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桑屿的话，众人的视线落到那张瀛光纸上。

语魔也不例外。

目光接触到瀛光纸之后，语魔的嘴角落下一段距离，但依旧是浅笑着的。

语魔伸出手指了一下，“这……就是要将我抓走的符纸吗？”

桑屿点了点头。

语魔自己站起来，走到桑屿身前。

如今语魔的这副身躯很是颀长干练，他走过来，像是一小片阴影飘来。

真是浑然与之前那团团子不同了。

桑屿有些感慨。

语魔站定到桑屿面前一步的位置，伸出手来，目光澄澈地望向桑屿。

桑屿本就有些不忍，而他接下来的话，叫桑屿更加难以下手。

“我来领我做错事的惩罚了。”语魔笑得干净。

*

一个时辰后，桑屿是将封印了语魔的瀛光纸带上了百丈天。

同昌黎交付完语魔，桑屿自来熟地同昌黎搭起话来。

“这回他该领怎样重的刑罚？”桑屿道。

昌黎挠挠头，“他这般作恶没有见血的，而且还认错良好的，通常关三个月就可以放出去了。”

“这样久……”桑屿敲了敲桌面，“那就叫千啼霜出来说说话吧。”

“嗯？”昌黎被桑屿这般直接的问话吓到，但还是很快回话，“千……楼主，呃，嗯？他不在这里的。”

桑屿扔去一个鄙夷的眼神，“虽说千瞳与千啼霜之间联系甚少，但这瀛光楼可是千啼霜的心血，你又拿钱替千啼霜维持着这楼的正常经营……”

昌黎本来神色自如，听完桑屿的分析，他面色有些慌张，艰涩地咽了口唾沫，似乎飞快地权衡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装傻，“啊？”

桑屿叹了口气，敲敲桌面，“前不久他应当与你联系过。”

“叫你把逍遥楼狐妖的卷宗给销了，顺便往我的账上打相应的光瀛币。”

眼中一道亮光闪过，昌黎似乎想起确有此事。

桑屿继续解释道：“你们楼主与那狐妖就是被我……”桑屿顿了顿，想起百里寂，决定将他的名讳隐藏住。

她挠了挠下巴，“呃，被我们救下来的。缪仪那副模样，他应当是抽不出身上百丈天一趟，来办这种事情的。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与千啼霜之间应当一直有着联系。”

“之前那个抓狐妖的卷宗，本不是瀛光仪的意思，而是千瞳的意思。你碍于千瞳的压力不得不放入瀛光楼，又不好同千啼霜汇报，本打算压在箱底积灰算了。”

“没想到却因为上次你几乎困晕过去，大意将所有卷宗一并丢给我，这才叫我意外拿了去。”

“其实我本来也没想麻烦千啼霜，想着语魔的刑罚应当是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可你说……唉，若是真的要语魔承了三个月的悔过……”桑屿看向那张薄纸，视线有些心疼，“他该错过这个春天了。”

被说破，昌黎肩膀一下塌下来，破罐子破摔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

“罢了罢了罢了……”

“诶哟。”

昌黎恹恹地从腰间系着的储物袋中掏出一面镜子，才抬手预备擦亮，忽而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桑屿，眼睛一大一小地瞪开，眉毛一高一低地拧着，“你真的与千老板识得？”

桑屿用力点头，“你信我。”

昌黎将信将疑看了巴掌大的铜镜一眼，一边抬手擦亮，一边在嘴里念叨。

“昌黎……怎么了？是瀛光楼有什么事吗？”铜镜那头传来千啼霜的声音。

昌黎没敢让自己的脸对着铜镜，默默举起铜镜，随便摆了个地方，“楼主……那个……呃，有人找。”

昌黎说完，立马举起铜镜，正对上桑屿的脸。

桑屿摆出礼貌的笑，朝对面挥挥手。

“谁找……”千啼霜话还没说完，两眼一瞪，声调高了起来，“怎么是你？”

“对，是我。”桑屿并没有直奔主题，打算同千啼霜寒暄片刻，问候过再开口提条件，“缪仪近来如何？”

“可好些？”

千啼霜表情缓和过来，“缪仪她，好了很多。”

“只是那一尾……若是再要重新修炼回来，得废很大的劲。”

“那你多给她做些好吃的补补。”桑屿想到缪仪之前虚弱的模样，生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心来。

千啼霜：“自然。”

桑屿：“那你呢，风寒什么的，好些吗？”

一听到桑屿这般关心自己，千啼霜觉出些不对劲，只是想着方才桑屿才问候过缪仪，眼下怕只是想到他也是个病患，想要顺带关心一下，这才耐着性子回答，“我嘛，还活着。”

“活得挺好。”

“咳咳……”桑屿有些憋不住，“那，确实好……活着挺好。”

