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宴。
赤红灯笼挂满檐角,进门可闻醉人酒香,满堂金玉,环佩作响,少男少女娇笑声不觉,穿插着几声高谈阔论。
梅洵雪坐在侧位,睨着下头密密匝匝的人影,他抬手,将温着的酒倒入白玉杯中,酸甜的青梅酒入口倒也不是多难喝,梅洵雪不自觉多喝了两杯。
很快,酡红酒色浮在眼下。
看谁都有些飘逸,和鬼似的。
他骤然拍案起身,随即又晕乎乎地倒下去,头痛异常。
“小侯爷是喝醉了吗?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咱们的小侯爷呢,那副面相当真是艳绝无双啊。”
“是啊是啊,啧啧也不是鄞王殿下,哎——”
胥云琰见状便命宫人将梅洵雪带到内殿休息。
梅洵雪好似是睡着了,可身体却是滚烫,出门凛冽寒冷灌进体内,叫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他命抱着他宫人将他放下,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遣散宫人趔趄着脚步朝着清和殿里头走去。
他大抵是知晓胥云音所在之处的,光最亮的那处,晕着脑袋就走了过去。
许是没想到梅洵雪会只身前来,胥云音似乎是有些惊讶,他叫了梅洵雪一声,却发现梅洵雪好似有些奇怪。
定神一瞧,原来是有些醉意。
“喝醉了?”
梅洵雪扶着门框抬眸:“没有。”他想跨过门槛,但却一下跌了进去,还好胥云音手快,将人抱住。
却见梅洵雪的眼眶湿润,好似是哭过了一般。
胥云音叹息一声,将梅洵雪散开的头发重新别好,问:“怎么了?”
“你、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梅洵雪听见胥云音的声音,换起些许的神志,他看向胥云音咬着牙凶狠道,“骗子!”
“倒是说说骗你什么了?”
“他没死!他没死!”
胥云音:又疯一个。
他着宫人煮了醒酒汤,又将不清醒乱哄乱叫的人答应打横抱起放在软塌之上。
等梅洵雪再醒,天才蒙蒙亮,只觉得头疼,好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忘记了,天旋地转后,才恍惚记起昨日他醉酒之事。
他原是想找胥云音质问,却不小心在宴上醉了。
想及此处,梅洵雪不由攥紧拳。
自己是不是有病,还好没出什么事情。
“你醒了。” 胥云音打着哈欠问,看了梅洵雪一宿,他也困得很,“要我遣人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自己走。”
“你酒品不好,以后不要沾酒了,会出事的。”胥云音善意提醒。
“哦。”
“我依旧还是那句话,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若你真想报仇,就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走到众人之上把握权柄你才能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胥云音淡淡说。
“恶心。”梅洵雪淬了胥云音一眼,眼里含刀,“你和谢长荔都是一路人,不用对我假惺惺的。”
“那在你心中,谁是真心爱护你的人,是戚夕吗?”胥云音冷下声,从帷帐后走出,锐利鹰眼似是能洞穿梅洵雪,“我承认他对你的情谊不假,但扪心自问,你在他心中又占据多少呢?”
“闭嘴!”
“看来如今你的身体是真的好多了,如此我也可安心了,既然你说你自己离开,那就不送了。”
梅洵雪下床离开前,又闻到了淡淡的药香,讥讽,“你这儿的味道可真不好闻。”他记得这个味道,谢怀真调的香,容易让人陷入幻觉,难不成胥云音感觉不到吗?
看来胥云音并不知道戚夕并没有死。
那谢长荔呢?
不对,按照他们的说法,谢长荔和戚夕是一同中箭的,并没有办法做手脚。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探究其中背后的原因,更为重要的是找到人,但在那之前……
梅洵雪垂眸,但在那之前,他要搞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时间可能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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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担心了好久,在回程的马车内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眼眶都红,看见梅洵雪没事还是放心了。
梅洵雪靠在软垫上,身体还有些无力,眼瞧着马车就要到侯府,想了想便叫画眉转头往安宁寺去。
“小公子,您去安宁寺做什么?”
“呵,砸东西。”
画眉不置可否,只有梅洵雪自己知道这是为何。
既然戚夕没死,那牌位立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就烦。
一到安宁寺,梅洵雪便直奔长生殿。
烛光通天,佛像森严,叫他好不难受。
他寻了许久才找到刻着戚夕二字的木牌,在画眉错愕的眼神之中将其丢入火盆之中。
火光顿时冲上了梅洵雪的眼眸,发出焦烤的臭味,噼咔作响的崩裂声让木牌顿时化作分齑。
“您这是做什么?”画眉不解问。
“将他的贡品都撤下。”
画眉不敢多问,便张罗着做梅洵雪吩咐的事情,她家小主子从皇宫回来后怎么就像受了刺激一样,莫不是吃亏了,可以梅洵雪的性子,又有谁能叫他吃亏呢?
