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的右眼竟然是赤色，是怪物！”

“小怪物，快离开我们的村子！”

“使劲儿杂，砸死这个怪物！”

李若水本在树上小憩，听到这里，终是听不下去，睁开眼从树上一跃而起，足尖轻点树枝几步飞至数十米开外的空地上，一身湖蓝色的衣衫翩然落下，少年意气风发，腰侧挂着一把银色的剑，劲腰被腰封收在里面，他双手抱胸，眼尾上扬，

“以多欺少可不是英雄所为。”

原本还在扔着石头一脸怒气凶凶的几名小孩儿，在听到他的话，一时呆愣住，其中领头的最先回过神来，指着他的剑，

“快跑，这人身上有剑。”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扔掉手中的石头，头也不回地跑走。

目送他们离开，李若水回头，原本蜷缩成一团的小孩站了起来，他淡定的掸掉身上的尘土，即使头已经被打破，血染湿了脖子，也并未哭泣。

“你为何不与他们争辩？”李若水信步走到他身边，好奇道。

小男孩儿抬头，面无表情，“他们说的是事实，我确实是怪物。”

李若水在见到他另一只赤色的瞳孔时，心里一顿，但面上并未露出惊讶，和善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儿弯腰捡起地上沾满尘土和血迹的白色布条，重新绑在脑袋上，盖住右眼，

“我叫季无常。”

随着季无常的动作，他右耳上赤色的水滴耳坠吸引了李若水的视线，但并未多作停留，转而打量起季无常瘦弱的身体，眉头拧成一条，

“你几岁了？”

“十一。”

这下才真是令他震惊。

这是十一岁的孩子？如此瘦小，看着顶多八岁，想他十一岁时......

“哥哥，谢谢你，我要走了。”

季无常的话打断了他的回忆，李若水问：“去哪儿？回家吗？”

季无常点头，“嗯，娘说过，我的异瞳被发现，我们就要搬家了。”

说到这儿，他环视四周一眼，“可惜娘才熟悉这里的路。”

李若水秉承“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对季无常说：“我送你回去，免得那帮小孩儿又来欺负你。”

季无常仰起头，礼貌道：“那便麻烦哥哥了。”

二人并肩而行，走到一条小溪处，溪流湍急，上方仅有一排石头铺成的路，季无常走在前方带路，李若水跟在他身后如履平地，观赏周围的风景。

季无常对他毫无防备，“我娘她双目失明，每次去一个新地方，都要月余才能完全熟悉。”

“都怪我。”

李若水刚想安慰他，季无常的脚步忽而凌乱，一声响彻天际的嘶吼划破耳膜。

“娘！”

他抬头，两道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破败的院落内，一身形挺拔的男子蒙着面，藏青色的常服上银色的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彰显贵气。他的一只手此刻正捏着一女子的脖子，那女子的眼睛同季无常一样，蒙着白色的布条，血从嘴角流出。

听到季无常的声音，那名男子抬起另一只手，两只手固定住女子的头颅，一个用力后松手，女子如秋落叶，毫无生机。

那男子也丝毫未有犹豫，足尖轻点，飞身离开。李若水越过季无常追赶上去，可奈何那人轻功了得，追到一半就不见踪影，他心里还担心季无常，索性折回。

季无常瘦小的身躯跪在地上，他低着头，抱着女人的头，为她擦掉嘴上的血痕。

豆大的泪珠连成线，扑簌簌砸在女人的脸上。

李若水蹲下身体，手搭在季无常的肩膀，轻拍几下。

安葬好女人，李若水看着跪在坟前的季无常，风卷起额前的碎发，人薄如纸，似乎风再大些就会将他吹走，起了恻隐之心。

“你愿意同我走吗？”李若水上前一步，在季无常身侧蹲下身体，与其平视。

季无常转过头，双眼布满血丝，语气淡淡道：“哥哥你不怕我吗？”

李若水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没那么悲悯，“你这般可爱，为何要怕你？”

季无常看了一眼娘亲的墓碑，继而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李若水知晓他这是答应了，笑容加深，“我啊，我叫......”

——

李朝夕抬手揉了揉下巴。

他竟然会梦见于季无常相识的事，大概是因为再见到故人，所以才会梦见吧。

这一觉，他倒是睡得踏实，身体倒也......

李朝夕猛然惊醒，瞬时睁开眼皮，入目的是一人的下巴，再往下，那白皙的脖颈两排牙印清晰可见，他猛地坐起，脑海里忆起昨夜的荒唐，歉意地看向依旧双目紧闭的季无常。

季无常身上雪白的里衣上血迹斑驳，应是伤口撕裂造成的。本就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又被他......

思及此，李朝夕心中疑惑。

这毒，竟嗜血吗？

自从第一次毒发后，他独自在这山崖下生活了五年，竟不知，血可以缓解他体内的毒。若是往常，他此刻必定被折磨到下不了榻，为此他还做了一个轮椅，方便毒发后的半个月能自理，以免被饿死。

想到这儿 ，李朝夕动了动腿。

强劲有力，完全受控制，而且。

他试着催动内力，竟然真的恢复了！

虽然仅有六成，但这对于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足够，走出这山崖下的小屋，走出这小镇，去做他一直朝思暮想的事情。

“嗯。”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李朝夕听见一声呓语，回过神来。

季无常睁开眼，一脸茫然，异色的瞳孔在眼眶中打转，在见到他时，瞳孔散发出光彩，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上扬，

“哥哥，你醒了。”

李朝夕收回曲起的双腿，正襟危坐，一脸严肃。

季无常见他如此，敛回笑容，眼神瑟缩，想看又不敢。

李朝夕只当他是被自己的神情吓到，“无常，昨夜是我对不住你，你本就受了伤，我还，”

说到这儿，他有些尴尬，“吸食了你的血。”

“无碍，只要哥哥能好受些，失点血不算什么。”

李朝夕眉头一皱，“你这是何意？”

季无常躺在那儿，目光游离，“虽说我不记得我自己是谁，但睡梦中隐约想起一些事情。”

“我记得，我十三岁时被关在一山洞内，每日被一人用毒药喂食，当成药人养着，所以我的血不仅百毒不侵，亦可解这世间百毒。”

十三岁，竟然是在十三岁的时候......

