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哥,不是包角子吗?你怎么还不出......”
李若水闻声,霎时恢复神志,脑袋向后撤,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了后脑往前,额头贴在一起。帘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余光时不时往门帘处瞄。
“如姨,你拉我做什么?”
脚步声渐远,悬着的心回到原来的位置,李若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的脸,蓦地轻笑出声。
“无常,我们好像话本里背着亲人偷偷幽会的情人。”
外面君宛如埋怨道:“你说拉你做什么?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季无常放下手,身体向后撤,自上而下看着李若水,“看来哥哥看了不少话本。”
这一说,李若水想到之前季无常同如姨借话本的事,小声嘟囔:“你不也看了。”
“嗯?”
见对面的人一时没想起来,李若水转移话题,“韩峥方才说包角子?”
季无常点头,“嗯,今日是除夕,如姨前两日进城时买好了食材。”
李若水后知后觉,这才知道今日竟是如此重要的日子。
“那我们出去帮帮忙。”
说着,他弯腰穿好靴子后起身,却发现身体不太听使唤,四肢微微发颤,就是起来这一个动作,已然是气喘吁吁。
等他站稳,就看见季无常的手一直在他的身后以保护的姿态拥着他,心里一暖,主动拉住身后的手,
“我们走吧。”
李若水的主动,让季无常心思雀跃,手腕一转,反握住。
帘子外的山洞,相比于里面的宽敞了不少,容纳二十人不成问题。火堆上架着一口锅,它的旁边是用几块石头临时搭的桌子,上面一个个小面团有序的排成几列,韩峥一一拿过来放在面前,掌心向下按扁,然后交给对面正在擀着面皮的君宛如,
“如姨,我发现你对这种事很是懂行,你成亲了没?”
君宛如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手肘擦拭额前和鼻尖的汗,“没有,我追着姐姐来到安国,人没寻到,哪有功夫认识男人成婚啊。”话及此,她抬头,“再者,你们安国的男人,我可不放心。”
“你们怎么出来了?”擦拭的动作一滞,君宛如放下手起身,“若水感觉如何?”
李若水:“只是身体有些无力。”
他借着季无常手上的力道,朝韩峥的方向走过去,刚站定,韩峥这次直接站起来走到如姨身边坐下,一副“夸我”的表情,看着君宛如。
君宛如被他逗笑,坐下接着擀面前擀了一半的面皮,“你就是睡太久没吃东西,方才也只是吃了些粥,没力气正常,过两日就会好。”
李若水点头,“嗯。”
季无常等他坐稳,走到一旁洗干净手折回,参与到包角子的阵营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一片擀好的面皮,放上调好的馅儿,两手的拇指和食指掐住两边用力一挤,肚皮圆鼓鼓的元宝形状的角子就捏成了。
他眸光一亮,觉得新奇,于是伸出手,“如姨,我也来。”
君宛如从碗里拿出洗干净的铜钱放到他手中。
李若水拧起眉,君宛如笑着道:“那你就负责挑选一个幸运的角子,将这枚铜钱放进去。吃到的人,一整年顺顺利利,财源滚滚!”
这种说法他未曾听说过,于是兴致勃勃应下。
角子包好,架起的锅里的水也烧得沸腾,上面的盖子“咕咚,咕咚”震颤,热气从缝隙中四溢开来,烟雾缭绕。
韩峥走过去掀开盖子,君宛如端着盖帘,贴着锅边,将上面的角子一个个拨弄下去,翻滚的水泡立刻消失不见,不多时,再次“咕噜”起来,肉的香气自锅中散发,飘至洞内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还不觉饥饿的肚子,这时也有了空虚感,催促着锅中的角子进来填满。李若水抬手摸了摸,喉咙上下滑动。
“砰!砰!”
外面烟花爆竹声连番炸响,三人不禁向洞口望去,灿烂炫目的烟花接二连三升到空中,炸出一朵朵彩色的花来。
韩峥感叹道:“城里真是热闹啊。”
君宛如盛出锅中的角子在盘子中,而后端到已经收拾干净的桌子上,“我们这儿不热闹吗?能和最重要的人一起守岁,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让人值得欢喜。”
韩峥收回视线,附和道:“说得也是。”而后弯腰将只剩下水的锅从架子上端下来放在地上。
角子煮好,韩峥又将前两日在城里买的烧鸡和鱼在火上热了热摆上桌,四人两两而坐,倒上温热的酒举杯,韩峥眉飞眼笑,大声道:
“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守岁!不醉不归!”话落,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加了一句,“二哥哥就不必了,浅尝辄止。”
李若水轻抿一口杯中的酒,入口柔和,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温热自中心处散开来,身子也跟着暖了起来。
只是这一口酒的功夫,空无一物的碗中多了几个角子,季无常道:
“先吃些,不然胃受不住。”
李若水也学他,夹了个角子放在碗中,“你也吃。”
两人眉来眼去,韩峥愤愤往嘴里塞,君宛如会心一笑,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
“来来来,如姨给你们发压岁钱。”
她先是将手中的两个红色的荷包递给李若水和季无常,待他们一一接过,道了谢之后,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低头咬了一口烧鸡。
韩峥目不斜视盯着桌上的食物,嘴巴上下咀嚼,看似情绪平淡没有起伏,其实已然从高山坠落而下。
是他想太多了,他只不过是季大哥的手下而已,又谈何去期盼这些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虽然他知道这是事实,可为何胸口会空落落的呢?
