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雪尘与五哥自两百年前处刑日起就再未见过面。
他好几次遇见仙门众人执剑而来,都暗想过其中会不会有熟悉的身影。
并没有。
解明烟在仙山上恐怕已经改容换姓,与忘世渡彻底撇清了关系。
两人再度见面,其实都有些认不出对方的样子。
真要独处着说些什么,恐怕连空气都会随着一并凝滞。
眼下……反而还有点诙谐。
两只小鹅甩干了身上黏液,本来生下来很聪明这会儿也呆住了,几秒后恍然大悟。
它们两是从嘴里生出来的对不对!
然后翅膀一张开始呱呱呱呱,追在恭喜的三条尾巴后头跟着撒欢。
妈——
蔺竹把它们两拎起来,试图给些正常逻辑的教育,还差点被啄到手。
与此同时,发财一路绝尘从田间奔回来,显然是闻到许久未见的好兄弟身上气味,两只狗互汪一声啃起对方的脑袋。
小鹅努力挣扎继续呱呱呱,默认面前这对狗就是亲爹妈。
蔺竹冷漠松手,一家四口立刻团圆。
解雪尘噗的笑出声来。
蔺竹瞧他一眼:“不许笑。”
天色已晚,突然又多了这些新成员,他作为唯一一个本地人该说句什么。
“那个,五哥,你今晚是睡我们这儿还是?”
解雪尘直板地把话挡了回去。
“他自有安排。”
蔺竹看得不太放心。
五哥虽然是男儿身,但是这么花枝招展的在外夜游,真怕碰见地痞流氓什么的。
解明烟莞尔一笑,声音犹如含暖春水。
“不要紧,我自己解决。”
蔺竹还想说句什么,至少把家里囤的干粮分他一点,一没留神就被解雪尘拽回里屋。
“你就这样把他扔院子里了?”
解雪尘看他一脸担心,别开头慢慢道:“他自幼娇生惯养,不可能在农家久留。”
蔺竹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里条件确实太差了。
家里只有一张普通竹床,内外都布置简单,连像样的被子都拿不出来两床。
得亏现在是春末,不算太冷。若是冬日,他还真没法招待人家。
书生一腔好意突然被扎了一下,一个人闷闷坐角落里,小声道:“那……你为什么愿意留下来?”
解雪尘本来已经在铺床放枕头了,被问到这动作未顿,继续抻开床单的边角。
他以前很少做这种粗活儿,现在日益熟稔。
“自我反省。”
蔺竹:“……”
住在乡下有这么苦吗!!!
解雪尘看着并不在意院子里的人,但临睡前瞧见书生借着打水的由头出去了一次,回来时用眼神询问外头的情况。
蔺竹摇一摇头,有些失落:“他已经走了。”
“睡吧。”
一觉便到了丑时,月上柳梢四处寂静。
蔺竹本来正在昏睡,迷迷糊糊地像是被什么晃了一下,揉着眼睛醒了。
远处好像有什么在放光。
他下了竹床,先是瞧一眼昏暗里仍在安寝的大魔头,轻手轻脚走出里屋。
后院静悄悄的,只有夜虫长鸣,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是前院?
书生没舍得点油灯,扶着墙一步步挪到前面。
一瞬间差点被晃瞎。
自家小院子对面立了个水晶宫般的夜光建筑,前有仙鱼含灯飘游来去,后有明珠如拳点缀各处。
琉璃屋瓦白玉作墙,居然还有九尺长的血珊瑚翡翠珊瑚点缀前后,高檐上正在一片一片地贴着金箔,整个宫殿深夜里猛放光芒。
元宝村环山而建,最末端的两截原本是地形最差的峭壁处,先前还闹过洪灾滑坡,这几年根本无人再来造房子。
解明烟直接挑了他家对面的山壁,通宵凿空半壁山造了幢人间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水晶宫!
蔺竹拿袖子挡住眼睛:“——操!”
他读书人的斯文一面已经快绷不住了。
魔尊安安稳稳做着梦,没提防地被书生摇醒。
“解哥!!”
解雪尘臭着脸睁开眼:“我在睡觉你知道吗。”
蔺竹索性不说话了,一拉窗扇手指外头。
魔尊一侧头,差点被夜光琉璃墙晃着眼睛。
“不行,太浮夸了,”蔺竹严肃抗议:“你不能在这地界这么搞,天一亮让人看着得报官叫捕快来了!”
解雪尘瞌睡还没醒,唔了一身想倒头继续睡,被书生薅起来。
“雪尘哥!”
