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便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但谢九还是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次见面，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他想要，为自己的喜欢画上一个句号。
在这段短暂的偷来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时间里，秦桑榆弥合了他的空白和不适，让他像个真真切切的人一样完整的活过。
秦桑榆是特殊的。
哪怕，这些特殊都是被强行赋予的。
秦桑榆沉默了许久。
不是因为这个问题有多么难回答，而是她不想伤害少年滚烫热烈的真心。
活着已经很难了，她没有精力去思考什么情情爱爱，更何况这份情爱来源于一个隐藏的蛇精病。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感觉。
诚然，是喜欢的。
只不过是那种喜欢漂亮的花的喜欢。
“二师兄，如果我们相遇在一个和平的年代的话，我会喜欢你。”
因为在那里，囚禁捆绑跟踪虐待都犯法。
谢九愣了愣，“你是想说，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吗？”
秦桑榆含糊的“嗯”了声。
大概是这意思吧。
谢九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低敛着的睫羽上挑，露出黑亮澄澈的眸子，碎星的光芒在黑眸里熠熠生辉，纯粹的喜悦浮上唇角。
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眶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欣喜和酸涩，闷闷道：“这样，也可以了。”
他另一只手摸到插进草地里的匕首，慢慢拔了出来，塞进秦桑榆手里，声音冷静。
“你杀了我吧。”
这样，你就可以摆脱我了，摆脱让你这么恐惧的我。
秦桑榆没接，她有些无奈：“幻境里杀人那是为了离开，你和他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会在幻境外杀人呢？”
谢九放下手臂，露出湿漉漉的眼，不解的看着她。
“你不是想要摆脱我吗？”
“我确实是想摆脱你，但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沾上血腥。”在杀人这件事上，秦桑榆有自己的原则。
“哦。”他垂下眼，握着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动作利落的就要捅进自己的胸口。
雪亮的白刃还未捅进，就被秦桑榆抓着手腕制止。
她扶了扶额头，被他这一言不合就要自刎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九平静的看着她，眼神清明，精致张扬的脸上一丝情绪也无。
“你只有这两个选择。”
要么他死，要么她被纠缠。
秦桑榆奇怪的看着他，没有接他的话茬儿，黑白分明的眼瞳写满探知欲：“没想到二师兄是这么果断的人，我还以为依着二师兄的性子，会百般耍赖打消我的杀心呢！”
谢九漂亮的眸子掠过一丝气恼，他抿了抿唇，语气不太好：“你说的那人不是我，我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秦桑榆瞅着他，感觉人格分裂的即视感更强了。
只不过……
秦桑榆循循善诱：“二师兄，虽然你们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人，但你没发觉吗？你们的性格看上去迥然不同，但其实还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是深沉和外放的区别而已。”
谢九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他轻哼一声，一点都不认同秦桑榆的“大同小异”论调。
他抬了抬眼，语气凉凉：“既然我们性格没什么差别，那你为什么会那么怕他呢？”
秦桑榆表情一僵，成功被他问语塞了。
谢九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愉悦的勾了勾唇，眼角眉梢的傲气藏都藏不住，像个臭屁小孩。
他转了转手上淬着灵蕴的匕首，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秦桑榆作抉择。
见转移话题不成功，秦桑榆泄气的耷拉下了眼皮，她齿间无意识的咬着颊侧软肉，纠结得眉心皱起折痕。
她的思绪在杀人和小命之间反复横跳。
“嘶——”
冷血动物持续不断的声浪碾压过密密麻麻的树梢，绿荫震荡不平，无端被削掉顶端的枝叶，哗哗哗倒下一片招展的树枝。