就连平日里他最爱吃的鱼肉都没了味道。
“小韩峥。”
君宛如温声细语,韩峥勉强扯起嘴角扭过头,“怎么了,如......姨。”
他看着递到眼前同李若水二人一样的荷包,眼眶有些发热,说话都没有了平时的中气十足,
“我也有吗?”他道。
君宛如将荷包塞进韩峥没拿筷子的那只手里,“当然有,怎么?你以为如姨小家子气,只给他们不给你吗?”
手中的荷包虽轻,可韩峥却觉得沉甸甸的,压弯了他的手腕,挤走了心里的失落。他将钱袋收好,鼻子泛酸来不及吸回去,说出的话,带着些鼻音,
“谢谢如姨。”
君宛如揉了揉他的头,眉欢眼笑调侃:“小韩峥,瞧瞧你,都多大了还哭鼻子。”
被揭穿的韩峥瞬时转回头,夹起碗里的角子塞进嘴里,两颊鼓鼓,“我乐意!”
说完,他一口咬了下去,“唔”的一声张开又吐回碗里。
君宛如:“居然被你小子吃到了,看来你今年要发大财!”
韩峥眼里噙着泪,原本疼得他直抽气,一听这话,立刻颠了颠手里的荷包,
“可不,我可是发了不小的财呢。”
三人不约而同互视一眼,但笑不语。
*
过了子时,顾及到李若水刚醒,身体还没恢复,便早早散了场。
除了李若水睡在里间的山洞里,其他三人睡在外面。君宛如和韩峥吃了不少酒,在酒桌上就有些左摇右摆,昏昏欲睡,季无常先将李若水送进里间躺下,随后扶着外面的两人回到铺好的被褥的地方,收拾好残羹剩饭,正准备躺下,他的手摸到怀里的硬物,信步来到帘子前。
“哥哥,你睡了吗?”
刚睡着的李若水听见帘子外的声音,立刻清醒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支起上半身,
“还没。”
帘子掀开,季无常走进来在他身边坐下。
“哥哥,这个送你。”
李若水接过,“玉佩?”
“嗯,哥哥可喜欢?”
他借着火光,看清了玉佩上雕刻的图案,点了点头。
季无常将下山那日的事情同李若水讲了一遍,也包括玉佩如何得来。李若水努力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于当年的事,模模糊糊只想起个大概,寂若无人的山洞内,回荡着他的声音。
“我十五岁刚下山那年,正巧赶上街上有人闹事,顺手帮了一把,将闹事者赶跑,具体是谁,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只知道是一个男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记得。”
季无常轻声道:“哥哥你看,你帮助过的人,不只我一个,只是你从未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从不向他人索取回报。所以,别再贬低自己,好吗?”
眼前的人神情真挚,李若水无法拒绝,点头答应:“好。”
冰凉的玉佩逐渐温热,他垂下头思虑片刻,回身从方枕下取出束发的银簪,手起簪落,动作迅捷,在莲花上面刻上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水。”
“送给你。”他将刻好字的玉佩递到季无常身前,“你我相识这般久,我还从未送过你一件像样的东西。”
季无常拿在手中,拇指摩挲上面的字,“定情信物吗?”
李若水脸一热,“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说完,就见季无常摘掉右耳上的耳坠,“哥哥,这个送你。”
他果断拒绝,推回季无常伸过来的手,“不行,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它太贵重。”
“贵重的东西当然要交给珍视的人保管,哥哥,收下它吧。”
看着再次递过来的耳坠,他不再拒绝,收进手心,“好。”
*
翌日未时初,四人准备出行,韩峥和季无常收拾东西往马车上搬,李若水叫了声“如姨”,眼神示意君宛如来到角落,他小声道:
“如姨,你那有针吗?”说着,他摊开手掌,“帮我个忙。”
君宛如看见他掌心红色的耳坠,会心一笑,“放心交给我,如姨的手艺可是一绝。”
等他们出了山洞,季无常和韩峥已经收拾好,站在马车前,风雪交加,两人的发顶和衣裳上落了一层薄雪,见到他们出来时,季无常眸光一亮,迎上前,
“哥哥,你......”
李若水有些别扭得捏了捏耳坠,“不好看吗?”
韩峥道:“你看季大哥都看呆了,怎会不好看?”
君宛如一巴掌拍到韩峥头顶上,不管韩峥如何挣扎,拉着他后颈的领子上了马车。
季无常伸出右手的食指想碰,临近又缩了回去,李若水见他眉峰轻皱,紧接着问道:
“疼吗?”
