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戚夕住了三年的地方吗?
空旷的可以,梅洵雪走近的时候,脑内杂乱无章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一封沾染了雨渍的信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燃尽的油灯压着它,温度还未完全褪却。
赤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份字迹潦草的信。
——小宝(划掉)
梅洵雪,亲启。
一笔一划写得并不好看。
梅洵雪拈着薄薄的纸片,在思考戚夕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是要因离开而向他道歉吗?抑或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再多的话,都不过是这几页纸片。
打开,仿佛能听到戚夕的声音。
“小宝,你会找到这封信的对吧。画眉知道我住在何处,早晚你都会发现的,其实这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将你带入了本不该属于你的权利漩涡。这并不是我原本想要看到的,我知道你不该属于那小小的山村里头,你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字迹一顿,好似是隔了几日再写的。
“很多事情可能都没法得到合理的解释,我能捡到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冥冥之中好似是有指引那般,让我救下你。你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是……”
一团乌糟糟的墨迹,渗透薄纸。
梅洵雪眉头轻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有着怎么样的过去,我都接受。但就像之前我写的那样,所谓的命途会将一切推向他该去的地方。能和你重逢很开心,虽然之后发生了——”又是一大团的墨。
最新的一张纸墨迹还新鲜。
“小宝,求你,不要找我了。”
——戚夕。
梅洵雪将纸折好,重新点了火,烧了这封信。
求他。
戚夕除了在床上的时候求过他之外,何时求过他。
他是铁了心要走。
能去哪里呢?
可真是绝情啊戚夕。
而且看来是早有预谋,在他离开的时候,戚夕就开始着手离开的事情了。
不过油墨还是新鲜的,戚夕走不远。
明州多得是水路和陆路,但是天色不好,又经验的船夫不会轻易在这个时候上路,所以戚夕要离开明州的话,就只有陆路。
但也有可能戚夕并没有离开……
梅洵雪吸了口气。
心口的蛊虫蚕食着他的血肉,微微发疼。对了。
他差点忘了这回事。
‘能找人的。’
他能理解戚夕离开的原因,那些被墨水抹去的痕迹就是最好的理由,呵。
若是他没有这个蛊虫,对于戚夕混乱的言语恐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天命、什么既定的结局,一团狗屁!
可是他何尝不懂戚夕这份念头呢。
执念。
待在自己身边的话,戚夕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回到自己世界,离开是对戚夕最好的选择,总会有机会的。
他与戚夕本就是同病相怜,不同的是戚夕清楚的知道他该如何逃离这个世道,而他……不清楚不明白。
他深吸了口气,烛火吞灭了那几张纸片,旺盛的火焰占据了整个瞳孔,一片橘红。
画眉看梅洵雪在里头待了一阵,敲敲门:“小侯爷,您……”言语之中不免担忧。
戚公子不在这儿,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
但隐约的,画眉好似也知道,她可能见不到戚夕了。
可在昨天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甚至今早戚夕还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叫她照顾好小侯爷。
难不成这几日都是装出来的伪善?但戚夕离开前连宋婶婶家的孩子都照顾到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
夜晚,夜空中浮现出点点的星子,戚夕其实并没有走的很远,他雇了一辆马车,又和宋姐说了些将人脚步拖延住的话。
总之,等梅洵雪发现的时候他应该出关了才是。
这么一来戚夕也没那么着急了,他回过头去看万家灯火,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便是躲躲藏藏的一生,如今也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轨迹罢了。
他的心里头总有一个猜想,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不是他所想的谢长荔,而是小宝。
但他并不敢尝试。
远离梅洵雪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于他也于自己。
在写在那封信的时候,戚夕其实删改了很多,他想说,小宝永远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为珍视的存在……他只希望他们的关系停留在永州那时候。
……
都城发生的那些时候就当是一场乱梦吧。
更深露重,戚夕寻了一个驿口给马儿喂了点草,冷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受伤的地方似是被虫蛇咬过那样。
他走到水边蹲下身,随手拿了点石子打水漂,‘哒、哒、哒’,这些日子他也弄不明白他的心,就像起伏的波纹那样泛着层层圈圈的涟漪,不知道会随着水流飘向何处。
他明明只是把小宝当做孩子的,从前。
可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
他自以为坚持的底线,从哪里溃烂决堤的呢?
