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一刻,北地王于长宁宫中殿设宴,为仙门远道而来的仙人接风洗尘。
长宁宫立于北地王城的正轴中心,夯土台基比城墙还高上几尺,是整座王城视野最佳的观景地,亦是北地最恢宏壮丽的宫殿。
秦桑榆抬头看着层层叠叠的台阶,感觉梦回高中教学楼的大楼梯。
她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扭头看向旁边抱着胳膊一脸冷漠的谢九。
满眼期盼的提议:“九九,我们飞上去吧。”
走上去真的好费劲。
谢九抽出手伸到秦桑榆面前,秦桑榆眼睛亮晶晶的,刚要搭上他的掌心,不知为何,他又把手收了回去。
秦桑榆:“?”
谢九平视前方,抬步跨上三级台阶,侧眸睇了她一眼,黑眸沉沉,辨不清里面的情绪。
说出的话要表达的意思就很直白了。
“你不能太过依赖外力,还是得锻炼一下体力,于逃跑,于炼丹,都大有裨益。”
秦桑榆风中凌乱,看了看谢九身后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台阶,又看看谢九睥睨冷硬的脸,试图商量:“九九,下次不行吗?要是迟到了多不好。”
谢九皱着眉想了想,冷血无情的面色有些许缓和。
秦桑榆以为有戏,刚想再接再励的劝劝,谢九蓦地转身,又上了几级台阶,清澈明朗的声音被风传下来。
“谁敢说你,我就砍谁。”
秦桑榆:“……”
秦桑榆小跑着追上去,跟在他旁边絮絮叨叨:“九九,虽说你不求飞升成神,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会不会不太好?”
谢九悠闲轻松的往上走,嗓音融了微凉的夜风,听着有些冷。
“不是你说的,要畅快肆意的过完剩下的日子吗?谁让你不畅快,我就送他下黄泉。”
秦桑榆哽了哽,干巴巴的道:“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不止杀人这一种吧。”
谢九轻轻的哼笑了声,“但杀人是最干净利落的手段。”
手起刀落,碍眼的人就再也说不出刺耳的话了。
谢九一步跨三级,秦桑榆前面还能小跑着跟上他,现下就有些吃力,她还没想好怎么改变他的想法,谢九就和她拉开了三步的距离,也就是十级台阶。
秦桑榆抬眼看着眼前的距离,深深喘了一口气,弯着腰闷头吭哧吭哧的往上爬。
她边爬边嘀嘀咕咕,也不指望谢九回答,仗着修士耳聪目明的感知加成,口若悬河的输出。
“杀人确实干净利落,但也不能看谁不爽就一言不合的动手吧。是,我们没有飞升的指望,不用管造杀孽结因果,但杀人杀多了,人也不是软柿子啊,就站在那里让你杀,总有反扑的一日,到时候,你的仇人多得烦都能烦死你。”
当然主要是,人族有天道护着,人杀多了,天道看不下去,哪天一个雷劈下来,她的九九就没了,那她找谁说理去。
秦桑榆喋喋不休的一路,爬到后面,只闻粗重的喘息,字句都模糊在喉咙里。
她弯着的腰背好像有千斤重,压得她动弹一下都费劲,更别说支棱起来端端正正的走。
机械麻木的爬了不知道多久,秦桑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液,热气氤氲的眸子恍恍惚惚的看向上方,没有看到台阶的尽头,倒看到绷着脸满脸不耐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谢九。
谢九耷拉着漂亮的狐狸眼,伸手握住秦桑榆的手腕,一个瞬移就到了长宁宫前殿门口。
青绿的灵团溢出,悬浮在半空,围绕着秦桑榆形成一个屏障。
清凉的风呼呼的吹散运动带来的燥热,被汗水濡湿的头发重新变得清爽干燥,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谢九紧紧圈住秦桑榆的手腕,低着头,漆黑的眸子静静的凝着秦桑榆褪下红潮的脸,低声道:“我都听你的,不杀人,讲道理。”
秦桑榆感受到了教书育人的成就感,孺子可教的弯了弯眼睛,眸子里酝酿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想伸手拍拍谢九的肩膀,奈何手腕被死死圈住,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点头赞同:“九九,你这样想就对了嘛,做人呢,就是要以和为贵……”
“哟!瞧瞧!这是谁啊?”
秦桑榆话音未落,一道嚣张跋扈的叫嚷就强插了进来,阴阳怪气的语调,明显来者不善。
秦桑榆抬眼顺着声源看去,看到一个披金戴银的男子叮铃当啷的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密集规整的脚步声都盖不住他身上饰品碰撞发出的声响。
“这不是我们那个流落民间的乞丐王女嘛!”行至近前,男子面上的嘲讽毫不掩饰,话语里的尖酸刻薄更甚。
谢九眉眼阴郁,眼皮落下,黑眸盯着男子,杀意凛然,完全就是看死人的眼神。
秦桑榆把杀气腾腾的谢九挡在身后,疑惑的看着面前找茬的男子,“你谁?”