被切割的断面十分平整，放眼望去，方圆十里的绿荫中出现了一排排圆形柱子。
秦桑榆被这突兀的一声叫的头皮发麻，她条件反射的缩了缩脖子，感觉后颈像被什么凉飕飕的爬行动物舔舐过一口，冒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二师兄！”
她余光瞥到一抹庞大的阴影，骇得瞳孔地震，下意识叫了谢九一声，然后身体反应快过大脑，她拽着少年一个翻身，噗通下了水。
就在他们头顶被溪水没过之时，森林上空一条尺寸惊人的六爪巨蟒蛇形蜿蜒的极速掠过，巨大的蛇目紧盯着某个方向，追寻着什么而去。
巨蟒蛇尾扫过之处，如飓风侵袭，一片残破不堪；声浪所达之处，如铡刀落下，再无独秀之木。
感知到那巨蟒离开，秦桑榆猛地钻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
被她拉进水里的谢九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神情怪异的看着一脸劫后余生的她。
憋气憋得快过去的秦桑榆扭头对上他的目光：“……”
秦桑榆不解：“二师兄，你这么看着我做甚？”
谢九直白道：“你明明怕我怕得要死，为什么危险时刻却第一时间救我？”
秦桑榆便秘脸：还能为什么，她贱呗！
一边怕人家怕得要死，一边又克制不住做圣母，这不是贱是什么！
她唾弃自己的条件反射。
但人已经救了，现在后悔也没什么意义。
秦桑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假的不能再假。
“因为我看不得美人死在面前。”
谢九无可抑制的发出一声冷笑：“呵。”
秦桑榆装作没看见，语气自然的转移话题：“二师兄，刚刚飞过去那玩意儿是什么妖兽啊？”
湿漉漉的衣服黏贴在身上的感觉不是那么美妙，谢九眉眼躁郁难平，他爬出小溪，用灵气蒸发掉身上的湿气，席地在溪边坐下，坐稳后，他朝溪水中的秦桑榆伸出手。
秦桑榆也没矫情，坦然抓住他细长白皙的手，慢吞吞的爬上岸。
她在谢九旁边坐下，指尖聚起紫色的灵焰，灵焰由指尖流向全身经脉，周身空气扭曲熏蒸，灵焰烘干了潮湿的衣裙。
“那是五星妖兽。”等她整理好，谢九才不紧不慢的道。
秦桑榆差点惊掉了下巴，嘴巴大张着能塞下一个鸡蛋。
五星妖兽！那可是化神期的实力啊！再来一百个元婴都不一定能打的过，更何况她们这些参加大比的人，几乎都是金丹期！
秦桑榆急得磕巴：“怎么、会有五星妖兽？不是说秘境里的妖兽等级最高的就是四星吗？”
比起秦桑榆的惊慌失措，谢九气定神闲极了。
“那只妖兽的实力并不稳，显然不是稳扎稳打修炼成五星的，而是遇到了什么机遇。”他引导着秦桑榆，学着她循循善诱的语气，让她去主动思考。
“你想想，山海秘境里，除了四时钥匙，还有什么天材地宝吗？”
秦桑榆托着下巴，小幅度的点点头，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思考：“天材地宝……能提升修为境界的……能让这妖兽一下从四星晋升为五星……”
秦桑榆灵光一闪，拊掌道：“是蕴灵草！”
能起死回生让人脱胎换骨的灵草！
上万年可能都很难长出一株的稀世珍宝！
没想到这机缘最后便宜了一只妖兽。
秦桑榆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谢九目光触及秦桑榆眼睛里的亮光，神情若有所思的看向巨蟒离去的方向。
“虽说蕴灵草已经全部融入巨蟒，但小师妹若是想要，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尽量克制着不让他的神态太狂傲。
秦桑榆一头雾水的看着一脸自信的谢九。
“取了它的蛇胆，小师妹淬炼成丹药，也能发挥出蕴灵草的功效。”谢九扬着英挺的眉，漆黑的眼瞥向巨蟒留下痕迹的路径。
“二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秦桑榆猜不透他心思，索性挑明了直接问。
谢九不自在的撇开眼，余光隐隐约约的落在她身上，少年音很轻：“我的意思是，咳、你不用羡慕那妖兽……”
只要你想要，这机缘我抢也给你抢回来！
秦桑榆后知后觉的搭上了他的脑回路。
她看着少年明明尾巴都快翘起来却还故作矜持的装x样，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扶着额头，深感无奈：“二师兄，你倒也不必对我这么有求必应。”
谢九下意识想反驳，但想到先前都已经把心意剖白的那么彻底，再矜持别扭下去反倒显得矫情，他抿了抿唇角，白皙如玉的耳垂漫上糜艳的红。
“我乐意对你有求必应。”
清澈明朗的少年音染上沙哑的滞涩，青涩的果实悄然成熟，散发出诱人采撷的幽香。
秦桑榆脸颊滚烫，她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迅速转身背对着少年，极力控制着自己这颗见色起意的心脏。
啊啊啊啊啊！这特么也太折磨人了！
试问，精致漂亮的少年一脸纯情的对你说情话，还满心满眼都是你，恨不得把命给你，谁能做到心如止水？！
