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旻到底是一家家主,坐在那里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目光先在昭昭身上停了一瞬,随即便落在萧湛身上。
少年一身黑衣,手持玄杖,可这样简单的装束在他身上,却仿佛一轮高高悬挂的清月,淡薄孤恃。
两人站在厅中央,陆昭昭规规矩矩朝陆秋旻行礼,“爹。”
“陆伯伯,”因着萧远和陆秋旻的关系,萧湛也跟着叫他一声伯伯。
“都坐吧,”陆秋旻朗声道。
萧湛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紧紧抿着唇。
陆昭昭走了几步,看见萧湛仍立在原地,又回头拉他的袖子,带着他一起走到椅子边。
她心里微微讶异了一瞬,以往萧湛都是拒绝她的帮助的,可今天萧湛却意外地任由她牵着他的衣袖。
两人走到椅子边,萧湛的脚尖抵住椅子腿,手背轻触扶手,落座,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几分因眼睛不便带来的局促之感。
陆秋旻一直在暗暗观察萧湛,此时才开口:“昭昭,看来你和阿湛处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他呵呵笑着,面上一副长辈该有的威严和慈善:“阿湛住在这儿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是昭昭那丫头欺负了你,尽管来找伯伯。”
萧湛却只是不卑不亢开口:“不会,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昭昭很照顾我。”
陆昭昭本来安静地听着,此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萧湛。
陆秋旻点点头,呷了口茶才再度开口:“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件正事交给你们去办。双儿和小廷在这次异蛇的事中都表现不错,我和你们闻三叔商量了下,决定这一次让你们两出门修猎。”
“让我们修猎?”陆昭昭讶然,这些年她求了爹多少次,陆秋旻从来不肯放她单独出门,这次居然主动提出让她去修猎?
“是啊,爹最近想了想,平日是太过保护你了,也是时候放你出门锻炼下了,”陆秋旻笑了下,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萧湛身上,“阿湛,你认为呢?”
萧湛却只是淡淡开口:“多谢陆伯伯厚爱,可湛自幼目盲,恐修猎会拖累昭昭。”
“怎么会,阿湛你也太自谦了,上次异蛇一事中就可以看出你有勇有谋,遇事沉稳,虽然你眼睛确实不便,但你其余四感敏于常人,又尽得萧远真传,昭昭处事经验不足,有你在我才放心让昭昭出门修猎。”
萧湛闻言,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那湛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陆伯伯厚爱。”
陆秋旻微笑着点头。
“这一次是什么任务?”陆昭昭忍不住跃跃欲试,剑阁的每一个弟子到了年龄都会被派出去修猎,任务不尽相同,但都是帮附近的百姓除妖斩魔,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也算真正出师了,以后就可以和其他师兄师姐一样真正地踏入这个江湖。
她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
“西边的甘泉村不太平,有很多游人经过那里无故失踪,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查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具体线索吗?”陆昭昭问。
“我们曾派出几个门中弟子查看,村中暗藏妖气,应该是有妖邪作祟,这等普通妖邪你们自应该可以对付,以防万一,你们这次带上赤灵鸟,如果一旦有任何异常,你们可派赤灵鸟报信。”
赤灵鸟是珍贵的灵兽,可日行千里,偌大的陆氏也就豢养了几只而已。
陆秋旻又吩咐了他们几句,等到陆昭昭和萧湛离去,闻晏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你怎么看萧湛这个人?”陆秋旻淡淡问道。
闻晏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刚才看他反应,到似和我们查来的并无出入。”
他迟疑着又问:“你真觉得这样一个瞎子会是无垢宫派来的人?孤州的弟子并没有查处任何异常。”
陆秋旻手指轻轻摩挲过茶杯,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我总觉得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不管他是不是,这一次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了。”
这个年也算过完了,翌日,陆昭昭和萧湛前往甘泉村,因着是修猎,两人简单打包了行囊,便坐上赤灵鸟出发。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鸟背上,穿越过云层高阁,陆昭昭第一次坐在赤灵鸟上,从这个角度俯瞰越州城,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萧湛坐在她身后不远处,她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扬,丝丝缕缕划过他的脸颊,伴着她时不时兴奋的惊呼声,他却只是沉默。
