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用力一挥手,更多的箭矢纷纷向萧湛射去。
陆昭昭想替萧湛挡住,却被萧湛紧紧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萧湛——放开我!”她的泪落下,混在喉中化成一声短促的悲鸣。
“我来挡这些箭,你先走,”他嗓音沙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不……”
陆昭昭未完的话被萧湛的吻堵住,他用唇轻轻碰触她的唇。
昭昭,我早就该死了,”说着他竟然呵呵笑起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下辈子我不会再骗你。”
陆昭昭只觉得喉中咸腥苦涩莫名,不知是她的泪还是他的血。
她拼命摇头,泪如雨下,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衣服,“我不要,我不要——”
萧湛却没再给她更多机会,他用力推开她,然后缓缓张开双臂。
又一轮箭矢袭来,他看着她,似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印刻在记忆之中。
他曾以为他此生所求是权利是**是野心是头上无限的青天,可临到头,他才明白他所求不过她回眸时的粲然一笑,不过她亲手为他煮的一碗面,不过黑暗中扶持过他的温暖柔夷,不过这朝朝暮暮的人间烟火。
“快走,”他轻声说。
无数支箭矢将要刺入他身上。
“不——”陆昭昭双眸圆睁,悲嚎出声。
却见到一个黄色身影闪入,叮叮叮几声将所有箭矢击落。
“洛桑儿!”陆昭昭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的黄衣女子。
洛桑儿飞快地说道:“来不及叙旧了,你快带着萧大哥往小路走,芦苇丛那里我藏了一艘船。”
“那你……”陆昭昭迟疑。
洛桑儿飒然一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连云的妻,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放心,快走。”
说完,她身姿矫捷,翩若惊鸿将所有箭矢挡住,不少季氏弟子都认出她,竟不敢再射。
陆昭昭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扶着萧湛就往小路中窜去。
身后隐约传来季山河的怒斥,还有兵刃交接的声音,可她全都听不到了,她能感受到萧湛的气息已经渐弱。
有洛桑儿替她挡住,他们很快来到芦苇荡边,那里果然藏了一艘小船。
她飞快地擦干眼泪,拖着浑身是血的萧湛进入船中。
任凭船只顺水而下,她将乾坤袋里疗伤的药丸全都拿出来,哆嗦着替他喂了下去。又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和穴位,这才小心翼翼将所有箭头拔出来,为伤口敷上药粉。
她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待做完一切她整个人都晃了晃,差一点脱力倒下去。
她看着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萧湛,知道这么重的伤势加上寒毒,必须找到顾九娘他方才有一线生机。
天色已渐暗,船只竟已不知不觉顺水飘出很远。
她又检查了一下船只,洛桑儿替他们准备了灵石和换洗易容的衣服和装备。
还留了一张纸条,说船只顺水而下,到康城下船,她会来找她。
她心中一喜,将这些装备一一清点,最后才又坐回萧湛身边。
江面上无星无月,寂静无声,船只飘飘荡荡,她看着双眸紧闭的萧湛,一时只觉得世事变幻,生死难料。
她曾亲手杀他,如今却又费尽心机救他。
是不是人的一生终归会有这样一场缘分,是劫是缘全凭本心。
在生死面前,过去的一切都那么渺远,那些难以释怀的爱恨纠葛突然就淡去了,他们相聚的日子相比分开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他们本该还有长长的一生。
她轻轻抚过萧湛惨白却依然英俊的脸,替他将脸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泪还是忍不住一滴一滴掉落。
船只飘飘荡荡,她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再醒来时,晨光熹微,船只顺水漂了很久,两岸只见青山苍茫,四野荒寂,不见人踪。
萧湛依然昏迷不醒,好在还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命总算是保住了。
她又给他喂了几颗疗伤的丹药,细心给伤口上洒上药粉重新包扎好,这才拿出洛桑儿给的装备,着手开始给他们两个易容。
她将萧湛的一头银发染黑,又给他换上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在看到他胸口的伤疤时,她的手顿了一顿。
默然良久,她将他的衣服穿好,又给自己换好衣服,这才重新坐下,看着渺渺茫茫的江面。
船只又漂了一天,她这才挑了一个小的镇子上岸。
两人装扮均不打眼,陆昭昭脸色憔悴,再看萧湛伤重昏迷,小镇子民风淳朴,村民们租给她一辆简陋的马车,又指点了一条路,陆昭昭这才道谢往康城赶去。
一路风尘仆仆,辗转了几个村镇,最后终于找到了洛桑儿信中所言的桃源村。
村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栈,陆昭昭带着萧湛住了进去。
烛火昏昏,夜里时,忽然有人敲门,嘟嘟嘟三声正是信中约定的,陆昭昭打开门,来人却不是洛桑儿,而是季连云。
