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鹰停在季连云肩头。
这是四大仙门之一季氏豢养的灵兽。
季连云此时也顾不得解释这只雪鹰的由来,只是将雪鹰携带的一纸信笺取了出来。
那信笺被他用灵力一触,徐徐铺展开来。
他越看越心惊,眉头越蹙越紧。
末了,信笺被他一抹化成一团灰烬,他颤声说道:“陆氏被灭门了!”
陆昭昭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哪个陆氏啊,这么紧张。”
“七大仙门之一的陆氏,昨夜被一夕灭门,一百五十三条人命,无一活口,”他一字一句道。
这绝对是近百年来听到最怂人听闻的消息,有谁能够悄无声息在一夜之间灭掉整个门派,杀害那么多人命?
更何况那人是陆秋旻,是七大仙门之一陆氏。
陆昭昭像是没有听明白,她的一张脸惨白一片,可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别开玩笑了,那可是陆氏,怎么可能会被灭门?我爹那么厉害,还有二叔,三叔,他们的剑法那么厉害,而且十八城都有赤焰阵守护,不会的……”
她越说声音越抖,一张脸色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季连云本来还疑惑陆昭昭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当他听到爹,二叔三叔的时候,瞳孔骤缩,蓦地明白过来,陆昭昭居然就是那个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陆氏少主陆无双。
是他从未谋面的未婚妻。
陆昭昭已经被噩耗震在原地缓不过神来,季连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天边惊雷,炸在她耳边,她踉跄退了一步,被萧湛扶住。
她摇着头,抖着唇一直说:“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现在就要回去,这个消息一定哪里搞错了……”
她说着猛地挣开萧湛的手就向外不顾一切冲去,季连云一个纵身拦在她面前,双手用力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昭昭,你不要慌,你这样回不去的,我立即召一搜飞舟过来,我们坐飞舟回去,一日便能到。”
洛桑儿也担心地上前扶住她:“昭昭,不要急,让连云再去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陪你一起回去,不要怕。”
陆昭昭满腔的焦急慌张恐惧无助,刹那间再压抑不住,她哇地大哭出声,恍然无措,仿佛一个被丢弃的孩子。
洛桑儿心中酸涩,只能回抱住她,“昭昭,别怕,我们都在。”
季连云不敢耽搁,连忙让雪鹰传信,召来飞舟。
飞舟造价昂贵,且极耗灵石,一般只有富贵煊赫的仙门世家才用得起。
等看到印有季氏家徽的飞舟停在眼前,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季连云正是季氏少主。
可此时没有人再去追究彼此的身份,飞舟以最快的速度向越州驶去。
陆昭昭一直发着抖说不出话,洛桑儿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季连云一直在联系季氏各个分支搜集消息。
而萧湛和砚台则坐在一边,守着陆昭昭。
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萧湛平静无波的面容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已经在心里全部盘算了一遍,一夜之间能悄无声息地杀害一百多条人命,普天之下唯有万灵杀阵能做到。
究竟是谁?
万灵杀阵力量巨大,可若不像他一样炼化戾气,便会遭到反噬。
他想起那个诡秘莫测,藏在暗处的黑衣人。
从甘泉村开始,到黄泉镇,他布下杀局,嫁祸于他。
他一路追查,而那个人居然没有留下半点证据,要么他功法已经高到不可莫测的地步,要么就是他背后的势力庞大。
而如今,那个人灭了陆氏满门,也是为了琉璃愿珠而来?