算了,他也懒得管了,等到天亮,他就彻底远离明州了,到时候就彻底和那帮人脱离关系了。
什么天道、什么系统,都给他放屁吧!
但心里还是会觉得对不起梅洵雪,明明昨天还和人家说要陪着他一辈子的。
不过——
他也没算是毁约吧,两人同在一个世界便可以了。
“啊戚夕!你这是又后悔了吗?”戚夕低头看着水边自己的倒影,他站起身顺着溪流踱步,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是很重要的角色,他只是一个小小的NPC,路人角色就要有路人角色的觉悟,不可以夺了主角的锋芒。嗯,躲起来。
在车上睡了一觉,戚夕天还没亮就起来,打算赶最早的时候过关。
多逗留一分就多一分风险。
城门口人烟稀少,戚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官兵并没有为难戚夕打着哈欠就将人放行了。
他驱赶着马车,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前头那突兀出现的马车,荒芜的大地,只有两行光秃秃的树立在道旁,荒草倒伏,只见绵绵黄沙。
戚夕赶着车,再看见明州城外的天,心情复杂。
除了那时候去都城之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明州了。
“哎。”戚夕叹了口气,快到转弯口的时候才发现路口被人堵住了。他跳下去,想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谁啊,占了车道不走,还让我们另寻出口,真是好生霸道,这儿官兵也不管管。”
“哎呀,少说两句吧,没人管说明招惹不起啊。”
戚夕听了声,眼皮直跳,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从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来看,他现在最好少管闲事。
他抬出去的脚又默默退了回来。
还是赶紧溜了才是。
人流散去,戚夕本想随着人群赶紧离开,却被一道女声叫住了。
“公子!”
居然是画眉的声音。
戚夕赶紧将头缩了进去,庆幸自己是背对着画眉的,他快步想要走上马车,但是后颈却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片雪白,晕了过去。
-
“警告。”
“警告。”
“警告。”
“穿越者身份已被道出,请宿主尽快脱离世界。”
“穿越者身份已被道出,请宿主尽快脱离世界!”
“穿越者身份已被道出,请宿主尽快脱离世界!!”
“失败者……”
“彻底抹杀。”
戚夕的脑内嗡嗡作响,他吃痛地哼了一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像又躺回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吊着几根熏肉的天花板,灰蒙蒙的。
“在做梦吗?”他怎么回到明州的家里。
可这装潢又和八仙村的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十里八村的,长得都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
“呲——”他捂着后脑勺起身,脑袋还有些没有转过弯,他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吗?
怎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他都多久没听到过了!时间长到他都以为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大岚人了。
还好!还好!
消失的记忆慢慢回笼,他不是、不是应该——
“我不是应该,出了明州才是吗?”戚夕怔怔出声。
“对,按照原定的路线,你应该离开明州城了。”
“你又一次抛下我了,戚夕。”
循声望去,戚夕只看见藏在阴影里头的那一双漆黑瞳仁,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吞掉。
“不是说,不要找我了。”算了,他也知道梅洵雪不会听,戚夕张嘴想解释一些什么,但还是默默低下头,能怎么解释呢?
没法解释。
“求我啊,戚夕。亲口求我。”梅洵雪走过,弯下身圈住人,挑过戚夕的脸,“我要你亲口说。”
头顶骤然落下阴翳,戚夕愣了一下,他呆呆问:“我说了,你就放我走吗?”
“求你,小宝。”
求你,小宝。
为了离开他,什么都可做什么都可以做吗?
“呵。我可没答应过。只是听你说了之后,更加、更加——”梅洵雪气急,脑内被怒火冲刷着理智,灵台微动,隐隐有着暴动之相。
“噗———”
一滩热血喷到戚夕的脸上。
头发、睫毛、眼睛、嘴唇……都沾染上梅洵雪的血。
“小宝!你、你、你。”
戚夕掀开被子想要给梅洵雪擦脸,但他的双手分别被禁锢在床的左右,能移动的范围,不过床笫之间。
“呵。”梅洵雪抬袖擦了擦,但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止也止不住,“我恨你,戚夕。”
“我不会、不会原谅你,你休想回到、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那双眸子,直直地盯着戚夕。
——“让他杀了你,你就能回去了,戚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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