他依然是温润如玉,姿态悠远的样子,此刻正微微含笑看着陆昭昭。
“季大哥!”陆昭昭惊讶出声。
季连云眼中隐有泪光,只道:“昭昭,让你们受苦了,我把我爹的追兵都引走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陆昭昭心绪翻涌,哽咽道:“多谢季大哥。”
季连云微微抬手像是想为她拭泪,最后却只道:“看到你和萧兄都还活着我很高兴,当年若是知道你是抱着和他共死的决心,我绝不会让你孤身入阵。”
陆昭昭垂眸摇头:“季大哥,那些都过去了,如今看见你和洛桑儿在一起夫妻恩爱,我很替你们高兴。”
季连云默了一会儿,才转而一笑,“是的,都过去了,”说着,他走到床边探了探萧湛的脉。
“他状态不好,必须马上救治,你们收拾一下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还想让你见几个人。”
“好,”陆昭昭没有迟疑,她清楚萧湛此刻只是被她用丹药和针剂吊着,必须马上找到灵力高强之人替他压制寒毒。
三人趁着夜色抄小道赶到一户农居处,有一黄衣女子早已等在门口。
洛桑儿一见到陆昭昭就掉下泪来:“昭昭,太好了,你还活着……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陆昭昭心中感动,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洛桑儿,忍不住打趣道:“都嫁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
洛桑儿道:“我那是太想你们了,”却还是悄悄红了脸。
陆昭昭看见洛桑儿的小女儿情态,心中欢喜。
真好,至少洛桑儿和季大哥是幸福的。
“还不快让他们进来,别耽误治疗,”一个淡淡的女声从屋里传来,陆昭昭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道:“九娘!”
洛桑儿抹干眼泪高兴道:“是啊,九娘听说你出事了特意来找你,路上遇见了。”
陆昭昭进屋朝顾九娘就是一拜,“九娘,求您救救萧湛。”
她再忍不住,所有苦苦压抑的悲伤,焦虑,绝望,痛苦统统化作泪水滂沱而出。
顾九娘满目悲悯,扶起她,叹了口气:“傻孩子,我只能尽力。”
萧湛的身子不能再拖,季连云灵力修为最深,跟着顾九娘一起进屋替萧湛治疗。
洛桑儿和陆昭昭等在屋外,两人絮絮说着十年间发生的事,陆昭昭一颗悬着的心此刻才真正落在实处,聊着聊着竟然再挡不住疲惫,就这样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洛桑儿的声音似远似近好像在说对不起,又好像说了别的什么。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她正安安稳稳睡在床上。
她忙起身,披着头发跑出屋外,远山连绵,阳光洒在不大的庭院内,炊烟袅袅,飘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季连云正在劈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朝他温和一笑。
洛桑儿看到她醒来,咧开嘴笑了,灿烂得如同朝阳:“昭昭,一定饿了吧,我煮了面来吃点。”
顾九娘则坐在树下的小桌旁,喝着一杯茶,盈盈淡淡。
陆昭昭缓下脚步,同样是笑着的,只是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她活到这个年纪,经历几次人生巨大的转折,说出口的话越来越少,可心中的感触却随着人生的波折而越来越丰富。
她走到顾九娘面前,欲要一拜,被顾九娘扶住: “他还在昏睡着,今日我会再用生死之巅的心法为他疗伤,明日便可醒来。只是,”她眸中隐含悲悯,“他寒毒已深,我只能将他的寒毒再次压住,他最多不会超过,”她顿了一下,伸出三个手指,“三个月的命。”
陆昭昭嘴唇微微颤抖,固执问道:“再没其他办法了吗?”
顾九娘看着她,缓缓摇头。
陆昭昭站着,垂着眼睑,喉头几次起伏,好似反应不过来,良久,她才平静道:“谢谢九娘,我知道了。”
“昭昭,先吃东西吧,”说话间,洛桑儿已经把面盛好了,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
这么一拍,才发现身旁姑娘的肩头是那么单薄瘦弱。
她心头酸涩,连忙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拉着陆昭昭坐下:“先吃饱,才有力气好好照顾萧大哥。”
陆昭昭点点头,就着洛桑儿的手坐下,垂着头,认真地,一口一口吃光了碗中的面,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面,便去屋内看萧湛。
窗户微微开着,阳光从缝隙处落下,他一头长发如雪,更衬得他的容颜是从未有过的干净柔软。
缘起缘灭,聚散竟是半点不由人。
她心口抽痛着,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是那么的冰冷。
他或许曾欠了她一双眼,一份情。
可她却欠了他十年岁月,一条命,一生一世。
她用手指从他的眉心轻轻扫过,又用唇印了上去,如珍似宝。
这一瞬,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在这一方咫尺天地里,她是谁,他又是谁,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是非恩怨曲折对错,早就不重要了。
只有他和她,已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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