洛桑儿起身说要去做点热汤过来给陆昭昭暖暖身子,她看了一眼萧湛:“你去陪陪她吧,这个时候她需要你,”便和元宝一同出了屋子。
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飞舟划过云海,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明明灭灭地落在屋里。
可萧湛的眼前仍是无穷尽的黑暗。
他缓缓地朝着床上的人走去,伸出手探去,触到了陆昭昭的发顶,柔软的,纤弱的。
他的手一路向下,停在她的脸颊,触到了满手的湿凉。
她在无声流泪。
或许是感知到他的温度,陆昭昭仰起头哀哀地望着他。
“萧湛……”
像是抓着这人世间最后一块浮木,泪落得更凶。
滚烫的,灼热的,于是他也在这样的温度下颤抖起来。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去她脸上咸湿的泪水。
一点一点,无声地安慰着,小心地乞求着。
他从不信命,可这一刻却突然很想乞求命运仁慈一点,再仁慈一点。
只一日,飞舟便到了越州上空。
曾经的天潢贵胄,巍峨宫阙,此刻已化作遍地焦土。
即使在飞舟上也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和人肉烧焦的臭味。
陆昭昭踉踉跄跄地走下飞舟,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一下子瘫倒在地。
眼前荒芜倾塌颓败的一切,她竟恍然不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然后,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用手疯了般去刨着那些黑漆漆的碎木残渣,哆嗦着喃喃自语:“爹,我错了,我不应该偷偷溜出去的,我还有好多想问你的,想知道的,你别丢下我——”
“二叔,三叔,你们答应过还要陪我一起练剑,还要带我出去玩的——”
“彩铃,你在哪里,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告而别,你别生我气了,这么多年都是你陪着我过来的,我不能没有你啊——”
“求求你们,出来见见我,理理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泪水滂沱而出,她不顾一切地拼命刨着,很快整个手上就全都是血。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哪里都没有,那一场大火烧毁了陆氏所有的一切,尸骨无存,化为灰烬,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光辉荣耀,记忆爱恨,什么都没有留下。
萧湛从她身后紧紧圈住她,“昭昭,别这样了,停下来吧,求你……”
可陆昭昭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眼前无尽的黑色和血色蔓延。
过往一幕一幕浮现。
月色寂寥中,阿爹曾在屋中仰头看着阿娘的画像,二叔笑呵呵地拿出刚做好的机甲鸟儿给她玩,三叔在树下一点一点矫正她练剑的姿势,彩铃递给她杏脯,温柔地哄着她:“吃了这个就不觉得药苦了”。五伯在院中修剪花草看到她笑着问好,孟娘温着一锅鸡汤等她下学时回来吃,陆氏的弟子们熙熙攘攘走过回廊,一派欢声笑语。
那是她的家啊,是她的阿爹,是她的叔叔伯伯们,是陪伴她的彩铃,是悉心照料花草的五伯,是有一双妙手煮得美食的孟娘……
这么多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都没了呢。
从此天大地大,江湖渺茫,她再没来处亦再无归处。
她只觉得好痛,好痛,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唯有胸腔里的一颗心撕扯碎裂般的疼。
她终于再承受不了这样的痛,弓起身子,嚎啕大哭起来,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萧湛什么都做不了,那哭声悲怆绝望,声声泣血,让他只觉得锥心刺骨,他只能用力,再用力将怀中的人抱紧,再抱紧。
洛桑儿看不下去,悄悄别过头去,但是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元宝也是泪湿眼睫,他怔然看着眼前的满地疮痍,看着大恸的陆昭昭,看着紧紧抱着她的萧湛,竟是怔在原地。
季连云还算沉稳,他怕陆昭昭承受不了,一步上前,想给她贴上安魂符,却见陆昭昭推开萧湛,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可她的眼睛里却似有火焰燃烧,仇恨刻骨,她问:“是谁做的,知道了吗?”
“万灵杀阵,是无垢宫,”季连云说。
一字一句如耳边惊雷,炸了魂魄,炸了血肉。
陆昭昭似早就料到,双目赤红,声音很轻却透着恨意刻骨:“万灵杀阵,听说只有那夜渊魔君会用这阵法,也只有这种邪恶的阵法才能一夕之间灭我陆氏一百五十三条人命。”
“他们要琉璃愿珠,可以冲着我来,可以杀了我,可以挖我的心,噬我的血,吃我的肉,可是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之人!为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一声声都是血泪,一声声都是仇恨。
萧湛身形晃了晃,他整个人都在发冷,如坠深渊。
他这一路走来,狼子野心,心硬如铁,沾着满手血腥,踩着遍地骸骨。
陆氏满门在他眼里不过蜉蝣蝼蚁,不过卑骨贱肉,死不足惜。
他要的从来都是琉璃愿珠,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万人唾骂,众口铄金,只要他手握最高的力量。
那些人最终只会被他踩在脚底下。
可此刻因为他动了情动了心,他竟然没办法置身事外,竟然亦觉得痛苦不堪。
他想跟她解释一切,想说,不,不是他做的,不是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万灵杀阵也不是只有无垢宫会。
可是他喉结痛苦地滚动,却只能沉默。
他唯一能做的不是解释不是坦白,而是找出幕后之人,将他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季连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昭昭,你今后有何打算?”
陆昭昭闻言只是说:“报仇。”
简单两个字,恨意入骨缠绵。
带着腥臭味的风吹起她的发,黑色焦灰在眼前漂浮,她脸上的泪干了,再流不出更多泪了,那个懵懂无知,年少恣意的她终究还是死在了这一刹那,此刻支撑着她站起来的只是满腔恨意。
季连云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无垢宫犯下滔天罪孽,整个修仙界都不会放过他们,我爹已下修杀令,召集各大门派剿灭无垢宫。你可要同我一起回去?我爹和陆伯伯是故友,他看到你一定很安慰。”
陆昭昭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洛桑儿也说道:“我要跟你们一起。”
陆昭昭随着季连云走几步,突然发现萧湛没有跟上来。
“萧湛,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她回头,看向那个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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