半夜三点,魔尊被赶出家门,跟两百年没见过面的亲哥哥表达违建抗议。
解明烟此刻正坐在一竿紫竹上,袖子一扬有玫瑰芳露倾洒四周,正一边赏月一边盖房子,扭头瞧见弟弟在盯自己。
“好看吗。”五哥盈盈笑道:“还缺些雅致,我想再种几簇凤尾竹。”
“哥。”解雪尘看了眼跟红眸白孔雀一样的亲哥哥,许久道:“人家拜托你建的朴实一点。”
紫竹一晃飘远几尺,解明烟前后瞧了一遍新盖的宫邸。
“比不上我前头的洞府一半,那里便是千池玉莲花都比这来的阔气。”
解雪尘穿着睡袍被晾在路边,想回屋睡觉,隐约能感觉到某书生的杀气,硬着头皮又唤他。
“……五哥。”
“朴实点。”
“难得听你撒娇,罢了。”
解明烟低叹一声,挥袖解了术法,从头再搭。
解雪尘眉间皱得更深。
我,撒娇?
你叫疯狗屁呲着了?
他睡意也醒了,随手招来发财当狗皮软榻倚着,继续看亲哥如何折腾。
一番敲敲打打木石翻飞之后,解明烟满意后退。
“很朴实。”
四城门三大殿,七十多座宫殿九千九百个房间。
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孔雀绿的琉璃铺了满檐不说,门钉金光四射。
跟皇都里的某禁城不能说一模一样,差个七八不离十。
“还差个御花园和锦鲤池,”解明烟慷慨让步:“我去别苑再建好了,这里没多少地方。”
男人缓缓摇头。
“再普通一点。”
解明烟不满看他:“你要求很多耶。”
解雪尘懒得跟他废话,想调头回去睡觉,瞧见书生躲在松树后面用力摇头。
解雪尘:……
“哥,”他终于睁开眼睛,平静道:“你过来住,为的是什么。”
“逃难,”解明烟温和道:“以及和我所剩不多的家人培养一下感情。”
“培养感情就罢了。”魔尊扬了个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要住在哪,我管不着,但你要是引来天将仙众,我可不认你这个哥哥。”
解明烟瞧着他匪气又沉稳的大人样子,一时间有些怀念他冒着鼻涕泡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
突然一手比作喇叭大喊。
“蔺竹!!”
“他小时候偷偷抠鼻屎抹在桌子上!!”
蔺竹躲在后头冷不丁听到这句,笑得前仰后合。
解雪尘火冒三丈:“我现在亲手拆了你骨头架子炖汤你信不信?”
“哎哎哎这就急了,”解明烟被拽着衣领继续大喊:“他小时候还舔过冬天的铁门——我跟他说门是甜的——”
魔尊忍无可忍,伸手准备召天雷来劈死这个王八蛋。
五哥见好就收:“扯平了,我现在就把宫城拆干净,咱有话好好说。”
蔺竹守在后半夜困得不行了,站得远也看不清乒乒乓乓都在忙什么,摸了摸恭喜发财的脑袋回屋睡觉。
两只小鹅也困得蜷成两个毛绒绒的球,躲在狗肚子下面打瞌睡。
黑脸弟弟被白孔雀哥哥临时征用当免费劳工,天快亮了才回来睡觉。
人烟稀少的元宝村尖尖悄然多了一个住户,当天早上就被其他村民瞧见,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满村都是。
“不得了了!!快去举人家对面看啊!!!”
“有哪家的千金小姐住过来了,怕不是逃婚的?!”
“什么逃婚,人家估计是抛绣球招亲来的!”
“我刚刚去看了,那闺楼建得叫一个彩绣辉煌温婉大方!!可好看了!”
蔺竹被围观声吵醒的时候,日头还没完全上来。
他慢悠悠踱到正院门口,瞧见七层高的七角绣楼。
塔尖如弦月两侧月季满墙,侍卫成群婢女往来不休,碧帐青罗铺挂各处,织金灯笼形如桃花。
重帘高处,有娉婷身影风姿绰约,便是看不清眉目,也能想象是何等倾城。
乡亲们跟逛景点似的前面看完后面看,有侍女来递果盘点心也大方收了,连声夸赞。
有这新楼在,举人站旁边压根没人注意,推来推去还踩了一脚。
解雪尘也被吵醒,打着哈欠过来看一眼骚动情况,目测在可测范围内便准备回去继续睡。
“等一下,”蔺竹抓住他肩膀,敏锐道:“我问你,这么多丫鬟仆从哪儿来的。”
要是正规聘请,这一夜肯定忙不过来。
可如果把无辜人家的儿女卷进来——
他真会跟他急。
解雪尘目光有点闪烁。
“没什么,走了。”
“不行,你一定得说。”蔺竹也不敢在他面前强硬,努力把人拦着,脸色还是有点白:“你不会半夜偷小孩儿去了吧。”
“谁偷小孩儿啊,”魔尊很是不满:“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宿没睡,剪纸人剪的!”
书生怔了下:“那么多丫鬟全是你剪出来的?”
难怪看着样貌都有点像,眉毛全是一个样……
解雪尘冷笑一声,十分高傲地拿过一叠纸。
“这样叠,这样下刀,翻过来再一展开,看清楚了吗。”
蔺竹骤然安静下来,看着他道:“你好可爱啊。”
“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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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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