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曲终人散

细风卷着粉白花瓣,盘旋着坠落在嵌着石块的泥地上。

春日灿烂的阳光顺着屋檐投下明亮的光,满室生辉。

窗户支起,露出一抹黑金色的颀长身影。

秦桑榆扒拉着窗台,偷摸往里看。

少年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一本书籍,狐狸眼没精打采的耷拉着,浑身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倦怠气息。

看起来心情平平。

秦桑榆缓慢的蹲下,随后起身装出一副刚来的样子,摇着团扇走到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扉。

“进来吧。”少年音散漫得有些随意。

秦桑榆走进少年的寝居,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一眼瞥到了坐在桌子边的少年。

他照常一身黑衣,袖口、领口、衣摆绣了金线的花纹,垂落的袍摆上,依稀看到了一根青色的穗子。

“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屋子里没有外人,他没了往日那种提前迎上来的热情劲儿,但精致漂亮的眉眼还是溢出了一抹勾人的笑,语气十分自然,饱含着深闺妇人许久未见夫君的埋怨嗔怪。

秦桑榆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熟练的走城主一脚踏两船的渣男人设:“想给你一个惊喜。”

谢九低眉,唇角克制不住的弯了弯,像是在暗爽。

“我确实很欣喜,毕竟这是大人这几日第一次踏进后宅。”

“第一次”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刻意强调出秦桑榆这惊喜的特殊。

又陷入端水困境的秦桑榆人麻了。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南山别院的事,你听闻了吗?”

谢九抬眼看了对面的城主一眼,她睫毛颤动,忐忑不安的看着他,好像是怕他生气。

堂堂城主,连抓个人都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该说不愧是小师妹吗,真没出息!

也是钥匙看得起她,给她安排他和宋祁舟做夫人。

若是换了以前,谁敢说她要同时娶魔尊和妖帝当后宫,恐怕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啊,那件事啊,听说了几句。”谢九作出回忆的样子,回答得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秦桑榆微微松了一口气,看谢九这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她应当没做错。

她哪里知道,谢九在她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

就在他手上那本书籍的下面,还压着谢家家主严词厉色的来信,要他跟城主斡旋,尽快放了他五哥和解封南山别院。

……

从谢九那里探完口风出来,秦桑榆正准备去衙司问问进展,没走几步,就撞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侍女。

侍女的东西掉了一地,低下头慌慌张张的去捡。

秦桑榆也蹲下身去帮她捡散落的东西,却发现她掉的是一颗颗色泽莹润的珍珠。

她捏起一颗珍珠,仔细看了看,成色很好,触感光滑,不是一个侍女能买得起的,她沉下脸,问:“这是怎么回事?”

侍女惊慌失措,珍珠也不敢捡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闭嘴!我问你答,其余的一个字都不要说,否则……”她厉声打断侍女的求饶声,故作凶恶的皱着眉,威胁道。

侍女不敢吭声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从哪里偷的珍珠?”

侍女:“大夫人房里。”

“偷了几次?”

“我是今年刚进府的,在府里做洒扫的活儿,这几日才被安排去打扫大夫人的屋,一开始不敢,后来听说大夫人不管这些,所以才大了胆子,大约偷了七次吧……”

“你的意思是,行窃的不止你一人?”

侍女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惶恐道:“是、是。”

“带下去关起来吧。”秦桑榆轻轻叹息一声,偷窃这种事可大可小,先关几天反省反省,再赶出府吧。

侍女慌乱又迷茫,不知道城主在跟谁说话,但很快,就有护卫赶过来,拖起没有力气的她离开。

秦桑榆把散落一地的珍珠捡起来装在荷包里,想着正好端水,便抬步朝着宋祁舟的院子走去。

宋祁舟的院子地理方位没有谢九好,阳光只能照亮半边院子,僻静的院落里,几棵高大的玉兰迎风舒展。

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秦桑榆推开木门,走进院落,随意的扫了一眼,便打开他的房门,推门而入。

里面的摆设很朴素,都是些不值钱的书画,书架倒是摆了好几个,堆叠了许多书籍。

她随手拉开抽屉,里面就是珠宝,也没上锁,就明晃晃的摆着,难怪会有人见财起意。

秦桑榆把荷包放进抽屉,绕着屋子走了两步,随手抽出一本书籍翻来,粗略的看了两眼便合上。

既然宋祁舟不在,那她也不好多待。

秦桑榆将书放回书架,关上门正要转身离开,脑海中某一根断掉的弦突然接上!