待出了城镇,人烟开始稀少,可视野却更加开阔,天高云淡,原野一望无际,初春的季节,草木已经褪去凋敝之色,冒出了嫩绿的尖芽,空气中浮动着初生的蓬勃之意。
陆昭昭兴致勃勃,跟萧湛讲着一路所见,她声音好听极了,像是山间百灵,婉转明媚。
萧湛虽然依然面色淡漠,但眉角却渐渐轻扬。
待赤灵鸟再飞得一段路,已接近甘泉村,怕惊动村内妖物,两人开始步行,赤灵鸟转瞬变成一只普通鸟儿大小,飞入高空消失不见。
两人步行了一段,地势险峻起来,陆昭昭拿出舆图看了看:“翻过这片树林,前面应该就是甘泉村了。”
树林茂密,灌木横生,山路崎岖难行,陆昭昭考虑到萧湛双眼不便,干脆拿出寒霜剑在前面开路,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宝剑被陆昭昭这样使用,肯定会痛心疾首,杀鸡焉用牛刀。
陆昭昭自己走得也不容易,可她没半点抱怨半点不满,裙角沾上了点点泥土,额角挂上了汗珠。
萧湛紧紧抿唇,不出声也不阻止。
行了半日,地势渐渐开阔,一个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到了,”陆昭昭双眼一亮。
溪水静静流淌,横贯过村落,青山绿水,到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听说甘泉村的泉水有延年益寿之效,怪不得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是有人慕名前来,我们进村看看吧。”
陆昭昭转眸看了看,这村子很难令人想到失踪,妖怪等诡异恐怖的画面。
两人刚步入村口,就有一上了年纪的村民妇人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这位公子姑娘,是来我们甘泉村玩的吗?”
陆昭昭点头:“是的,我和我哥哥出来,听说你们村子的泉水很灵,特意过来讨点泉水喝喝。”
“那你们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村子的泉水可是真的灵哦,保管你们喝了神清气爽,百病全消。我先带你们去村长家,让村长给你们安排住处。”
妇人一边为他们领路,一边热情洋溢地为他们介绍。她笑得很开心,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那了,仿佛好不容易等来了主动上钩的猎物。
陆昭昭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拽紧萧湛的衣袖。
萧湛很不给面子地甩开了她的手。
陆昭昭:“……”
他们一路走,两旁的屋子里不停地有人出来看他们,陆昭昭一看过去,他们就朝陆昭昭挥手微笑,陆昭昭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她悄悄靠近萧湛低声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被人围观的猎物。”
萧湛:……
萧湛看不到,可她看得清楚,那些村民们目光里透出的垂涎欲滴的饥渴。
可是她在这些村民身上没有感应到一丝妖气。
这个村子到底藏着什么古怪,就在胡思乱想之际,他们已到达村长家。
村长是一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人很瘦,五官平实,但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莫名的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村长热情地招呼他们,唾沫横飞地和他们介绍甘泉村,还说他们来的很巧,刚好遇见王大婶家的媳妇要生孩子,这几日王大婶家就要摆新生宴,到时候他们也可以一起参加。
王大婶就是最开始接待他们的村民,也算村里比较大的一户人家,他们的住处也被安排在她家,而新生宴可以说是村里最重要的宴会,谁家有孩子出生,都会大摆宴席,邀请全村人参加。
陆昭昭和萧湛从村长家出来,王大婶领着他们去了安排的屋子,刚踏进王大婶家,就看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挺着大肚子从里面走出来,“娘,饿死了,怎么还没开饭。”
胖妇人脸上的肉都快堆成褶子了,连走路都蹒跚。
王大婶一看到她立马笑着眯起了眼,“别急,马上就去做,今天有客人来呢。”
胖妇人应该就是王大婶家快要生产的媳妇,此刻似乎才注意到陆昭昭和萧湛,她的目光有些迟钝,落到陆昭昭和萧湛身上的时候变得有些古怪,“你们……你们……”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好像忘了后面的话。
“你都是要生的人了,快回屋休息吧,饭烧好了叫你,”王大婶打断了胖妇人。
胖妇人的眼神重新变得迟钝起来,似乎“吃”这个字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捧着肚子大喊了几声好饿,才慢吞吞走回房间。
陆昭昭和萧湛跟着王大婶去了他们住的屋子,屋子里有两个房间,外面虽看着简陋,里面桌椅床铺一应俱全。
“你们就先在这里休息啊,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王大婶又嘱咐了几句,才笑眯眯地离去。
“大婶,”陆昭昭叫住她,“您儿子呢,怎么没看见他?”