李朝夕心中愧疚，“你.....”

此刻他不能再多些什么来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转移话题，“今日想吃些什么，我去做。”

季无常笑容明媚，“清汤面。”

对于厨艺这一块，李朝夕有清晰的认知，对于季无常这简单的要求感到庆幸。

幸好不是什么高难度的菜系，不然，他真的不知道季无常会不会被他做的吃食先毒死，而英年早逝。

李朝夕的视线落在季无常身上斑驳的里衣，“我先给你换药，你身上的伤口都裂开了。”

季无常眉眼温柔，“那便有劳哥哥了。”

李朝夕连连点头，“应该的。”

毕竟，他的毒是季无常帮忙解的，内力也是因他的血而恢复了六成。况且这孩子......

一想到方才季无常的话，李朝夕心底泛起愧疚。

——

半月后，季无常的内伤已愈，身上的伤口也恢复的差不多，李朝夕不禁感叹：年轻人的身体真好！

秋季的青阳镇阴雨连绵，近半月都是阴沉沉一片，今日可算是见到了日头，寻思着出来买些吃食，顺便带季无常买两身合适的衣裳，不料刚进小镇，日头重新被遮住，紧接着连绵不绝的雨滴便落了下来。无奈，他和季无常躲进了附近的茶楼里，点了一壶茶，等雨停。

李朝夕坐在窗前，望着外面雨滴落成的珠帘，右手搭在膝盖上时不时揉着。

若不是那日备了些干粮，他和季无常这些时日怕不是要饿死在深山老林里。

“哥哥，腿又疼了吗？”

李朝夕收回视线，“还好，就是骨头缝里似是有蚂蚁在爬，有些痒，不是特别痛。”

提到这条腿，他想起当时从悬崖上摔下来，右腿撞在了石头上，又被树枝刺穿。幸亏下方是流淌的河流，不然他早就摔死了。

他就这样被河流推着走，等他再次醒来时，碰巧毒发，躺在地上半个月，期间被雨淋了两次，这才落下了病根。

茶楼里因为这场雨，留住了不少人。

“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

“莲花山庄将在本月的十五举行赏剑大会。”

李朝夕闻言眸光微动，放在腿上的手略微停顿，随即又重复着动作。

“现在谁还去莲花山庄啊？自从五年前剑圣李若水与魔教勾结，杀兄弑父，莲花山庄早已今非昔比，什么‘江湖第一山庄’，改名叫‘朝廷第一走狗’才是！”

“可别这么说，万一被听去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提起这事的人拔高音调，“怕什么？就我们这荒芜贫瘠的小镇，朝廷的人才不会来这儿，一点儿油水都捞不到。”

他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茶楼里所有人的瞩目，另一人歉意点头，一把捞过身侧的人，“你快说说，赏的是什么剑？”

“剑圣李若水的断肠剑。”

“断肠剑？那确实值得一赏。”

“别想了，去赏剑，需要有请柬方可，就我们这些籍籍无名的江湖人，这辈子都没机会进入莲花山庄。”

另一人扫兴地松开手，“那你提起作甚。”

“听说，此次赏剑，拔得头筹者，断肠剑便是彩头。”

这话一出，那人再次惊讶，“什么？”

季无常放下茶杯，赤色的那只眼睛被黑色的布条遮在黑暗处，露出来的那只黑色瞳孔熠熠生辉，骨节分明的手托住下巴，

“哥哥可是对这断肠剑感兴趣？”

李朝夕抬眸看他，恍惚道：“有点。”

不仅因为想见断肠剑，还有他要调查的事情，也需要从莲花山庄查起。

季无常毫不犹豫道：“那无常就帮你拿到手怎么样？”

他这句话成功引起了方才那两位的注意。

“这位小兄弟大言不惭口出狂言，觊觎断肠剑的江湖人士数不胜数，看你年龄也不大，先不提你进不进的去莲花山庄，即使你进去了，也要被人打哭着出来。”

另一人附和：“是啊，小兄弟，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说说就行了，出去可切莫口出狂言，小心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季无常并不理会他们的话，就连眼神也未给一眼，目光一直落在李朝夕的脸上，“哥哥，你想要吗？”

李朝夕木讷点头，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回答：“能见一见，就好。”

话落，窗外的雨也停了，李朝夕猛然起身，季无常随他一起离开座位，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茶楼，并肩行走在街上。

人流逐渐熙攘，街上也重新热闹了起来，李朝夕一路眉心紧锁，愁云密布，冷如寒潭。

“哥哥，你我相处半月有余，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季无常低沉温和的声音闯进他的听觉，李朝夕侧首而望，碰巧这时季无常身后的乌云消散，傍晚的日头露出一抹残阳。

李朝夕放松身体，眉头的褶皱恢复平整，眉眼舒展开来。

“我啊，我叫，李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