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小沐双眼一下子亮了。

他进屋里去，去床头摘下张姨给他做的毡帽，就栓上门往客栈跑了。

一路上他的肚子一直在叫，今天一整天，除了一碗米汤，他什么都没有吃。

当然，这样的情况不止今天一天，对于小沐和笑笑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小孩来说，是家常便饭。

小沐飞速奔跑，风在他的耳边两侧呼呼刮过。

他第一次觉得风声是好听的，像有钱人家屋里传出的乐声。

好不容易跑到客栈门口，小沐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他缓慢望向头顶的招牌——来财客栈。

一想到等会就能吃到饱饭了，小沐笑了起来。

客栈的门已经打开来了，里面的人气儿溢出来，说笑声，饭菜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厚。是小沐从未见识过的热闹。

要知道，虽然这个村子里有这么一个客栈，平时却是少有生意，谁家突然走运赚了一笔小钱，或是谁家攒下一笔钱，想改善改善生活，才会偶尔来这里光顾。

但小沐听过隔壁李却的吐槽。

李却说，里面的饭菜并不好吃，还没他娘自己在家做的好吃，但他娘和爹都说这客栈里的东西好吃的不得了，回家去，跟邻里街坊都夸赞饭菜的味道，可他当真尝不出一点出彩的地方。

他想跟人摆手说，“难吃死了，太难吃了”，都会立马被他爹娘捂住嘴。

除了村里人，光顾的最多的就是每年来收茶叶的大老板了。

大老板每次来，都要去住顶上那间房间。

小沐不知道住在顶上有什么好的。

每次大老板来，小沐就会远远站在地上往那边看，看向发着光亮的窗户，在心里面起了好奇：为什么要住在那样高的地方，不会害怕得双腿打抖吗？

虽然小沐不知道大老板到底会不会害怕，但他知道，等老板走了，村里就会有很多人去客栈里面吃饭了。

小沐站起来将衣服下摆扯好，雄赳赳地迈着步子走进去。

王婶果然没有骗他。

小沐一进去，饭菜的香气就更加温暖更加清晰了，肉味菜味混在一起，别说有多好闻了。

他听说过，山下有钱人家的女人，都会往身上抹香粉。

小沐从来没有闻过，但如今……

小沐想：那些女人钟爱的香粉的味道，大概就是现在他闻到的这种了吧。

客栈中间，一堆人围在一起，唧唧呱呱的，又笑又叫，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小沐看到旁边桌上摆着的吃食，都看傻了。

他不知道那堆人为什么放着大鱼大肉不吃，反而说笑说的这样起劲。

小沐对他们这样的行为感到很失望，摇摇头，自己先跑去桌边拿了一只鸡腿。

狼吞虎咽吃下一只，他舔舔嘴角，又将另一只鸡腿塞进怀里藏好，等一会笑笑来了给他吃。

又往嘴里塞了几个肉包，几块鸡肉，小沐拈着一根菜叶往人群中走。

他长得小，很容易就挤进了人群中。

站在大概第二排的位置，小沐看清了被一众村民围绕的那人。

认真听别人说了几句，小沐很快就知道了，坐在中间那人，被村民们唤作仙。

小沐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村里的人要这样激动，大鱼大肉不吃了，全跑去站在仙的周围说话。

那仙生得细皮嫩肉，穿着一身白衣，外面披着蓝色的外袍，头发顺滑而又光泽，比张姨的还要好看。

他端坐在长凳上，人群自动在他周围留出一段空白，像是给他划出一片独仙自己能停留的百丈天。

小沐方才将他打量过一遍，那仙便看向了他，他冲小沐笑，小沐便也冲他笑回去。

那仙的视线在小沐身上停留了许久，突然开口问，“人都来了吗？”

有人回答，“还没有，没有呢。”

“还差张姨和她儿子，还有王婶……”

“还有孙凤嫂嫂……”

“大脚哥也没来。”

人群七嘴八舌叫嚷起来。

那仙淡然开口，一下子叫人群安静了。

“行，那我们便再等等。”

人群里低声的躁动起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仙人，您大驾光临是来做什么啊？”

“是我们村里有邪祟妖怪吗？”

“呸，别瞎说，咱们村里的人都好好的，哪里见过什么古怪？”

“那仙人来这里是做什么……”

“莫不是？”村长突然开口问，他吊在下巴外面的白须随着他张口的动作前后左右晃，“仙人给我们村子送福气来了？”

众人安静了一瞬，随即大声问道：“是吗，是吗？”

“仙人！”

“是吗？”

“仙人，说话啊！”

……

“是。”仙人嘴边噙着极淡的笑意，应下。

人群开始高声欢呼。

小沐把嚼进嘴里的菜叶应下，张口也要跟着别人“呜呜”叫。

突然右侧肩膀被打了一下。

小沐向右看去。

身旁还是之前站着的婶婶，那婶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讨厌小孩，别人都说她是自己生不出才讨厌。

