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无常这一觉睡得沉,直到口干舌燥,才勉强睁开了眼。
入目的一切罩在暖黄色的烛光下,有些虚幻,若不是胸口处的疼痛无比真实,还真的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季无常动了动发干的唇瓣,侧过头,寻找李朝夕的身影。
只一眼,竟是惊心动魄。
季无常大手支起身体,右手捂住左胸口,大步踱至地上蜷成一团的人的身边蹲下,声音颤抖:
“哥...哥。”
听到他的声音,失神的李朝夕抬眸,勉强扯起一抹笑意,“无常,你,醒了。”
季无常两手揽住李朝夕的肩膀,将他的上半身放在臂弯里,见他如此,再联想到今日是十五,不安的想法在心底生出。
“你,又毒发了吗?”
李朝夕苦笑着点了下头,季无常呼吸一顿,很快恢复正常。
他明白,此刻不是伤感的时候,哥哥需要的,是他的血。
季无常语气温柔,“我抱你去床上。”
自打季无常靠过来,李朝夕就闻见了季无常身上的血腥味,如同罂粟,叫人上瘾。
他控制着想要扑倒季无常的**,食指颤巍巍指向雪白纱布上那一抹刺眼的红,“你的伤口,裂,开了。”
季无常毫不在意,长臂抄起李朝夕的双膝就要起身,怕怀里的人自责,不忘安慰道:“无碍,我们先去床上,地上......”
还没等他最后一个字说完,后背撞上生硬的地板,发出闷响,怀里的人趴在他的身上,紧接着脖颈处一痛,牙齿嵌进肉里的声音,清晰明朗。
“凉。”季无常无奈地吐出最后一个字。
话落,门外传来韩峥紧张的声音:“教主。”
季无常仰面躺着,语气肃杀,“韩峥,守在外面,不许让任何人进来。”
韩峥:“是。”
须臾,脖颈的牙齿松开,李朝夕的头歪向一侧,季无常垂眸,平日遮在面具下的左脸一览无遗,眼角下的三颗泪痣,勾勒出下眼的形状。
他抬起一侧的手,如同抚摸珍宝一般,在三颗泪痣上来回摩挲。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解药。
——
李若水呆怔在原地,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体内方才平息的痛似乎又有了势头。
今日午时父亲命他下山一趟,说是今日兄长回来,让他下山买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和吃食,他照做去了,却在一家甜食铺子突然晕倒。等他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莲花山庄,而外面,已然是火光四起,刀剑兵器相撞“叮当”交响。
李若水跳下床,提剑正要冲出门,胸口倏忽一痛,头一沉,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时,外面兵器相撞的声音已然平息,更多的,则是哀嚎遍野的呼救。
李若水勉强站起身,提着剑,踉跄着走出房间。
莲花山庄一片狼藉,小厮和丫鬟四处逃蹿,地上血流成河,横着莲花山庄的弟子和焚莲教的弟子的尸体。
他茫然四顾周遭的环境,发现醒来地方,竟是议事堂旁的小屋,他步伐沉重朝前走,方走到议事堂敞开的房门,身后一阵劲风,他拔出断肠剑转身刺进偷袭之人的胸膛,迅速拔出。
“砰”的一声,焚莲教的弟子倒地不起,头一歪,阖上了双眼。
李若水剑锋指地转回身,议事堂内躺在血汇成浅滩的四具尸体闯进他的视线。
犹如晴天霹雳,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动弹不得。
“二公子!”
李管家的一声“二公子”将他拉了回来,紧接着就听见李管家结巴道:“二公子,你,你杀了老爷和大公子!”
李若水呆怔转回身,“我,我,没有。”
李管家惊恐地看着他,仿若在看一只怪物,李若水还想说些什么,李管家慌不择路逃走,独留他一人站在原地。
秋风萧瑟,吹的人骨头都是疼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连成线,滑进嘴里,苦涩,令人作呕。
李若水捂住嘴巴干呕,泪水充盈整个眼眶。
手腕忽地一紧,他木讷扭头,顾长清身上和脸上满是血污,“若水,跟我走。”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他哭得更凶,小声呢喃,“师兄。”
顾长清拉着他的手就走,在撞见一路人马出现在长廊拐角处时,拉着他躲进一间房间内。
一进房间,顾长清便翻箱倒柜,李若水看着他的背影,六神无主地说:“师兄,父亲死了,兄长也死了,嫂嫂和侄儿,死了。”
顾长清找到一件不是莲花山庄弟子服的衣裳,塞进他手里,“换上这件衣裳离开这里!”
李若水茫然地看着顾长清,不明白何意。顾长清则脱掉他身上外袍,替他穿好衣裳,嘱咐道:“一会你先走,我去引开焚莲教的注意。”
说着,顾长清的手再次拉住他的手腕,眼神是不可置信,“你的内力,怎会没了?”