“还有事吗？”看着铜镜里桑屿极其不自然的表情，心里噔噔跳了两下。

千啼霜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与桑屿联系所用的，是他留给昌黎的铜镜……

而方才……

他都没有瞧见完整的昌黎。

没等桑屿回答，千啼霜一下站起来，脸色刷白，横眉倒竖，“桑屿！”

“你……”

“你你……”

桑屿才止住咳，听到千啼霜的惊呼有些被吓着了，一脸蒙地望向镜子，“我，我我，我怎么了？”

“昌黎现下在哪里？”千啼霜问完，也没给桑屿开口的当头，狠狠一吼，“我就知道一个被子里睡不出两种人。”

桑屿：……

“啊？”

“我瀛光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遭的抢劫，就是你那好郎君百里寂做的……如今……哈哈，前有向我硬要瀛光币不得，现下就疯了似的冲进我瀛光楼玩抢劫了是吧……”

“什么抢劫？”桑屿有些莫名其妙，“你别青天白日空口白牙污蔑人！”

百里寂被动静引得走了进来，发觉一切安好，只是起了口角，站在门边抱臂看向这处。

千啼霜：“昌黎呢，我那么大一个昌黎呢？”

“怎的连个完整的昌黎都不见了？”

桑屿的怒气有些上头，“他在啊，他就在一旁啊……”

桑屿手一横，将铜镜举到昌黎面前。

昌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规矩朝千啼霜行了个礼，“楼主，安好哇。”

千啼霜的视线上下左右扫过昌黎，确认他当下完整且安好，松了口气，大手一挥，“好好好……”

“好就成。”

误会解开，桑屿重新看向镜子。

千啼霜也察觉到些什么，瞥了一眼桑屿，率先开口，“有事求我？”

桑屿点头，随后直说，“求你帮个忙，帮忙换个刑罚。”

千啼霜表情有些不好看，但还算的上冷静，“我就知道你嘴里说出来的东西，都是可怕得狠的玩意。”

桑屿：？？？

“我说千楼主，这可是你自己辛辛苦苦开的瀛光楼，你为了你的恩人行几次方便怎么了？”

千啼霜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辛苦？正因为辛苦才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我追求的初心，那是公平！”

“如今你要换刑罚也不是不可以，得换个等同重量的才行。”

桑屿：“你……”

千啼霜：“换不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桑屿：“关三个月的刑罚，能够换成什么？”

“最好换个时间快点的。”

“你急什么，赶着去投胎？”千啼霜呛她。

“不是，是赶着去过春天。”桑屿认真地回答，“语魔得在春天花开之前，守在花妖的身边。”

千啼霜的戾气下来了，不再字字句句咬紧了，同桑屿拌嘴，“所以，是赶着去找心上人？”

桑屿：“正是。”

千啼霜默了一会，瀛光楼内木制书架的气味散开……

陈旧而又厚重，带着干燥的气息，挠着人的心窝。

“其实……可以。”千啼霜道，“但他得挨我驭妖索三鞭。”

桑屿也不好擅自替语魔拿主意，戳了戳瀛光纸，问昌黎，“可以先叫他出来一下吗？”

昌黎寻来个法器，在瀛光纸上一扫，“可以。”

语魔跳出来，站在地上。

桑屿将更替后的刑罚同语魔说了，问他换不换。

语魔张嘴想要问话，动唇却没有声音。

百里寂见了，上前来像前不久一样，将声音借给了他。

语魔可以开口说话后，又是礼貌地先道谢，而后问千啼霜道：“挨了这三鞭，我便可以走了吗？”

千啼霜道：“可以。”

语魔：“那我……那我换。”

语魔目光炯炯，看着众人笑了起来。

昌黎有些不忍心，出声提醒，“可这驭魔索打魔疼得很，每次行刑，那些个魔都疼得哇哇叫，最后还吐黑血。”

“你……当真决意如此？”

语魔一点不犹豫，“便如此。”

千啼霜出声，“昌黎，带他去吧。”

昌黎也是第一次瞧见这样清爽干净的魔，浑身上下散发的魔气，竟然比灵气还要叫人觉着舒服。

他眼中有些不忍，“那，那便跟我来吧。”

*

三人走在前头，随着昌黎的步伐去往刑堂，百里寂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与前头的人拉开长长一段距离。

“到了。”昌黎出声。

语魔主动走入空旷的刑堂，转过身来问，“我该站在哪？”

昌黎眉心的不忍愈发沉重地压下来，“你该站到那里去……”

他指着屋子中央那个暗沉的阵法，“你站到那里去，挨了鞭子，就算是了了此次的罪过，瀛光楼卷宗便会将你除名。”

“好。”语魔应下，乖乖走过去。

昌黎催动阵法，一旁通体玄黑的鞭子飞到半空，“该开始了，你……受着些。”

语魔点头，站得板正。

“啪！”一鞭子下去，语魔身上的衣服即刻破了。

语魔咬着牙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