她眸光一颤,猛地推开门,快步走到书架旁,拿下书架上的书,翻来一本又一本,眼中的惊疑不定慢慢变成原来如此的清醒。

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像遭了贼一样,凌乱的扔在地上。

秦桑榆坐在书架前的桌案后,平静的端坐着。

一身白衣的少年不紧不慢的从敞开的门外走进来,看见屋子里城主大人讳莫如深的脸,也没露出任何惊讶。

他捡起一本掉落的书籍,端端正正的放在桌案上,神态平静无波。

“这是什么?”城主大人冷着脸丢给他一本记录得满满当当的账本,语气紧绷至极,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接住账本,平静的翻开,垂眸仔仔细细的看着账本上的每一笔收支。

比起那些收支,账本后半部分记录着的东西明显更令人触目惊心。

某年某月某日,用药多少,药人反应,药人死亡。

每一笔记录的最终,都是“药人死亡”。

他放下账本,淡漠的凤眸直直的看着压抑怒火的城主大人,唇角浅淡的勾起一个笑,看上去竟然有些惨淡。

他轻声的呢喃,“大人希望它是什么?”

城主怒极反笑,眸中的失望不知刺痛了谁。

她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眸光晃动,嘴唇却勾起,似哭似笑,神情近乎癫狂。

她起身,拽住他的衣领,手指攥得充血。

“宋祁舟,你说啊,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告诉我,什么是药人?”

“你又为什么抓那么多人?为什么买那么多药材?”

为什么,不藏好一点?把证据明晃晃的摆在你的房间。

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还是在想,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连遮掩都不愿!

一通泣血的质问,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水。

少女攥着他衣领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垂在他胸口的脑袋也跟着发颤,整个人似乎都在崩溃的边缘。

明明平日里是那么一个温和宽容的人,没想到,却也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她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也会走到这一步。

她可以接受背叛,却怎么也接受不了来自他的欺骗。

他曾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啊!

“大人,我无话可说。”

寂静的空气里,少女颤抖的哭泣中,少年再也忍受不住的偏过头,说出了那句伤人伤己的话。

就像是注定的结局。

只不过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区别罢了。

少年的手在袖下攥紧成拳,他需要极力的克制,才能忍住把少女拥入怀安慰的冲动。

伤害已经造成,说再多也不过是辩解。

……

近日金玉城出了一桩大事,衙司的衙卫上城主府押走了城主夫人。

温和宽厚的城主大人娶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这两则消息传遍了街头巷尾。

事件的主人公之一,城主大人已经闭门谢客好几日,城民们甚是担忧。

还是那位素来娇纵跋扈的二夫人出面安抚了百姓。

城主府近几日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乌云之下,侍女仆从们谨言慎行,生怕触了城主大人的霉头。

谢九拎着食盒推开城主大人的房门,去安慰伤心欲绝好几日,都快食不下咽的城主大人。

房门合上,城主大人游魂似的飘过来,一把接过食盒,忙不迭的打开,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谢九在她旁边坐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饿死鬼投胎的秦桑榆,调侃道:“大人,听说你因为大夫人的事难过得绝食来着?”

秦桑榆吃饭的间隙回他:“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哦,这样啊。”谢九状似无意的开始兔死狐悲:“大夫人做了错事,大人如此伤心,也不知若是有一日我做了错事,大人会不会为我掉一滴泪?”

秦桑榆面无表情的撕下一块鸡腿肉,说得咬牙切齿:“到时候我给你殉情。”

演戏太耗费精神了。

哭完那一场,她哑了好几天,直到前天嗓子才恢复。

“哦?”他低头笑了笑,“那大人可要说到做到啊。”

秦桑榆敷衍的扯了扯唇。

他俩,一个炼制药人,一个豢养死士,表面上对她爱的不得了,私下里把她爱的城折腾得乌烟瘴气。

可真是好样的。

……

考验在宋祁舟的故意为之下完成了一半,他一出手,显得她做出的努力更像个笑话。

“大人……”衙官欲言又止的看着仍然在衙司坐镇没有回城主府打算的城主大人。

“有什么就直说吧。”秦桑榆随意的翻着衙司呈上来的卷宗。

“大人,我们寻遍全城,都未有发现那些药人的踪影。”衙官小心翼翼的汇报进展。

这么多天过去都没有进展?

