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常走过去,脱下身上的大氅挂在一旁,李朝夕此时已经坐在椅子上,等着他,刚刚沐浴后的头发濡湿,贴在脸侧,脸色红润,一双如星子般的眸子水汽氤氲,睫羽上还挂着未擦掉的水珠,见他过来,嘴角的弧度更深。
无论见过多少次,季无常都会对刚沐浴后毫无防备的李朝夕产生悸动。
他知道这是亵渎,但却抑制不住那份想要去触碰的心。
季无常绕至李朝夕身后,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脸帕,指尖交汇一息,错开。
他催动内力烘干潮湿的脸帕,又将烘干的脸帕包裹住濡湿的发尾,隔着脸帕催动内力。
季无常神情认真,替李朝夕烘干一头青丝。
李朝夕最初是不肯的,还是他央求了许久,以报恩为由才得来的机会,怎会不珍惜呢。
这样他便有理由触碰朝思暮想八年之久的人。
他看着李朝夕瘦削的背影,五指穿过发丝,柔顺中又带着些痒痒的,似羽毛,在他心上拂过。
“无常,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譬如,我为何会同你一起来到寒城,为何会想调查程真一事。”
季无常看着李朝夕的发顶,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哥哥做什么,自有道理,说与不说,全在哥哥自己。”
李朝夕猜想到他会这么说,继续道:“我本意是不想将你卷入这件事里,但我现在的身体,你也知道,怕是离不开你的血。”
“哥哥谦虚了,你救过我一命,牺牲一些血,又算的上什么?”
“再者,若水哥哥他是除了娘亲以外,第一个没有被我的外貌吓到的人。不仅如此,在娘亲去世后,他将我养在身边两年,教我识文断字,习武防身,又将‘寻常’剑法传授于我,人总要知恩图报才是。就算是为了他,程真,我也一定要亲手抓住。”
听到季无常这么说,李朝夕轻轻点了下头,同时也令他生奇: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转回身,仰起头,“在你眼里,李若水是个什么样的人?”
季无常的两只手握住他的发,四目相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耀眼夺目,温柔至极。”
说出这八个字的人,一双眼熠熠生辉,剑眉入鬓,右耳上的耳坠与赤色的瞳孔在烛火下,相互交映,异域的脸,美不胜收。
不是女相的阴柔美,俊朗无双。
李朝夕打趣道:“无常,你这张脸,过于招摇。”
季无常闻言,有些局促,唯唯诺诺小声说:“很丑吗?”
李朝夕明白自小就被人当作怪物来看的季无常自卑、敏感,对外貌不自信,他摇了摇头,“很,俊逸。”
“哥哥,可还喜欢?”
李朝夕忍俊不禁,笑容加深。
“当然,喜欢。”
——
翌日,二人一早从客栈出发。
今日大雪相比昨日还要重些,二人身披大氅没入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中,骑马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总算是赶到了焚莲教旧址。
焚莲教坐落在一座高耸的山峰之上的山洞中,易守难攻,二人将马拴在山脚下,徒步爬上山,洞外积雪已没过脚踝,周围除了飞禽走兽,并无人烟。
二人走进山洞,掸掉身上和头上的雪,朝更深处走了进去。
愈往里走,愈黑,季无常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一路上残留的火烛,视野清明起来,里面的路也越来越宽,竟是别有洞天。
要想安置数千教徒,确实需要庞大的地方来容纳,季无常按照记忆中的位置,领着李朝夕来到前任魔尊的卧室。
这是一道机关石门,需要按照顺序左右扭动门外浮雕上龙嘴里的那颗石珠,方可进入。季无常先是左扭三下右扭四下,又朝左扭了两下,沉重的石门“轰隆”发出声响,由右向左打开。
李朝夕觉得新奇,抬手多摸了几下那颗石珠,季无常立在一旁,将他的动作和神态可掬的样子尽收眼底,
“哥哥,再不进去,一会石门可就关了。”
李朝夕赶忙收回手,尴尬一笑。
二人走进前任魔尊的卧房,里面琳琅满目摆放着各样的瓷器和玉雕,上面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没了往日的光鲜亮丽,黯淡无光。
“这里除了焚莲教旧部元老级别的人物外,无人知晓如何进来,按照他的谨慎,书信应当就藏在这间卧房内。”
李朝夕有些好奇,“其他人的卧房也有机关吗?”
