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风中隐约飘散着糜烂浓艳的桂香。

戚夕醒的很早,听见梅洵雪的呼吸声依旧如常便放下心推门出去。

天空之中还悬着零星的几枚星子,日与月都未曾从浓云之中散出光辉。

戚夕在府衙门口等了一会,便如他所想的那般遇见了谢长荔。天空并未飘雨,但他依旧执着一柄旧伞,纤长如葱指节握着乌木的伞柄,被寒风吹着指尖透红,一席青绿色的长衫外头罩着件裘衣,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看起来不像是府衙上值的,而是某位贵胄来视察。

“你将我们带来永州,却也不顾我们的生计几何,叫我如何相信你。”

“戚夕,我从未说过要负责你们二人的生活开支。况且,我们那晚不是谈崩了吗?”谢长荔的脸藏在伞下的阴影,他微微将伞往身后倚了一下,露出半张脸,唇角微勾,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我又有何理由留着你们。趁早回你的狗屁村子里过你的安生日子吧。”

“而且,这两日你在永州又做了什么呢?你什么都没做,反倒是来质问我来了。”

戚夕脸色一红,谢长荔明知他是个哥儿,他现在这么一说不可能不知这两日他在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永州做什么,你在背后调查我!”

两人剑拔弩张的功夫,府衙门口又匆匆跑来两个粗壮的男人,他们瞧了一眼谢长荔和戚夕。

“谢小兄弟,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这天快下雨了吧。”

“对、对、对。快进去吧。”

谢长荔转头冲他们微笑道,语气平淡如往常:“无事,刚好遇见一个故人就寒暄了几句,你们先进去吧,我过一会就来。”

“行呢。”其中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打量了一下戚夕,便拽着身边的人先进了府衙中,又留谢长荔与戚夕。

“快到卯时了,若你只是来找我要个说法那刚才便是我的说法,我身边只留我能用的人。”说着,谢长荔将伞收起递给戚夕,“想来你这般粗心并未看天色,这伞便留给你吧。”

伞被横在两人之间,戚夕并未收下谢长荔的好意。

“不接吗?那便算了。”谢长荔并未生气只是又怀抱回伞,循着台阶缓缓消失在戚夕的视野之中。

直到那抹青色彻底不见,戚夕的背却不由落寞得弓了起来。

他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

他是要留在永州的,起码是要在谢长荔的身边才可以。

但这谢长荔怎么一点台阶都不给他下。

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

天色陡然变得昏暗起来,趁戚夕不注意的时候飘起了蒙蒙的细雨,雨丝如雾般散在眼前,戚夕站在府衙门口,天地缓缓之间只能听到青石板与水滴碰撞的声响。

周围空无一人,只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他得等到谢长荔。

戚夕拧了一把自己的脸,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与衣衫,身体也有些发冷,其实他很少生病,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攒的草药后来几乎都是给梅洵雪用了。衣衫被水浸透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浑身都开始打寒噤,他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约莫是等了很久,眼前终于是看见了几个人影,灰扑扑的就和这压抑的天气一样。

“你还不走嘛?谢公子恐怕没那么快办完事儿呢。”早晨遇上的青年快步走下来,在淅沥的雨声里头大声道,“这雨越下越大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我有事找他,再等一会吧。”戚夕的声音有些蔫软无力,他摆了摆手扯出笑,“多谢了。”

男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回头瞥见那抹翠绿色的身影,在阴沉的空气之中格外显得突兀。

“呀,那我先走了。”

戚夕转过头瞧见谢长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就要和地上的石砖长在一起了,走一步都费力。

——噗通!

重重一声,整个人便侧倒在地。

戚夕强撑着站起,耳边是逐渐清晰的脚步,再抬眼,谢长荔那清冷绝艳的脸庞便落在戚夕眸中,而雨水也被伞挡在两人的身外。

他用力抓住谢长荔的手腕,那双圆眼都耷拉下来,透着几分无助与无可奈何。

“我能帮你什么呢?谢大人,我有必须要留在永州的理由。”

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手指被轻轻的扒开,谢长荔那白净的腕子上落了点戚夕带来的泥点,格格不入。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的确,若只是你的话,我的确是看不上的。”谢长荔轻声低喃,而后他又说道,“永州是好,但却有比永州好千千万万的地方在,你不想去吗?”