李若水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也来不及去思考,为何会昏迷,为何会胸口痛,为何会失去了内力,父兄为何会丧命。
顾长清神色严肃,“若水,你从后山那条小路下山,待我脱身,下山寻你。”
交代完,顾长清打开房门离开,没一会庄内再次喧杂,他打开房门,朝后山的方向走。
后山是悬崖,死路一条,那条小路只有他和顾长清知道,焚莲教的人自然不会埋伏在这里。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后山,李若水径直朝悬崖的方向走。
悬崖顶,山风吹散了发,在身后鼓动,他站在悬崖边,抬头望,是清冷毫无温度的圆月,向下望,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
如若从这里一跃而下,是不是就可以同父兄团聚。
“狗贼,还我娘的命来!”
听到身后的怒吼,李若水动作缓缓转过身,心如死灰等着一剑贯穿。
预想的疼痛接踵而来,刺穿左肩,持剑人松开剑柄,声音颤抖,“若水,哥哥,怎么会,是你。”
李若水的视线从左肩挪开,异色的双瞳映入眼帘,十三岁稚嫩的少年和眼前高大的身影重叠,他缓缓开口,“无常,好久不见。”
“我......”
季无常双手颤抖,惊慌失措。
他的手被血染红,脸上也尽是血污,身上穿的是焚莲教教服。李若水眸色一寒,虽不清楚季无常为何会进入焚莲教,今日又是否参与了此次的杀戮,这些,他都不想知道。
李若水闭上眼,断肠剑脱手而出,掉落在地,身体后倾,呼啸的风声穿进耳里,身体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反倒让他觉得解脱。
“哥哥!”
一声轻柔的呼唤与梦中凄楚的嘶吼重叠,李朝夕缓缓睁开眼,季无常褪去青涩的脸出现在上方,见他醒来,眼尾上扬,
“你睡了一整日,起来吃些东西。”
一整日?
这次,竟睡了如此之久。
李朝夕看向坐在床边的季无常,他身上的衣裳整洁,俨然是换过了,颜色虽依旧是玄色,衣摆上的莲花却是金色,尽显矜贵。
季无常见他不说话,神色担忧,“可有哪里不适?”
李朝夕试着催动内力,感觉到丹田充盈,坐起身摇了摇头,“没有。”
“那便好。”
视线下移,季无常白皙颀长的脖颈上,一排还未结痂的牙印异常显眼,李朝夕想起昨夜之事,歉意道:
“昨夜,对不起。”
季无常的食指摸了摸牙印,苍白的唇角上扬,“哥哥在说什么,这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李朝夕明白他的好意,道了声谢。季无常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摆好碗筷,
“哥哥快来吃饭。”
李朝夕点头,穿上地上的靴子,走了过去。
桌子上的菜肴热气腾腾,香味四溢,一日未进食的胃发出不满的鸣叫,催促着食物来填满。
李朝夕拿起碗边的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房间寂静如斯,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空荡的胃有了些许吃食的填补,思绪也跟着运作起来。李朝夕想起昨日白日时,季无常有意无意的一瞥,咽下口中的食物,
“无常,你的记忆,恢复了?”
季无常放下手中的筷子,“恢复了一些。”
李朝夕猛地想起,昨日摘下的面具,而那张面具,就在季无常的右手边。
季无常拿起面具递给他,笑得一脸纯真,“哥哥,你的面具。”
李朝夕摸不准季无常究竟有没有想起来他的事,接过面具放在一边,并没有戴在脸上。
想起与否,季无常都已见过他的样貌,这面具,在他面前,也没必要再戴。
“虽然大部分的事都想起来了,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教我剑法的若水哥哥长什么样。”
“关于他的事,也只停留在八年前分别时的事情上。”
季无常苦恼地说着这件事,李朝夕却觉得如此,甚好,“无关紧要的事情,不必去想。”
见他再无动筷的意思,季无常问道:“哥哥可是吃好了?”
李朝夕点头,季无常沉声道:“韩峥,你进来。”
见有人要进来,他连忙拿起桌旁的面具戴上。
韩峥推开门,毕恭毕敬道:“教主。”
季无常一个眼神示意,韩峥关上房门,踱步至他身旁站定。
李朝夕不明白季无常的意思,但韩峥自从进来后,目光时不时在季无常的颈侧游弋,嘴唇抿了又抿,想笑又不敢的样子,惹人生疑。
季无常先他一步开口,“韩峥,想笑便笑,这儿没有外人。”
“哈哈哈哈!”
韩峥笑声放肆,完全没有作为属下的拘束,他直接坐到二人中间位置的椅子上,指着季无常的脖子,“季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这齿痕特别的,特别的......”
季无常挑眉,语气里毫无责备和生气的意思,“如何?”
韩峥一拍手,“好看!”
“我在青楼那些姑娘们的脖子上见过,她们的,可没这个好看。”
李朝夕原本只觉歉意,经韩峥这般说,再看那齿痕时,只觉脸烧得厉害。
季无常余光扫了眼李朝夕,将他涨红的脸尽收眼底,心情愉悦。
他右手把玩着赤色的耳坠,看向韩峥,“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韩峥收回笑容,严肃道:“程真两年前曾在青阳镇出现过,而后销声匿迹,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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