王大婶仍然笑眯眯的,“我儿子出门上工了,晚点才会回来。”
等王大婶走远,陆昭昭才皱眉转头看向萧湛:“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很奇怪,”她也说不上哪里奇怪,村民们看着都很正常,但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萧湛面上淡淡的,闻言似乎也不见多惊讶。“这个村子有古怪。”
“我的寒霜剑没有反应,似乎也不是妖魔作祟?”
萧湛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极浅的嘲弄。
人心,有时候比妖魔可怕得多。
“我们现在还没有更多的信息,只能事事小心,”他摩挲着手中玄杖,没什么语气的开口。
陆昭昭点点头,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子确定没问题后,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想喝就被萧湛制止。
“你怀疑水有问题?”陆昭昭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刚才用过符纸了,没有反应。”
“先别碰这里的任何东西,”这么多年,萧湛几乎对危险有种本能的直觉。
“好,”陆昭昭乖巧答应。
恰逢此时天色暗,王大婶送了晚饭过来,即使饭菜看着很正常,可陆昭昭和萧湛也没敢碰。
陆昭昭从包裹里掏出干粮递给萧湛。
陆昭昭一边啃一边说:“我们先从哪里开始调查?是先从王大婶家里查起还是去村长家探探?”
“都行,”萧湛说完,小口啃着手上干巴巴的饼子,模样斯文好看。
“你渴吗?给你水,”陆昭昭看着他,又从包裹里掏出水壶。
动作间,衣袖扬起一阵风,桌上的油灯火舌一阵轻晃,屋子里的光明了又暗,映照得萧湛的侧脸明明灭灭。
仿若一朵盛开的莲花。
萧湛忽然侧了侧头,“你盯着我看干嘛?”
陆昭昭的脸有一点红,还好萧湛看不见,这人感觉也太敏锐了吧。
她掩饰性地轻声咳了咳,“你嘴边沾东西了。”
萧湛浅浅皱眉,拿手轻拭,可是位置不准,拭了几下也没擦到。
“在这里,”陆昭昭手指轻轻地抹在他另一边嘴角。
肌肤之间的碰触,温热的柔软的,即使只有短短一瞬,也让萧湛的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异样。
他一瞬间身体紧绷,下一秒又动作极大地退后几步,椅子咣当一声翻到在地。
陆昭昭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萧湛。
“我吃饱了,”萧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良久,他才甩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屋子里走。
等萧湛的背影彻底不见,她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她默默地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那里仿佛突然生出了一颗心脏,突突突地跳动,带着难以言说的灼热。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两人吃过饭,陆昭昭早早就入睡了,只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炸在夜色中。
她悚然一惊,刚才那声音,是王大婶的媳妇生了!
她睁开眼,窗外风声呼啸,树影幢幢,像是夜色中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萧湛的房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她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打算去探探情况。
王大婶家安静极了,那声婴儿的啼哭只响了一下,便似乎被无尽的夜色吞没。
陆昭昭摸到王大婶住的屋子外,屋子黑黝黝的,悄无人声。
陆昭昭知道女子生产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如此安静,心里怀疑越发深重,正想摸进屋子里去,冷不防地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她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回头。
却见王大婶正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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