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梅花扑簌簌落下,随着剑风将二人环在中间,纷纷扬扬飞舞,剑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剑招变幻之快,眨眼间便换了招式,二人你来我往,未出百招,便已分出了胜负,季无常剑锋直指萧睿喉咙处,结束了这场讨教。
萧睿心有不甘,但刀剑无眼,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垂下眼帘,
“是我输了。”
说完,他收剑入鞘,季无常动作利落,同样将剑收入鞘中,走到李若水身边,抿唇一笑。
李若水扫了眼萧睿,对季无常道:“我们走吧。”
话刚落,东院的门口出现两道身影,萧睿先是一愣,随后低下头,李若水和季无常见他神情转换如此之快,侧目望过去,站在一旁的闵管家一鞠躬,
“丞相,王爷。”
闵朗的脸上挂着温润的笑,他身边被唤作王爷的男人则是板着一张脸,径直走到萧睿身边,二人站在一起,有三分相似,李若水心下了然,这人便是摄政王萧穹。
摄政王不愧是摄政王,光是往那儿一站,威严四射。那张脸虽然经过岁月的洗礼,眼角有了些许纹路,可不难看出,年轻时定是俊美无涛。
李若水看着那张脸些许出神,总觉得有些熟悉。
萧穹呵斥道:“来这儿发什么疯!”
萧睿小声道:“父王。”
萧穹觑了眼对面的季无常,“一个魔教教主都打不过。”
萧睿嘴唇轻抿,“是孩儿无能。”
听了萧穹的话,李若水心里虽然不舒服,可也不想过多在这里停留,压下心中的不悦,恭敬道:
“王爷,丞相,若是无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萧穹闻言转过头来,李若水由着他打量,可他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便移开,来到季无常的身上,冷若冰霜的双目,无处不透漏着危险的讯息。
良久,他语气淡淡,“季教主,与本王过几招如何?”
李若水眼睫微垂,今日若是想出丞相府的门,怕是不容易。
“只是过几招而已,本王不是记仇的人。”
萧穹说这话时,嘴角微挑,人畜无害。
李若水心思翻转,他不确定萧穹的内力如何,可无常已经赢了世子这边,若是再赢了摄政王,拂了他的面子,他们也未必能从这里走出去。
可若是直接拒绝,也是行不通的。
就是这片刻的功夫,萧穹抽出萧睿的剑,剑锋指地,完全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季教主,拔剑吧。”
李若水担忧地看向季无常,身侧的人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重新站回方才比试的位置。
这次,观战的人数,变成了四人,闵朗一身常服,站在李若水的旁边,始终保持温润的笑容,再往下,是眼神飘忽的萧睿。
萧穹率先出剑,毫不客气刺向季无常,季无常稍一侧身躲过。
李若水本以为养尊处优的王爷,即使会武,也不会有多出挑,可十几招下来,出乎意料的,萧穹的剑术竟在季无常之上。虽说气势汹汹,却全无杀意,可那剑锋,有意无意擦过季无常右眼的眼罩,几次就要将眼罩挑下,又退开,转而来到右耳的坠子上,轻轻擦过。
李若水的心悬到了喉咙处,聚精会神注视,在萧穹的剑锋挑落眼罩时,闪身过去,抽出断肠剑,打开萧穹的剑。
“叮!”
两剑相撞尖锐刺耳,萧穹越过他,望向季无常,须臾收回,迅速一击,剑身相撞,剑气卷起地上的积雪,周围的梅花扑簌簌掉落,雪花与梅花在空中纠缠,观战之人也被殃及,雪糊了满身,萧穹舒展的眉拧成一条直线。
季无常担心李若水的身体,顾不得捡起地上的眼罩,一声大喝:
“哥哥!”
