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魑魅般摄魂的声音在梅洵雪的耳边不断不断地回响着,一次又一次。
他的身体虚软着,什么也做不了。
手里的长剑滴答往下淌着鲜血,戚夕的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而转瞬却被释然取代。
那褪去光彩的眸子像是要把自己死死地刻在脑海里。
一瞬间,梅洵雪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的灵魂、身体仿佛都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风起风停,一切宛如昨,时间的流转在瞬间停滞,梅洵雪的大脑一片空白,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最后什么也哭不出来了,任由猩红的血夺眶。
最终将他的视线占据。
在心脏彻底停止跳动的时候,梅洵雪自己也死了一遭,没有用的他在这个世界什么也做不了,他如同戏台上那被牵丝的人偶,纵使身着再华丽,却也不过是被人操纵的存在。
他明明是最不信命运说的那个,却无可奈何臣服于凡人。
「成了吗?」
「成了。」
一道声音穿透天灵盖直到脊髓。
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不成?
“阿雪,你看很容易的不是吗?”谢长荔的手控着梅洵雪,在梅洵雪不断发出的怒吼声中毫不留情地刺向了被李展牵制住的戚夕。
方才李展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谢长荔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舍弃不下自己好不容易精心培养的人儿,可梅洵雪身上总有反骨,要想让梅洵雪折腰,就只能断了他无关紧要的念想。
“我、我迟早会杀了你!”梅洵雪身体抖得厉害,浑身脏腑都在疼,体内的蛊虫感受到了母蛊的死亡,停下了所有的迹象,最后游走到了心脏处,长眠。
“好啊,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再杀我也不迟。”
一场火,将这个山村烧了个精光,没有给梅洵雪任何缅怀的迹象,等他多年后再想去追寻他和戚夕生活过的痕迹的时候,只有一派新生的杂草。
史书记载,乾帝死,新帝继位改用永年,以立摄政王参政,三年后,帝卒,葬于皇陵。右丞自缢于府中,朝臣散,诸侯四起,为百年之乱。
-
天耀宫,离水山。
烈阳灼日,身体里充沛的灵力逐渐将梅洵雪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四周梅树像是感应到他的灵力,长久不开花的红梅竟在一夕之间全数盛开。
他不是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吗?
身体没有碎成肉泥吗?
梅洵雪对如今的情况还不甚清楚,他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戚夕死后,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推上了帝位,他什么都不需要干什么都不用想,好似真成了提线木偶。多年后,在翻新长乐侯府的时候,他找到了完颜玄留给他的锦囊。
四字箴言是为太上忘情。
小字又道:肉身陨,神魂归,是谓大道成。
再后来……他好像是回到了王家村的后山,后山深处有一峭壁悬崖,他抱着戚夕送与他的长命锁一跃而下后——
他现在的记忆还有些紊乱,但毫无疑问,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回到了起点处。
梅洵雪起身,身上的衣物沾染了许多的尘土,他像是在这长眠多年了。
脑袋像是要爆炸了。
他向四周张望着,这儿应该还在天耀宫里头,但四处却还无人,溪水潺潺,梅洵雪循着水声溯溪而上,往复又折返多次。
除了水声之外再无其他。
梅洵雪有些自暴自弃地回了原点,他召出自己本命兵器,一柄周身散发着黑气的长剑悬在空中,梅洵雪指尖一碰,炸开无数血花。
他歪了歪脑袋,觉得有些诧异,他的本命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幽幽鬼气,一点也不好看。
好像又过了无数的日月,但身体好像是感受不到时间流转那样,期间他试了很多种办法想要离开,但这个地方就像特意建造出来为了困住他,迟迟找不到出口。
又一次,他顺着溪流想要找到源头,却在一个松软的土上停住了脚步,他弯下身,摸了摸那处的土壤,很干,一碰就碎,可旁边就是溪水。
他拧眉,伸手在四处探寻着,果然叫他摸到了一处无形的墙。
震碎,眼前景象大变。
根本就不是什么离水山。
而是,前世和戚夕生活过的地方,王家村。
他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和自己相像的小人抱着戚夕,而戚夕好端端地活着,将那一脸嫌弃的小孩抱到了怀里。
「小宝,脏死了。」
这是戚夕会说的话吗?梅洵雪愣住,他以为小小的自己会发火,但‘自己’却咯咯笑着,勾手缠住了戚夕的脖颈。
「戚戚,要一辈子对我好哦。」
梅洵雪,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你现在他爸的才几岁,你好意思对戚夕说长长久久这种事情吗?
梅洵雪气不过走去,但他整个人就好像是隐形的那样,直直穿过了两人。
假象?
他恍惚了一下,可掌心却好似能触及到戚夕的皮肤,那种触感,怎么会忘记。
梅洵雪像个旁观者那样,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长大,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在这里,没有讨人厌的谢长荔,也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他和戚夕一直都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他长大后,像是顺理成章那般和戚夕拜堂成亲。
甚至多年后,还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被取名叫做戚念。
梅洵雪观看了属于他们的一生,生老病死,最后长不大的自己在埋葬了戚夕之后,在那小小的坟茔上抱着那墓碑,深情说了许多的话后,将自己与戚夕埋在一起。
“神经病。”梅洵雪对自己这种寻死的行为嗤之以鼻。而在‘自己’死后,梅洵雪周围的视野重新回到了那处梅林。
“谁在搞鬼?”