从安宁寺回侯府,梅洵雪发觉街边的残雪好似开始消融,不复从前松软模样,混杂着泥土和灰尘,看着脏兮兮的。
而侯府门口的两个雪球也化作了一滩雪水,旁的东西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压根瞧不见昨晚的模样。
“画眉,那堆东西呢?”梅洵雪手指一指原先应该堆在石狮子旁的雪人转头看向身边的画眉。
画眉:“您不是不喜欢吗?我昨夜就遣人铲掉了。”
梅洵雪:“……”
“好,做得好。”
画眉听不出来梅洵雪是在夸她还是在夸她。
他回屋从床底抽出一个暗盒,将上面的灰尘吹散,打开,是此前戚夕送给他的银锁,梅洵雪将今年的两个兔子木雕丢了进去,重重阖上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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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梅洵雪入国子监,不出所料,祭酒连连称赞他天资聪颖,是不世的天才。
待到秋季,胥云琰命镇北侯李展教授他骑射,不出意外,梅洵雪四肢无力,连拉弓都成了费力之事。
冬日生辰日前,并未下雪,梅洵雪并未收到雪人,自然也是没有看见系在门环上的三只哭脸小兔。
但这一年里头梅洵雪发现自己的身高又比此前长高了不少。
好像,正在以一种正常人的速度生长。
可皇城之中,他也没有察觉到灵力流转。
次年,谢长荔被派往南疆,梅洵雪心里暗爽,但也生出一分不安来。
随着身量的长高,梅洵雪竟也能拉开半扇弓,只是箭还未射出去便折落,直直插在地上。
李展:“进步还算可以,待你筋骨再强劲一些应该便能射出这只箭了。”
“何时?”
“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五六年都有可能。”
“太慢了。”梅洵雪碎碎念。
又到冬至,果真下雪。
梅洵雪一宿未眠,天不亮的时候门口还未积雪,他推门出去的时候还未积雪,侯府门口也没有朝内的脚步,只有走出去的。
他哈了口气,眸中阴郁之色更深。
梆子声未过零点,一道诡异黑影偷摸来到长乐侯府前,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快速堆了两个雪球,随后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挂在雪人上头。
原本寂静的冬夜诧闻踩雪吱呀声,打破了如死寂一般的空气。
听见声音的人并没有转头去看来源,而后惊慌失措的拢起袍子向外跑着,火光将雪地照成通红。
“画眉!”梅洵雪厉声对身后的人喝道。
轻巧的龙骨弓被递到梅洵雪手中,他就知道男人肯定会来!
他等这一刻等了两年了。
拉弓,力满,松手——
唰。
擦着男人的衣袍滑落,但男人的身形脚步并未受到任何改变,但可以看到男人跑得并不快,看着有些佝偻。
妈的。
梅洵雪气上心头,又抽出一箭,竟直接朝着男人胸口飞去。
“啊——”
痛苦的叫喊声在雪夜里头格外刺耳,殷红血迹冻融新雪,蜿蜒爬行若蛇,梅洵雪的眼底一片猩红,那血好似刚好凝滞在他的脚边。
他丢下弓,缓缓朝着几乎是爬着的男人走去。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戚夕……”
听见这个声音的男人停止了动作,残喘地趴在雪地里头。
男人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头发散落,手指缝中藏着脏污和新鲜凝结的血痂。
“现在知道害怕了?”
梅洵雪弯身,抓着男人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紧绷着的皮肤压迫着男人呼吸,嗓子里发咔咔难听的声响。
“是觉得我会很感动吗?戚夕。”他踩着男人受伤的腿骨,附耳说着,“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为什么去年没来!”
“说话啊,戚夕!”
“啊——侬、侬松、哦松开。”
变调、油腔滑调、怪稽的声音,听着年纪还有些大。
梅洵雪脑子一怔松,手一放,男人得了空,大口喘着气,转过头,却是张中年男人平平无奇的脸庞。
“侬做撒子,我、我就是替人送东西的!”说着男人眼中疼的泛起泪花,“早知道那么危险,我、我就不赚这份钱了。”
“那你跑什么!”
“大晚上的,我怕被抓啊。”
“是、是谁!”梅洵雪的声音几乎不成调,他等了那么久,居然是场空欢喜。
“我也不知道……他、他很早就拜托我了。好疼啊!”
梅洵雪仿佛是卸了全身力气,眼底浮现着浓浓的恸意与不甘,如此揪着男人也无用:“我会叫大夫给你诊治,你不会死。”
“好、好,多谢这位爷了。”男人皱着苦巴巴的脸扶着腿站了起来,他像是想到什么说:“我去年也送到了的,只是没下雪我就系在门上了。”
梅洵雪恍若未闻,径自走到侯府门口将雪人脖子上的挂绳拽在手中。
“四个。”
四个刻着喜怒哀乐的兔子。
他又快步走到负伤的男人面前,“谁给你的木雕,又是在何处给你的?”
[我们小宝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摊手。]
[然后现在身高大概玉米七多的样子,后面不会长很高很高了哦。]
[外表来看小宝就是发育比较好的十四五岁,明年看上去就是十六岁。真实年龄的话四百来岁,又擦汗了。要是时间上有bug的话可以告诉我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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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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