他知道这个眼神的含义,于是摇头道:“不疼,我们走吧。”
*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两天两夜,终于抵达南疆,君宛如从马车里出来坐到外面指路,这里是一片被雪覆盖着的沙漠,空旷无垠,古朴的房屋每隔一段路才有一两座,稀疏遍布在沙漠上。
自从进了南疆,君宛如的眼尾一直上扬着,回到家乡的喜悦,暂时填补了多年离家却只换来姐姐已死的遗憾。
待马车快到沙漠中占地最广的一座宅院时,君宛如跳下马车,飞奔而去,“哐哐”砸起了院门,
“阿爸,阿如回来啦,还不快出来迎接你最亲爱的女儿回家!”
不多时,吵嚷和脚步声同时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还知道回来!这一走就是十年,我还以为你和你那个姐姐一样,和别的男人私奔,永远不回这个家了呢!”
院门打开,满头白发的男人五官挤在一起,马车在这时也停了下来,君宛如回头扫了眼马车上下来的三人,小声道:
“阿爸,还有外人在呢,你留点面子给我。”
君霖怒气更盛,脸上皱纹的沟壑加深,“你还要面子?你打小在族里可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你成年后,族里哪个小伙子敢娶你!”
他这话说完,韩峥正巧走到如姨身边,他指着韩峥,食指颤抖,“哎呦,这不会是你儿子吧,你胆子肥了你!”
“阿爸!”
君宛如怒吼一声,瞬间萎靡下来,“你就这么不希望阿如回来吗?”
君霖五官松开,嘴抿成一条线,唇瓣轻颤两下,一把抱住了君宛如,下巴抵在她的头顶,“阿爸每晚午夜梦回,都是你和你阿姐结伴归来的笑颜。”
君宛如回抱住君霖,两只手,捏住君霖的衣衫,“阿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话落,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松开手,从君霖的怀里撤出来,倾身拉住季无常的衣袖,将人往君霖身前推,
“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君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越看,下垂的两只眼瞪得越圆,最后恍然大悟,
“这,这才是你的儿子?”
君宛如扶额,“阿爸!这是阿姐的儿子!”
季无常微笑,“祖父,我叫季无常,我的母亲是君宛初。”
君霖失神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低下头转身往院子里走,“外面风大,进屋去吧。”
望着君霖略微佝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全捏紧,君宛如拍了拍季无常的肩膀,四人跟着君霖一同进了院子。
进入厅堂后落座,坐在中间的君霖开口:“无常,你今年多大了?”
季无常顿了顿,“二十。”
君霖欲言又止,“你母亲她......”
季无常眼睫轻颤,平静道:“她在我十岁的时候因病离世。”
君霖怔愣住,眼眶里爬满了血丝,他缓了片刻,才道:“她走的时候可有痛苦?”
“没有。”
君霖木讷点头,“嗯。”
其他三人互视一眼,明白季无常是不想君霖知晓真相受打击才扯了谎。
君宛如站起来,拉着李若水来到君霖面前,“阿爸,你快替若水瞧瞧,他中了阿姐的药蛊,可有解蛊的方法?”
君霖扫了李若水一眼,“你阿姐在这方面是奇才,她研制出的药蛊无人能解。”
季无常听后,直接从椅子上弹起,快步上前,来到李若水身侧,“祖父,真的解不了吗?”
君霖道:“孩子你别急,阿公会想办法替他延长寿命。”
李若水心里虽然失落,可他早已料想到了这个结果,“无常,不要为难祖父,命数已定,两个月,足够了。”
足够他完成大哥交代的事情,看一看无常以后要生活的地方。
君霖仰着脸问季无常,“孩子,阿初生前没有将解药的配方交给你吗?”
季无常摇头,“没有。”
君霖思忖须臾,道:“你可以去她的遗物里找一找,兴许能翻到。阿初这孩子,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每一次研制出新的药蛊或是毒药,就一定会将解蛊的方法和解药记在研制时的地方。”
李若水和季无常默契地看向对方。
温苒的院子!
季无常目光坚定:“我们现在就出发。”
君霖站起来,“刚回来就要走吗?”
李若水看着眼前的老人,满眼的企盼与不舍,眼尾轻挑,“阿公,我们今日不走,过几日再去也不迟。”
君霖看向季无常,等着他的回答。
“阿公,对不起。”季无常先是道了歉,而后继续说:“哥哥说得对,我们过几日再离开。”
君霖视线在他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睛在季无常身上,拉起他一只手夹在两只手的掌心,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
“无事,阿公理解,人命胜过一切,阿公看得出来,这个孩子对你来说很重要。”
君宛如高声道:“阿爸,快让伙房的姨母们做些吃得来,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我都瘦了。”
君霖白了她一眼,“你一回来,伙房那边就已经知道了,少不了你吃的,小馋猫。”
说完,他拉着季无常往外走,“和阿公一起去看看你阿娘的房间。”
季无常回头,李若水朝他眨了下眼,安慰他放心,他这才应道:
“好。”
望着季无常和君霖离去的背影,李若水拉住身边刚迈出一条腿的君宛如,一脸严肃,
“如姨,我有事同你说。”
本来想昨天发,后来觉着在离开山洞停有些不妥,于是今天又添了些后面的内容发上来。热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要晒成干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拨开疑云陷险境(5)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