季无常耐心解释,“有,不过,他们的卧室机关旋转的顺序都是一样的,只有他的不一样。”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第一次被抓进来时,左护法以为蒙着我的眼睛我便瞧不见,可我从小听觉甚是灵敏,记住了声音,便记住了打开的顺序。”
说到听觉灵敏,李朝夕想到季无常同他讲过,从他记事起,母亲就是双目失明,经常磕碰,身上都是伤。为了提防母亲受伤,他时刻警惕,稍有不对,立刻赶过去查看。
想到这儿,李朝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能再早一些遇见无常,他母亲应该也不会被人杀死,他也不必小小年纪,过着颠沛流离、被人嘲笑的日子。
李朝夕收拢好情绪,指了指卧房右侧,“我去这边找找。”
季无常点头,“我去那边。”
二人分头行动,仔细翻找每一处角落。
这间卧房内,除了一些卷宗外,并没有书信的影子。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如今,就剩面前这张床还未翻过。
李朝夕弓腰,先是翻了翻被褥的缝隙,灰尘飞入鼻子里,呛得他轻咳几声,见没有书信的踪影,两手卷起被褥,打算查看这床,是否有暗格之类的机关。
被褥卷到一半,一根银针飞出,直朝眉心。
李朝夕挺身,身体后倾一躲,床榻的木板飞起,一黑衣人从里面钻出,迅雷之势朝他面门扬出粉末,霎时间,身体的力气被抽空,他一只手扶在床的架子上,半跪在地上。
季无常闻声,飞奔而至。那黑衣人轻功了得,在季无常赶来时,已行至石门处,他大声喝道:
“何人?”
那黑衣人回过头来,扔出一把匕首,扎进床后石墙上一处,那里瞬间凹进去一块,“咔哒”一声,李朝夕身下蓦地出现一个深坑,中了软筋散的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任由身体急速坠落。
“哥哥,小心!”
季无常飞扑入洞,抱住李朝夕的身体,这时,深坑上的机关“咔哒”一声合上,周围陷入黑暗。
李朝夕的头靠在季无常的胸口处,从里面传来强而有力的心跳,离得近了,他能闻见独属于季无常身上的味道。
让人心安。
季无常抱着他平稳落地,中了软筋散的身体软绵无力,半个身子都靠在季无常的身上。
季无常取出火折子打开,微弱的光照亮彼此的脸,李朝夕微微转眸扫视一圈,山洞逼仄,紧有前方一条路可走。
季无常揽着他的肩膀坐下,拔出腰侧的断肠剑划破指尖,递到他嘴边。
李朝夕明白季无常是何意,张开嘴含住。
血的腥味在口中四散开来,滑过喉咙,落入胃中。
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吸食季无常的血,李朝夕有些不好意思,咽了两口,立刻松开嘴。
“哥哥可是好了?”
李朝夕呼吸略重,“软筋散即使服了解药,也需要些时间才能恢复。”
说完,他扬了扬下巴,“我们往前面走走,看看有没有出口。”
“好。”
季无常说完,断肠剑回鞘,肩膀上的手下移扣住李朝夕劲瘦的腰,另一只手抄起他的双膝,一个挺身,站了起来。
李朝夕的耳朵再一次贴近季无常的胸口,这一次,心跳如雷,呼之欲出。
他担心地仰起头,“无常,你的心跳好快,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忽而想起季无常左胸前的伤,虽然过了十日,但一路颠簸,此刻又抱着他,保不齐伤口又裂开,而以无常的性子,决计不会说出口。
“是伤口又裂开了吗?”
他的手探进衣襟里,因中了软筋散的缘故,总是摸不到位置。
“我没事。”
季无常的语气略微有些重,与平日谦逊温和不同,李朝夕这才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有些唐突,收回手,歉意道:
“对不起。”
寂静的山洞内响起一声叹息,季无常抱着李朝夕步伐沉稳,良久,李朝夕听见头顶传来一句:
“我怕痒。”
李朝夕身体恢复了些气力,仰起头,“你怕痒?”
“嗯,我没有生气。”
李朝夕低下头,仔细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季无常怕痒这个事情。余光瞥见双膝前的火折子,伸手拿了过来。
微弱温暖的火光衬得李朝夕的脸温润如玉,季无常偷觑着怀里的人,两只手紧了紧。
指尖温热滑腻的触感依旧存在,如火苗,烧灼着他的每一寸肌肤。
随着道路愈来愈宽,视野开阔起来,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一片火光通明,二人警惕对视,步伐放轻。
待二人靠近,瞧清是一身华服的少年手脚被捆,蜷缩在角落,警惕的心稍松。
此时李朝夕体内的软筋散完全消散,他拍了拍季无常的肩膀,季无常动作轻柔将他放在地上,那名蜷缩在角落的少年这时昂起头,看向这边。
“李朝夕!”
那少年在见到李朝夕时,眼笑眉舒。
“你为何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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