男子鼻孔朝天,一脸看垃圾的不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故弄玄虚的撂下一句话,男子本想直接撞开秦桑榆进入通往中殿的大门,却对上谢九黑沉沉的眼,不屑的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他身后的宫女太监赶紧跟上,看都不敢看秦桑榆二人一眼。
秦桑榆看着男子大摇大摆的步伐,一脸莫名其妙。
她没忍住吐槽道:“他谁啊?脑子跟有病似的。”
“他是安贵妃的儿子,三王子秦恪。”
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秦桑榆哆嗦了一下。
她僵硬的扭过头,果然是神出鬼没的秦桑桑。
她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口,舒了口气平复心情。
从惊吓中缓和过来,秦桑榆重复了一遍“安贵妃”,勉强记起来昨天秦桑桑跟她说的宫廷秘辛。
她确认的问:“就是那个害死我娘亲然后又自食恶果的安贵妃?”
秦桑桑波澜不惊的点点头。
谢九危险的眯了眯眸子,捕捉到关键词,眸底嗜血猩红的光一闪而过。
秦桑桑不易察觉的扫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静静的看着兀自琢磨着什么的秦桑榆。
秦桑榆纳闷的自言自语:“不对啊,他娘害的我娘,他搁我面前阴阳怪气的,搞得像我娘害死他娘一样。”
秦桑桑语气寡淡:“他不清楚安贵妃做的种种,只知道仙尊害死了安贵妃,让他没了娘亲,他不敢怪仙尊,就只能把矛头指向没有攻击力的你。”
秦桑榆惊讶的看着无所不知的秦桑桑,目露佩服:“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秦桑桑提了提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个笑脸,奈何长时间喜怒不形于色的训练,让她已经失去了生动的面部表情,这个笑容僵硬,做出来不伦不类的。
她放弃的垂下唇角,淡声回应:“谬赞。”
她看着注意力跑偏的秦桑榆,轻描淡写的提醒道:“他今夜恐还会刁难你,你要小心应对。”
秦桑榆不在意的摆摆手,完全没把秦恪放在眼里,满脑子想着另一件事。
“今晚出席宴会的人都有谁啊?你能不能给我说说。还有,我等会儿坐哪里?”
秦桑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秦桑榆边走边说。
秦桑榆拉着浑身低气压的谢九,亦步亦趋的跟上她的步子。
秦桑桑声音平静:“你是宴会的主要宾客,坐在父王的右手席第一位。今夜出席宴会的人都是王公贵族、朝廷重臣,约莫三十来人。”
“诶?那你那天跟我提到过的王子王女都会出席吗?”
秦桑桑垂了垂眼皮,“王子都会出席,但出席的王女仅有我一人。”
秦桑榆不解:“为什么?”
“王女没有继位权。”
“那应该有地位吧。”
秦桑桑眼中毫无任何骄傲,平静的述说着一个事实:“庶女没有资格登上今夜宴席。”
秦桑榆想起来了丁艺对北地的描述,制度森严,阶级固化。
雄伟壮观的宫殿矗立在眼前,千盏烛火同时亮起,将宽敞开阔的宫殿照的亮如白昼。
庄重威严的器乐敲击声在辽阔的天地间扩散开。
七八扇厚重的雕花殿门齐齐敞开,秦桑桑周到的引着秦桑榆入席,转身行至自己的位置。
宫殿内左右两侧分别摆放了两列席位,前一列沿着雕花地毯的边缘摆开,从主位下方台阶一路摆放至殿门口,后一列摆放在廊柱中间,木台垫高,不至于被前面人挡住。
两列的席位除去秦桑榆对面的位置均有人落座。
主位上的两个座位上摆放着软垫靠枕。
“大王驾到!王后驾到!”
随着一声尖利高亢的声音,周围落座的人齐刷刷起身,身体恭敬的转向殿门口的方向。
秦桑榆秉持着基本的礼貌,拉着谢九站起来,面向殿门口。
北地王身着兖服,十二珠五彩玉冕旒遮住面容,却遮不住独属于帝王的不怒自威。
北地王后和秦桑榆想象中的有些许偏差,她以为王后是个雷厉风行的野心家,面容应该是刻板严肃的,但出乎意料的,王后面容端庄大气,举止优雅从容,眉眼间浸润着岁月静好的温婉,是那种母仪天下的长相和气质。
完全看不出来是会给女儿画妃子遗容图的人。
跟在他们身后的青年秦桑榆见过,就是昨日在九华殿砸东西的王世子,也是目前四时卷轴的拥有者。
北地王和王后站上主位。
群臣参拜。
“王上圣安,王后金。”
殿门跪了一地。
秦桑榆礼节性的弯了弯腰,谢九站在旁边没动。
“众卿免礼。”太监嗓音尖利的叫了一声。
北地王和王后入席,抬手吩咐太监开宴。
得到坐下的信号,秦桑榆立马拉着谢九坐下。
粉红宫装的宫女们端着佳肴入殿。
舞姬登台,殿内庄重的乐声轻快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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