风开放没有宵禁，夜市及其繁华。

二人在人流中穿梭，皮影戏，傀儡，勾栏瓦舍吴侬软语的弹唱，会喷火的杂耍艺人，街边叫卖的小吃。

魏玲珑不一会就满载而归，宋楠一开始见她花钱大手大脚，进行好一番教育，告诉她这边大部分物品的物价大概只需要用铜钱和碎银足以。

他们行至望仙桥，站在桥上俯瞰两岸万家灯火。

魏玲珑感觉到很新鲜，因为魔界没有日月，自然不分昼夜，漆黑处大都是凶恶魔兽的栖息地，极少有魔族踏足。就算是日常，魔族也极少这么多人只为了娱乐，聚集在一处。

宋楠想了想道：“烟火大会快开始了，桥上有舞狮不是最佳的观景处，岸边早就占满了，走，我们过去坐船。”

“坐船！好啊。”魏玲珑跟着他来到码头。

几艘乌篷船停在那，几个渔翁在岸边下棋，见她们过来便停下手头的动作。

“放花灯还是坐船。”老翁问道。

“两只花灯，一条船，等会放烟火的时候给我们滑到桥附近。”宋楠道。

二人坐到船舱里，听着流水声，魏玲珑兴奋的东摸摸西瞧瞧，宋楠在几案上泡茶，见她这么稀奇，问道：“你没坐过船吗？”

“没有，我们那里没有船。”魏玲珑道。

宋楠倒是知道内陆有些地方是没有湖泊和江河的，没坐过船也属正常。

魏玲珑趴在窗沿喊着：“我们离桥好近啊！”

宋楠见状，递给她一杯热茶，魏玲珑接过喝了一口：“好香！”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呼啸，随即“砰”的一声，蓝金色的烟火在夜幕上绽开，然后洒落在河面上，映出倒影。接着一簇两簇，无数烟火冲上云霄，纷纷留下转瞬即逝的绚烂一笔，又像流星一样归于黑夜。

人群骤然沸腾起来，还能听见有人在尖叫。

魏玲珑朝宋楠喊道：“快看！开始了。”烟火在她的眼睛里倒影出绚烂的色彩，就像传说中的银河。

宋楠想如果世上真的有银河，那应该就是这样的了。他把手中的莲花灯递给魏玲珑，“来，许个愿吧，然后把它放到河里。”

我想大哥二哥三哥平安归来，父王不再发愁，我想带着族人安居乐业，不再受地狱之火的炙烤。不再遭受着本就不属于他们的酷刑。

最终，魏玲珑只道：“平安喜乐，万事顺遂。”然后轻轻将手中的花灯推入水中。

“本来想说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但是你不知道，所以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宋楠道。

魏玲珑催促道：“你还没放呢，快许愿啊！”

宋楠本来想说：“我没有什么愿望。”但是他看见魏玲珑璀璨的眼睛，突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怔怔地望向窗外，上次看见这么绚烂的烟火是什么时候？

记得他刚记事那一年，那年中秋父亲升官，全府上下其乐融融，特赦下人们也可以在这天出府赏烟花，母亲一向在父亲面前战战兢兢，极少做可能惹恼父亲的事，这天却因为全府特赦，带着自己出府，当时在母亲怀里看的烟火是这辈子最好看的烟火。

而今日是第二次，他喃喃道：“我，想要自由。”

“不是说不能说出口吗？快说，百无禁忌！”魏玲珑笑着说。

宋楠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傻笑。

“那你还回去吗？”魏玲珑问。

“我想去修仙，他们说修行人斩断七情六欲，抛弃凡尘的一切纷扰。而且修仙可以变强，我想强到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辱我们。”他像是在和魏玲珑说，又像是在和自己说。

“好啊！不回去了，这样你就不用被你哥哥和继母欺负了！”魏玲珑真心实意地替他高兴：“那你要去哪修仙呢？”

“再往北上，就能到天下第一派的陵阳山派，他们每隔三年入秋时会选拔弟子，今年正好逢第三年，我想去试试。”宋楠的语气越来越笃定，其实他早就想走了，可是一直没有一个人和他说，他可以走。

“陵阳山派！我和你一起去吧。”魏玲珑欣喜地说，没想到这么巧，宋楠要去的是陵阳山派。她此行的最大目标就是去陵阳山派瞧瞧，到底是什么人能重伤自己强悍的父尊。

“看来陵阳山派名气确实威震四海，你居然也知道陵阳山派？没关系，你不是出来游玩的吗？不用为了陪我，和我一起去。”宋楠道。

“额，是我二哥以前经常和我提，他喜欢四处云游。你放心，我本来也是要去的，天下第一派嘛，去那里高手云集的地方涨涨见识！”魏玲珑说的都有点心虚。

两只河灯，一路向远漂去，与众河灯连成一串星河，延绵不绝。

岸上忽然锣鼓喧天，魏玲珑望过去，只见两只巨大的狮子一红一黄，从桥的两边上去，然后在中间交汇，相互嬉戏舞蹈。仔细看是两群游行队伍敲锣打鼓吹着喇叭，其他人带着面具，穿着黄色或红色的衣服，中间两搓顶着巨大的狮子，在桥上边唱边跳。

“开始舞狮了。”宋楠道。“在我们这，舞狮可以驱灾辟邪，保佑人们吉祥安康。”

“我一开始看还以为是真的，那是布做的吗？”魏玲珑问道。

“嗯，一头舞狮得两个人在下面配合。”宋楠默默回忆着娘亲对自己说过话，心中对自己的家乡告别，下次回来，不知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