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入口处砖石振动,一声爆炸过后,竟被生生炸出了一个石洞。
随着石洞炸开的瞬间,无数黄蝴蝶涌入,正是一个龙头的形状。
硝烟四起,烟尘呛人,汤泉和赵贺两人从洞口跳进来,拿袖子捂着鼻子,汤泉一声大喝,沿着石阶如同飞一般向上攀来。
原来,这二人与那老仆阿狄缠斗不休,但两人毕竟正值壮年,体力好得多,那老仆逐渐力不从心,汤泉一掌推出,那老仆昏了过去,好在这段路并不曲折,二人急急忙忙沿着魔尊跑过的痕迹一路追到了这里。
见二人到来,金川北竟面无惧色,从怀中拿出一个酒壶,泼洒了不少酒到地上。
“不好!”魔尊心道不妙,就地扑倒,身后的石柱摇晃两下,多了一道平整的切痕。
有无数引鬼司从地上的那滩酒中爬出来。
杜荆竹也朝着魔尊扑过来,祝慕只觉得怀里一软,被当即带倒锁喉,两人到了高台的边缘,摇摇欲坠就要坠下高台,必死无疑。
电光火石之间,魔尊扒住高台的边缘,手在怀里到处乱摸,试图找出什么法器能暂保一命,忽然摸到了那个骨哨,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吹响。
一声尖利的哨音划破长空,高台竟缓缓向上移动,石柱本就被那手变弯刀的引鬼司砍了不少裂痕,此时更显脆弱,轰隆几声,许多石柱都倒了半截,连带着贺山的石柱,捆仙索散开。
汤泉已经攀岩到了近前,将贺山扯出来。
杜荆竹的胳膊却没有丝毫放松,祝慕只觉得喘不上气,伸手扔出一包药给汤泉。
汤泉当即意会,迅速拿出盛水皮囊让他咽下,魔尊被勒得眼睛充血,眼前浮现出了那大夫的一句话。
“解铃还须系铃人。”
药一喝下,贺山的眼睛登时变得清明,看着眼前的乱作一团的场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汤泉粗略解释了一通,他挥了挥手,杜荆竹身上忽然升腾出一团水汽,引鬼司硬生生从他的身上脱离开来,汇入了水里。
杜荆竹听着外面打斗的声音,正暗自焦急,忽然混沌散去,重回身体,当下十分欣喜,狐见自己的手臂死死勒住祝慕,吃了一惊,赶紧松开。
赵贺也爬了上来,杜荆竹手臂酸麻,还是用力拽他上来。
几人惊魂未定,一柄水刃从杜荆竹的头顶掠过,他摆头躲过,却没避开藏在背后的胡九,背部中了一道,皮肉翻卷开来,血流如注。
原来,那胡九见几人爬了上来,担心寡不敌众,猫着身子躲在半截石柱后面,杜荆竹神智一清醒,他便从背后偷袭。
祝慕死命捂着他的伤口,喊汤泉来给他止血,目眦欲裂,赵贺冲上前正要与胡九厮杀一番,胡九一扭身,从小道逃跑了。
“你怎么也会用引鬼司?”贺山看着神色癫狂的金川北,内心惴惴不安。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失忆期间做了些什么,只能寄托于模糊的记忆。
金川北看向默默垂泪的女子,仰头长叹一声,再低下头时,眼眶里充满了血丝。
“引鬼司,引鬼司,原来这鬼东西叫这个名字,不过这个东西,这位女子,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赵贺想冲上前给她止血,被金川北一掌打开,那女人又惊又怕,身上竟浮起一层水雾状的东西。
“我早知付天书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可我还是嫁给了他。”那女子说道,声音低沉,每说一句都要歇好一会。
“我与他从小青梅竹马,他极宠我,我们两家都属于城中的富贵人家,他善于考学,人脉颇通,很快就坐上了城主之位,我本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度过一辈子,怎知我出城上山踏青,便被山野间的精怪附了身,正是那引鬼司。”