秦桑榆凉凉瞥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是吃什么干饭的”。

衙官弯腰避开大人质问的目光,继续道:“我们也尝试过去问宋公子,但宋公子说、说……”

他磕巴了两句,没说下去,怕戳到大人的伤心处。

“他说什么?”秦桑榆低垂下眼眸,遮住眸中的真切情绪。

“他说、他说,要你亲自去问他,否则他一个字都不会说。”衙官说完就闭上了眼,生怕大人发怒。

意料中的责难却没有出现,衙官大着胆子睁开眼,就看见大人面无表情的走到了他面前,平静的道:“带路。”

衙司的牢狱建在地下,阴暗、潮湿、不见天日,陈旧的血腥气和腐朽气交织揉杂在一起,难闻得令人作呕。

牢狱门口,衙官踌躇的拦住城主。

“大人,牢狱肮脏,不如换个地方审问宋公子?”

“不用麻烦了。”秦桑榆头也不回的走进牢狱,刚进去差点没被熏死。

早知道这里环境这么恶劣,她就把魔尊关进城主府大牢了。

也不知道出去之后,魔尊会不会记起这件事,报复回来。

秦桑榆心里凉了一片,面上也就显得越发苦闷晦涩。

衙官把秦桑榆带到宋祁舟牢房前,打开牢房门,就退下去等着了。

秦桑榆打开牢房门,宋祁舟下意识的想走过来,却被束缚住。

他穿着单薄的囚衣,静静的待在牢房角落,脚腕上绑了厚重的铁链,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

“宋祁舟,他们说,你想见我。”秦桑榆神色淡淡,她看了一眼门口的衙官,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囚衣,冷静得不带丝毫情绪,和不久前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人判若两人,陌生得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纠葛一般。

心脏传来隐隐的刺痛,宋祁舟抿了抿唇,艰难的抿出一个笑容,浅淡、破碎。

“虽然已经曲终人散,但我还是想再见你一面。”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无痛呻|吟,告诉我,那些药人被你藏在哪儿了?”秦桑榆冷淡的打断他的伤春悲秋,不近人情的道。

宋祁舟低下头,白皙的后颈袒露出来,嶙峋的肩胛骨脆弱美丽,雪白无瑕的肌肤上,却横亘上两道丑陋的伤疤。

秦桑榆偏过头看了衙官一眼。

衙官急忙摆手,证明自己的清白。

“大人,我把地址给你,能换来你最后陪我一程吗?”宋祁舟轻声问,柔弱苍白得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一样。

秦桑榆皱眉,“离秋后问斩还有六个月。”

宋祁舟抬起头,苍白的唇勾起浅淡的笑,语气平静:“我服了毒了。”

秦桑榆难以置信,她惊愕的走到他面前蹲下,蹙眉在他身上寻找。

“解药在哪儿?”

“大人,既然我迟早要死,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宋祁舟握住秦桑榆的手腕,温热的暖意透过她的指腹传递到他的掌心,他有些眷恋的紧了紧手指,看向她的目光中,是深深的痴情和不舍。

“大人,如果命运对我好一些,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眸中的冰雪融化成清冽的雪水,看向她时,只余薄薄的一层雾气。

秦桑榆挣了挣手,没有挣脱他的钳制,她拧眉,语气温和下来。

“不要说胡话,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大人,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若不是贪恋你,又怎会在世间苟活这许多年?”他执拗的盯着她,字字句句,都饱含着触目惊心的偏执。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秦桑榆放弃寻找解药,无奈的看着他。

宋祁舟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放在胸口,心跳声平稳有力,完全不像是服毒的将死之人该有的频率。

宋祁舟:……

秦桑榆明显看到他深情款款的眸色有一瞬的凝滞。

掌心下的跳动逐渐加速,“咚咚咚”的像是要跳出胸口。

不像是心动,更像是毒药被强行催动,加速了血液流动,带动了心跳。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但强大的演员信念支撑住了宋祁舟,他眉心蹙起,脖颈青筋毕露,被毒药折磨得冷汗直冒。

他脸色更加苍白,冷酷绝美的脸因着这抹病态,摇摇欲坠的可怜,让人心里的暴虐无端加重。

秦桑榆面露焦急:“告诉我,解药在哪儿?!”

宋祁舟重重咳嗽了一声,唇角溢出鲜红的血液,整个人更显脆弱。

他紧紧抓住秦桑榆的手腕,一字一句艰难道:“大人,我天生有心疾,药石无医,但我不甘心舍弃你我之间的缘分,误入歧途,做了天理不容的错事,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不要、忘了我……”

掌心跳动的心跳渐渐无声。

少年失去力气,嘴里再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口中涌出大口大口的毒血。

握着她手腕的手垂落,掉出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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