“去,见见鄞王殿下。”

听闻谢长荔口中的话,戚夕神色陡变,连脚步都踉跄了两下。

谢长荔,要回都城?

他的心未免太急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此前便说过,你的脸上藏不住东西。都城迟早都要回的,我没你想的那般愚昧,自然是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如今的我不过是被贬谪至此的小官,能做的了什么,你说是吧。”谢长荔嘴角浅笑,露出小小的两颗梨涡,他拍了拍戚夕的手,道,“想要留在永州的话,就好好待着,切勿惹是生非。”

“当然。”戚夕咬牙切齿。

“喏,这伞你拿去,别等会淋湿了还怪我身上。”那乌木的伞柄复又落在了戚夕的手中,很烫,但他不得不接过。

谢长荔的长衫着了水,在脚边泛起圈圈的涟漪,瓦檐成串的水滴如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目送着戚夕笨拙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巷子口,眼底不由浮现出蔑意。

方才戚夕说他有不得不留在永州的理由,可据之前的调查来看,戚夕一无亲人二无情人从来都是孑然一身,而少年时期便参军的戚夕更是从未踏足过永州一地。

他有不得不留在永州的理由……想想便觉得可笑至极。

当然,他也无所谓戚夕隐瞒的原因,只要戚夕在他身边便可,他只需一个接近鄞王的理由。

谁都可以,只是带着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戚夕,成了他最好不过的选择。

想来如今,谢怀真也应到了都城才对。

谢长荔仰头,雨水直直落进了他的眼中,斑驳了他的视线也斑驳了他眼角的泪水。

今日乃是他安宁侯府的忌日,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苟且偷日。

*

雨声阵阵,似乎还起了几道雷。

梅洵雪担忧地看着窗外,戚夕消失了好几个时辰,就算他真的去做工了,这种天气又能干什么呢?

门外脚步拖沓,一步能有两步重。门扉被推开,挂着水的油纸伞被丢在门外。

“戚夕!”梅洵雪呵了一声,本想质问戚夕怎么一声不吭走了,却发现来人脸色泛着不正常病态的红晕,衣裳也全数湿透了,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外边下了那么大雨,难道戚夕真的是个傻子,淋了一路回来的吗?

戚夕对梅洵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但他的身形摇晃,似乎一碰就能倒下。

“你这淋了雨,也不怕病了,赶紧先把衣服换下。”梅洵雪皱眉推搡着想躺下的戚夕过去把身上的衣裳换下,“你要是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人的。”说着还扭过了头。

“好。”戚夕此时脑袋已经开始发热,让他晕乎乎的。

里衣褪尽,戚夕掐了一下掌心,从橱里找了见干爽的衣裳套上,然后人一倒就摔在了床上。

梅洵雪听见动静回过头走近,只听见戚夕急促大口的喘气声,眼眶泛红连眼白都透着异样的潮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像虾般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乌黑色的发尾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搭在颈侧,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他伸手碰了一下戚夕的脖子。

很烫,烫得吓人。

而戚夕在被他的手指触碰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就往后缩着,看起来十分抗拒和不安。

“发烧了?”

梅洵雪心里莫名有些不悦,之前他被戚夕照料的时候可没像戚夕这般矫情,这不给碰那不给碰的。

如今轮到他生病了,就开始拿起乔了。

谁要管他。

“唔——唔——”大抵是身体又冷又热难受的很,戚夕不停地哆嗦着却又不停扯着自己身上不多的布料。

梅洵雪瞥了一眼,还是起身换了一盆冷水,将过了凉的毛巾贴在戚夕额头、脖子处。

“怎么搞的,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都说了我不会照顾人的,你要是烧成傻子我也不会管你的……”梅洵雪嘴上说着,但手还是不由拂着戚夕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缠在指间。

他比常人更低的体温此刻却成了戚夕的救命稻草。

手指被轻轻攀附住,腰间凑过一个毛糙的脑袋,像他之前养过的九尾那般喜欢乱蹭。梅洵雪揉捏过戚夕的脸颊,恶狠狠道:“当初怎么捏我的,有那么好玩吗?”

戚夕烧的糊涂,耳朵嗡嗡作响,只是顺从地抬起头看着梅洵雪,眼底的人影憧憧,但还是脱口而出,“你,可爱。”

该死的戚夕。

病了也不忘调戏他。

小宝你是个可爱的宝宝。

不能被别人拐走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二十八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