她哭得抽噎,喘不上气,“我,我夫君为了救我,竟然,竟然在城中寻找与我同日生辰的女子……”
那大夫之前曾说过,那引鬼司是上等凶恶之物,被附身者需要用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来换血。
城主之妻所接触到的那个引鬼司,乃是山间精怪,不同于杜荆竹身上的人工饲养的引鬼司,这种山野之间的穷凶极恶,一旦沾上难以摆脱,若不能及时清除,便要永生永世被折磨。
而这换血,实际上就是赌命的操作,无招可解,必死无疑,换血者经受蚀骨之痛,浑身血液流干而死。
杜荆竹背部极其疼痛,手臂一阵一阵发麻,汤泉勉强止住了血液,魔尊扯下几层布料,给他牢牢裹住,高台还在移动。
他试着站起来,忽然见到脚下的血液竟排成一条红线,被那金色小花贪婪吸吮着。
小花下面的玉台变得更加透明了,里面的黑影也越来越清晰,竟是一团一团的碎骨头。
“是,是你,是你指使胡九去偷了守城士兵的骨头!”杜荆竹指着那一团一团的骨头,那金色小花的根盘绕在其间,将根须扎入骨髓,杜荆竹放大了视线,看到那插入骨头的根须还在蠕动,自己的血液与那城主妻子的血液,都被那层稠密的根须吮吸着,大部分根须已经变成了红色。
血最养花,最养妖花。
金川北看了杜荆竹一眼,把袖子割去,新伤叠旧伤,一层叠一层。难怪他手上有那样多的伤口。
“我本以为用那些士兵的骨头已经足够让她复活了,没想到那次她的叶子割伤了我的手,我才知道她不止需要未经火化的骨头,还需要血,越多越好!”
他哈哈笑着,跳上了玉台,玉台经受不住他的重量,碎裂开来,他毫不在意,趴在一堆尸骨之间,轻轻用手指点着那朵花的叶子。
“血啊,血啊,血都是好东西啊……”他又哭又笑。
贺山看了看还在上移的高台,往中间站了站,手臂画了个圆形,一群引鬼司从汤泉的盛水皮囊中挤了出来,吓得汤泉一把将皮囊倾倒在地,那金川北不甘示弱,躺在骨堆之中一挥手,一时间,高台上两波引鬼司分立两端,剑拔弩张。
趁着这时候,赵贺赶紧把那城主之妻血止住,捆仙索仍是解不开,贺山递了个眼色,一位引鬼司过去,手臂变水刃将石柱砍为两半,他用力将女子拽了出来,女子神情恍惚,不再听其他人说话,只自顾自在地上摸索什么东西,赵贺没有管她,只盯着不让她掉下高台。
随着一阵石壁挪开的声音,无数土块跌落,掉在众人肩上,头上。
现场陷入了黑暗,只能听到引鬼司咕噜咕噜的声音。
忽然,天光大盛,猛烈的日光从上方开了一个缝隙,随后转瞬之间,众人已经身处一面高山的顶端,寒风刺骨。
杜荆竹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强烈的日光,只听到赵贺在喃喃自语:“是这里,是这里……”
“这里就是那群士兵的埋骨之地!”
一暴露在日光中,杜荆竹才看清高台之上有不少莫名难究的远古图案,连带着石柱上,甚至连在地上爬行的城主妻子裸露的小腿上,都被刀子刻满了这个图案。
汤泉失声大喊:“这是未名翼!是拿来封锁冒犯的魂魄,防止冤魂索命的!”他见多识广,这未名翼是再凶残不过的诅咒,死者在地下无法安息,只能化作终日徘徊的厉鬼。
赵贺想到他先前在灵祭日跟随祖母来到这里时,在几棵树上见到的图案,正是这未名翼,原来是这个用途。
“偷盗我祖父的遗骨,又刻下诅咒让他永世不得入轮回,这就是你臆想的复仇?”赵贺怒目圆睁。
那金川北所躺的骨堆之中,不知哪一块会是祖父的骨头,或者已经被那粗心的胡九散布全城,无法找到。
金川北躺在那里,眼睛半眯半睁,他没有说话,只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笑着朝赵贺扔了过去。
“喏,一块骨头而已,还你!”