他形如鬼魅蹿至二人中间,试图一剑展开二人,却被剑气震退几步,他放下手,右眼紧闭,眼皮上狰狞的疤痕一览无余。
李若水牙关紧咬,顾不得关心季无常是否受伤,胸口的刺痛提醒着他反噬已然开始,自知不能耗下去,可眼前的萧穹完全没有收手的意图,倒像是察觉到了些什么,眸光一闪。
萧穹提剑后撤,两人从纯内力对决转为剑法相拼,可李若水的情况并不好,嘴里是惹人生厌的血腥气,唇瓣也被他锋利的牙齿咬伤,下唇留下一排染血的牙印。
萧穹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招接着一招袭来。
季无常终于寻到了时机,提着剑挤了进来,二人对决萧穹,李若水只觉得愈来愈疼,在季无常抵挡的空挡,一口血吐了出来。他抬手抹掉嘴角和下巴上的血,靛蓝色的袖袍一片血红,异常醒目。
这时,萧睿在一旁喊道:“父王,出门前娘说她有事要与你商讨。”
此话一出,萧穹出剑的招式一顿,倏地,便收了剑。
见他收了剑,李若水松了口气,断肠剑插进皑皑白雪,单膝跪地,膝盖没入积雪中,几滴血顺着嘴角流出,没入雪中。
季无常右手持剑,两步跨了过去,他蹲下身,双手搀扶着李若水起来。
胸口的巨痛令他阖上了眼,身体一歪,靠在了季无常的肩膀上。
他原以为,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没想到,这摄政王真如传闻一样,同正妻秦氏情深似海。
他半掀开眼皮,气若游丝,不明白萧睿为何突然说出这话来,不过,无论萧睿是忽而想起还是什么,总算是帮他捡回了这条命。
脚步声靠近,萧穹朝这边走来,季无常警惕地举起右手的剑,李若水朝他摇了摇头。
没了阻拦,萧穹靠近,他与季无常身量不差分毫,淡淡瞥了一眼,视线下移,“李若水,本王略懂医术,手伸过来,我帮你瞧瞧。”
李若水并没有拒绝,举起左手,拉起袖袍,晧腕露出一小节,腕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小臂和掌心上的血已完全渗进皮肤内,掌心的纹路格外清晰。
“多谢王爷。”
萧穹三指并拢搭上那截纤细的手腕,不经意间问道:
“季教主看着不像是安国人。”
季无常眼未抬,目光紧锁在腕上的那只手,萧穹也不恼,继续闲聊说:
“本王瞧着你与皇帝年龄相仿,内力如此醇厚,实属难得。”
即使是夸赞,也未得到季无常的回答,萧穹收回手,负身而立,
“你这脉象,大限将至,至多活不过四个月。”
李若水稍稍愣神。
又缩短了一月吗?
瞬息间,他调整好神态,打趣道:“想不到王爷还懂这个。”
萧穹回身,边走边说,“你这会儿不宜乱动,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还是待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日真气平稳再离开。”
话落,他已来到萧睿身边,却未作停留,而是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离开东院,蓦地停住脚步,
“睿儿。”
这一声,萧睿闻言肩膀轻颤,随即追了上去,父子二人消失在其余四人的视野里。
李若水松了口气,微仰起头,眼前人的黑瞳里泛着水光,在他看过去的时候,瞥过头,避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忍着疼,蹲下身,捡起脚边陷入积雪里的眼罩。
季无常的手一路护着他完成了这个动作,再直起身时,李若水只觉天旋地转,缓了会儿才恢复。
他抖掉眼罩上面凉人心脾的雪,闵朗同闵管家一前一后而来,闵朗道:
“若是需要什么,同闵管家说,你既是太师的弟弟,又与长清交好,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便好。”
李若水半抬眸,闵朗今日的态度与昨日之前大为不同,就连那双眼,也没了之前的审视和冰冷,倒像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长辈,和蔼可亲。
他这会儿着实没有精力思量太多,只得懒懒点头,况且师兄留给他的东西还在这儿,休息一夜,应当无碍。
闵朗莞尔,吩咐道:“闵管家,你留在东院照顾他们。”
“是。”
闵管家送他们进了顾长清住的屋子,随后出去吩咐小厮准备火盆和碳还有吃食,再折回屋子时,又被季无常吩咐拿着慕莲教的令牌去客栈寻韩峥和如姨,为李若水诊治。
闵管家忙前忙后,头上的汗一直未干,却不敢怠慢,拿着令牌急匆匆离开房间,关上房门。
李若水躺在床榻上,盖了两床被褥,手依旧冰凉,季无常两只手握住他的手,在掌心之间,来回搓。
屋子里没了外人,季无常睁开了那只紧阖着的眼,赤瞳闪烁,他垂下头,低声道:
“哥哥,若是我的剑术再精湛些,内力再醇厚些,哥哥也就不会为了护我,而动用内力。”
“意料之外的事,怎会怪你。萧穹是摄政王,即使你今日赢了他,日后也免不了麻烦,输了,也是好事。”
季无常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李若水拉了拉他的手,四目相对,朝他扬了扬下巴,
“你过来。”
季无常闻言,乖乖躬身。
李若水抽出藏在棉被里的另一只手,掌心握着一黑色物件靠近。
季无常心神一荡,腰弯得更低了些,距离拉近,微凉的指尖轻刮过耳尖来到脑后,鼻息间是淡淡的药香味,目光下移,颀长白皙的脖颈间,是点点淡紫色的痕迹,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如梦一般的昨夜。
“还好他们没看见。”
耳畔传来李若水虚弱中掩饰不住的喜悦,季无常猛地从回忆中醒来,惊慌弹起,指甲用力嵌入掌心。
他怎会如此龌龊,此刻还存着这种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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