时间又回归了停止,自己脑内的记忆仿佛又多了一份,一份属于刚才‘自己’的记忆来到了他的识海。
心口一阵阵开始翻腾。
怎会如此,谁在特意给他做局。
梅洵雪又沿着之前的方法去寻找出口,来来回回多次,和之前一样又被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从梅林走出的一瞬间,身体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雨丝飘荡,蒸腾出白雾,勾勒着他的轮廓。
他环顾四周,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这恐怕是王家村的后山。
随着隆隆的雷声,穿着蓑衣的戚夕随着轻微的一声叹息惊呼出声:「踩到什么了?软乎乎的。」
“当然是踩到我了!”梅洵雪在一旁吐槽,他蹲下身看着气息奄奄的自己,真可怜啊。
戚夕蹲下身,将人带回,梅洵雪一路跟随,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这大概是他和戚夕的初见吧。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再次经历一遍,这令他有些捉摸不透。
梅洵雪目送着戚夕背着他离开,眼神之中透着迷茫。
傻子。梅洵雪轻轻念了一声。
梅洵雪的脚步声很轻,轻到丝毫都听不到。他看着戚夕替他抓药煎药,又带着他处处求医,从春夏等到秋冬,他才堪堪会说话。
等到次年春天,他的身体才慢慢好了一点,戚夕带着他过了一个好年。
待到花开,便带着他去赶集,放纸鸢……
如此又过了两三年,他慢慢长开了,戚夕攒了点钱,带着他去了永州城,开了一家甜食铺子。
梅洵雪心里泛着嘀咕,怎么没有遇见谢长荔。
思索的时候,梅洵雪的身后踩空,他猛地一坠。眼前景象轮转,竟被切割成无数画面,身体悬停,仿佛身处芥子之中。
里面有无数个戚夕和无数个自己。
在不同的时空里,各自生活着,直到最后,所有的碎片顷刻之间轰然化作齑粉。
如繁星一般包围着他,点点的温暖汇入梅洵雪的心口,最终拼接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再睁眼,依旧是熟悉的梅林。
红梅凋落,天空骤然之间飘起小雪。
溪水冻结,鲤鱼啄冰。
梅洵雪的一袭红衣躺在茫茫的雪地之中,手中的青水长剑依旧散发着森然之气,却像是感知到主人的伤心,剑身振动,轻轻靠近梅洵雪的指尖。
这里,是他的幻梦之境。
他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他的大道依旧未成,他始终醒不过来。
他会活在自己的悔恨之中,长长久久地亏欠着戚夕。
对于修仙者的渡劫,于凡人而言就是无尽的灾难,戚夕的魂魄早就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之中,变得格外脆弱。
“戚夕,哪里有什么系统……都是骗你自己的。”
梅洵雪放肆的大笑出声,眼角的泪水凝结成冰珠,挂在梅洵雪的眼角。
片片雪子将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干净。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给他安排的一场劫,是每个飞升之人都要经历的,情劫。
梅洵雪抬手,空中凝出一个小小的生锈的银锁。
叮铃叮铃。
居然带了过来吗?梅洵雪还有些诧异,果然在他自己的空间里,想什么就能出现。
那,人呢。
梅洵雪腾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他死死地盯着雪地。
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洵雪颓然倒下,算了就这样吧。
“咕叽——”
梅洵雪疑惑,他怎么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睁眼,是对圆圆的红眼睛。
梅洵雪将小兔子捧在手心,左看右看,“活的。”
“活的!”
是不是说明,他可以靠着念想将戚夕幻化出来了。
可那样的戚夕,还是不是那个人呢?
-
梅洵雪等了很久,等到冬雪融化,绿叶新生,他才听见了噶擦树枝断裂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像是如梦初醒那般,记忆中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戚夕。”梅洵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猛地从树下跃下,像是着了魔那样摸着戚夕的脸。
“你、你还记得我吗?”他颤抖着声音说,始终不敢相信终于等到了男人。
‘戚夕’无动于衷,眸中没有神采,只是机械般地看着梅洵雪。
“果然,我就知道,都是假的。”梅洵雪收回手,将戚夕丢在原地,他不会饿、不会感到寒冷,但是戚夕会,所以梅洵雪还要时不时关注一下戚夕的动静,免得生病死了。
饿了得吃饭,冷了要穿衣。
梅洵雪虽然对着毫无反应的戚夕提不起兴趣,但毕竟长了一张和戚夕一模一样的脸,他还是有点狠不下心,反正只是顺手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梅洵雪渐渐的能从戚夕的脸上看出悲伤的神情。
“你,为什么难过。”
一个假人怎么会有自己的情绪呢。
戚夕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梅洵雪,许久未用的器官有些干涩喑哑:“很、孤独……很难受……”
“看见你、就很难受。”
“戚夕,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梅洵雪激动地抱起男人,“是不是!”
戚夕摇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很疼。”
“小宝,很疼。”戚夕笑着,眼角却淌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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