手力极劲,直朝着赵贺的眼睛飞过去。
杜荆竹一把接下,小心放在地上,一弯腰又扯到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倒吸凉气。
那金花变成红色的根须越来越多了,杜荆竹看着那蠕动的根须,再看看守在它身旁的金川北,缓缓开口。
“你可知她不会再回来了,你耗尽心血用邪术养出来的,只能是个怪物。”
世界上本就无复活之法,只不过是在世之人念念不忘,用邪祟养出的一只外貌相近的怪物罢了。
金川北却不愿再同杜荆竹废话,手指轻轻一舞,无数引鬼司冲上前,与贺山的那一群斗作一团。
贺山本极为信任金川北,怎知知人知面不知心,金川北竟在赠予他的疗伤荷包之中动了手脚,让他得了失忆症,那一手饲养引鬼司的独门绝技更是被他偷学,此时正叫苦不迭,更是拼尽全力厮杀,试图接近金川北。
他正欲一剑刺向金川北,不料忽然从地上站起来一个人影,他急忙避让,剑锋刺入石柱。
站起来的正是那城主之妻,华贵的衣服沾上了不少泥土,此时众人正处在山峰之上,张口呼出冷气,贺山看到那女子手上,赫然捏了把明晃晃的刀子,不知是场上谁掉下的,女子泫然欲泣,满目生悲。
他试图夺去,那女子却侧身溜走,刀子朝着她的喉咙刺过去,此时他已无力阻止。
铛的一声,刀子被打落在地,落在地上的刀子上,沾了一滴水珠。
杜荆竹收回手指,再握成拳,他并不在乎别人是否要寻死,只是如若死在这高台之上,尸体怕是会被这妖花当场回收。
山间开始起雾了,周围的人都如同鬼魅一般,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挪动,厮杀。
不料城主妻子正趁着这起雾时分,朝着骨堆扑了过去,金川北躺在其上,表情无动于衷。
她一通乱踢,把不少骨头踢下了高台,带着一小部分根须,从山巅坠落。落到山崖上,树梢上,石头上,还有那幽不见底的山脚。
“安息,安息,我让你们全安息!都是我的孽,我几年前就该死的,何必被强行续命,痛苦不堪活到现在!付天书,你做得好啊,你背着我做的事情,却是我来承受骂名和多年的痛苦!”她脸上似哭似笑,
原来,那换血之后,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几乎算得上苟延残喘,她内心极不安,日日担忧恶鬼报复,丈夫被金川北杀死后,她更是日日如同烈火烹油,身体不堪重负早已倒下,精神也大不如前。
那把刀被水珠打落,已经变得弯曲,她再次趴到地上捡起那把刀,她平静如死水的眼神,竟让在场的众人都心里一惊。
那是一种受过蚀骨折磨后,终于解脱的神情。
冷风呼啸,众人的手都被冻得僵紫,难以弯曲,她哆哆嗦嗦拿那弯了的刀子往头上划去。
一缕一缕,青丝白发纷纷掉落,露出青茬的头皮,有不少部分都被划伤,正殷殷冒血,她拿手随便抹了一下,整个头都变成了红色,一如那正不断蠕动的红色根须。
她忽然唱起戏词来,小手指一翘,眼睛含泪一转,声音沙哑:“好教我——美面娇娥——访阴司前——一身清白——”
引鬼司早已死的死,伤的伤,都化作一团水雾,此时她光着头,头上和手上都是鲜血,在山间刚起的浓雾中,只能看见那一点醒目的红色,以及那处红色传来的,咿咿呀呀如同厉鬼一样的唱戏声。
她最爱听戏,尤其爱与郎君一起,那时两人正新婚燕尔,粉面娇嫩,眼眸含春,自引鬼司一事过后,两人再也不曾听过一回戏曲。
忽然,红色蔓延开来,杜荆竹大感不妙,几人一同拥上前去,那女子已经用刀子扎进了喉咙,血涌到了那身精致而华贵的衣服上,衣摆散开,像一柄做工精致的扇子。
她的脸在死前散发了光彩,嘴角正有盈盈笑意,背负了一个无辜女子的鬼魂,深缠病痛,直到死去的这一刻,她才不像一位华贵的城主夫人,而像是她自己,一个尚未出嫁的娇羞姑娘。
杜荆竹此时才明白了她唱的那几句戏词的含义,死前剃发为尼,洗净一身罪孽,好到那阴司地狱而去。
金川北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她竟会心甘情愿地赴死,他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挥手让几名引鬼司上前争夺尸体。
杜荆竹背上受了伤,正使不上劲,被一名引鬼司钻了空子,踩住了他的手,拽着他往高台边缘而去,杜荆竹挣不开,又不敢再贸然使用灵火,眼看就被拉到了高台边。
魔尊想要催动灵火,不料内力瘀滞,竟吐了一大口鲜血,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杜荆竹被踩中肩膀,从高台上摔了下去,掉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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