但小沐觉得不是因为这个，他能感觉到，那个婶婶就是单纯地讨厌他们而已。

所以小沐觉得刚才拍他的人不是她。

这时，左肩又被人拍了一下。

小沐抓住时机连忙转头。

终于，他逮到了笑笑。

笑笑也跟小沐一样生得干瘦。

笑笑见小沐逮住他了，立马笑起来。

笑笑问他：“你怎么来的这样早？”

小沐：“王婶婶喊我来的。”

“巧了，我也是王婶婶叫来的。”笑笑嘿嘿地笑。

小沐从怀里掏出他刚刚藏好的鸡腿给笑笑。

笑笑的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哇！”

他两手接过鸡腿，咬下去之前，他问小沐：“小沐，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我早就吃过了。你快些吃吧。”

笑笑点头，张开嘴咬下一大块鸡肉，他不是很在意前头坐着的那个仙人。

笑笑看着小沐，迫不及待地问小沐：“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吗？”

“为什么？”

“今年这天气不是奇怪吗，才夏天就下雪了，到今天，我之前摘回来编花环的花，就都用完了，我在村口试着用树叶和藤条编草环，打算把咱们饮茶村的路牌的装饰换成草环。”

“所以你会编了吗，编好了吗？”

“当然编好了，没编好我怎么会过来！”笑笑抬起手，用衣袖一抹嘴，“你也不看我是谁，我可是笑笑，守护饮茶村的大英雄！”笑笑说着，一手握拳在胸脯上捶了两下。

小沐张嘴，正想说，“我不信，你得带我去看看草环……”

突然人群安静了。

或者是说，四周的声音化作潮水灌进了小沐的耳中，将他的耳朵蒙住，用水溺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笑笑冲到他身前，双手环抱住他。

小沐突然觉得两边耳朵里面被镰刀填满了，它们一下一下地砍在他耳中，激起锋利的声音。

小沐视线颤了颤，向下垂。

他看到笑笑抱着他，痛苦地把身躯弯折起来。

笑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他倚靠在小沐身上的力量一点一点被抽走，他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

然后小沐清晰地看到那仙人，手指翻转拈出一道白光，白光劈向笑笑，似乎是想将他赶走。

但是笑笑一直不肯松手，他紧紧搂住小沐。

小沐想将笑笑推开，可他手脚发软，他又不敢对笑笑使太大的劲。

“你！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你，你对我儿子做什么了？”客栈门口突然传出来一道尖利的女声，屏退了小沐耳中的镰刀。

这是小沐被笑笑抱住以后，听到的第一道清晰的说话声。

小沐朝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人群让出一条路来。

客栈门口，张姨岔开腿站着，她手上拖着刚宰掉的羊。

张姨看到仙人手里的白光涌向笑笑，而笑笑面容痛苦，张姨的脸色刷的一下黑了。她将鞋子脱下来握在手里，朝那个仙人扑过去。

众村民老半天还缓不过劲，明明之前来的时候，都说是仙人带着祥瑞光临了，可如今，这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张姨愤恨向前走了几步，只是还未曾碰到那仙人的衣角，她就被仙人施法打倒在地。

趴在地上看着笑笑愈发透明的身形，张姨声嘶力竭怒吼一声，将鞋子甩到了仙人的衣袍上，落下一片鞋印，“你个人面兽心的老货！”

“你个披着白衣的妖魔！”

“你欺骗平头百姓，你要我儿子性命，我要叫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仙人似乎被激怒了，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他撤去了手里的白光，抬手拂了拂那块污渍。

可任凭他怎么使劲，那污渍都紧紧粘在衣服上。

仙人的手握紧了拳头，半晌，松开。

他对趴在地上的张姨说，“你说我是妖魔？”

“你要取我性命？”

“你当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惩恶扬善，要不是我们百丈天上的仙辛苦，你们哪来的太平日子？”

“如今为我只让你们为我付出一些，你们怎么好意思在这里哭爹喊娘？”

仙人深吸一口气，扯起唇，“罢了，不与你们多说。”

他低头看向张姨，“既然嫌我做的不好，那我如今丢个问题来给你，看你能不能像个圣人一般做好。”

仙人再一甩手，将白光劈到笑笑身上。

笑笑扑倒在地。

张姨顿时尖叫一声。

仙人站起来，朝外面走。

走出了门，他才回过头，看向里面，冲张姨说，“我倒是很想留下来看看，若作恶的人是你的儿子，你又该怎么惩恶扬善？”

客栈的门从外面砰的一声关上。

笑笑突然抬起头，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像个野兽一般，四肢撑住自己的身子，朝一众村民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