给命文学长盛不衰果然是有它的原因的。
妖帝也太会算计了，知道她对他本体莫名的恐惧，就故意放出第二人格勾引她！
这样下去，别说斩断孽缘了，说不定哪天她就心甘情愿被蛇精病强制爱了。
小说世界果然太危险了，潜移默化就让人降低了底线和警惕性。
秦桑榆蹲下身，捧了两捧冰凉的溪水拍脸上，强行降下脸颊的温度，但怎么也平复不下紊乱的心跳声。
“所以小师妹，你想要那巨蟒的蛇胆吗？”谢九还对刚才的提议念念不忘，毕竟这有可能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要是他在灭杀妖兽的过程中不幸丧命，那她也就不必像刚才那样纠结了。
只要他死了，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借口缠着小师妹、为难她了。
这么一想，谢九眸子里都燃起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秦桑榆仰头瞥了一眼谢九，看到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满脑门的黑线。
就凭他现在的修为，去跟化神期的妖兽硬碰硬，那不明摆着送死吗？
生命诚可贵啊！
秦桑榆不懂谢九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他脑子有包，那个包还有个名字，叫恋爱脑。
只有恋爱脑才会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去上刀山下火海，连命都不顾。
看来魂印确实很重要，不能轻易在上面留痕迹！
秦桑榆抬头看着面前的前车之鉴，扯了扯他的袍摆，打消他作死的念头。
“不是那么想要，毕竟，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九一听这个“更重要”，果断放弃了挖巨蟒蛇胆的心，低头定定的看着她，一脸认真：“什么事？”
秦桑榆拽了拽他的袍摆。
谢九没反应，等着她的回答。
秦桑榆偏了偏头，示意他蹲下。
谢九不明所以的蹲下。
秦桑榆摁着他的头往下躲，一脸严肃：“苟到第一。”
谢九头发束成了马尾，秦桑榆只能摁着他的后脑勺，柔软温热的指腹不经意的蹭过少年玉白的后颈，留下细微的酥痒。
只是秦桑榆一心关注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并没有在意，也就错过了少年懵懂无措的神情。
后颈那块肌肤像过电了一样，一阵阵酥麻，一股难耐的痒意从肌肤一路抵达了心口。
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袭遍全身，谢九低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桑榆另一只放在的身侧的手，指腹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
想被，更用力的，抚摸。
心跳声渐渐失衡。
耳廓红的滴血。
……
秦桑榆一个人的流浪变成两个人的冒险，没了些许独身的轻松惬意，但多了不少安全感。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和妖帝同处一个空间会有安全感。
秦桑榆看着走在前面开路的少年，目光在他挺括的肩背、金属护腕收紧的手腕、金丝暗纹束缚的腰身上流连而过，最终放空的想到了她现实世界悲催的母单生涯。
要是现实世界有这么好看的人就好了。
要是她是穿书带系统拯救黑化反派的人就好了。
这样，还能讨个奖励，把这么好看的小哥哥拐回现实世界，让戚白昼那个嘲笑她颜控注孤生的老光棍知道生活对他有多么大的恶意。
秦桑榆天马行空的脑补着，也没注意收敛自己越来越放肆的眼神，导致少年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
谢九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人灼热专注的目光，他身体不自觉的僵硬，好几次同手同脚。
她果然是喜欢他的！
这个认知让谢九唇角疯狂的上扬。
但很快这份开心又变成了酸涩，他抢不过他的。
两个人心思各异，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在密林里兜圈子。
林中风声阵阵，不寻常的气息悄无声息的追上他们的步伐。
裹挟着腐肉味的气流冲击波一般势不可挡的涌向秦桑榆的后背。
在她身后，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腹部鼓起，酝酿了一大口气，甫一喷出，气流中夹杂着腐蚀性极强的涎液，攻击力堪比毒气弹。
秦桑榆敏锐的察觉到危险，往前猛地扑倒谢九，两人叠在一起趴在地面，不等巨蟒再次发起攻击，谢九握住秦桑榆的肩膀，带着她往旁边翻滚出好远一截，勉强远离巨蟒的攻击范围。
短暂脱离危险，谢九扶着秦桑榆坐起来，他侧目看着远处瞪着巨大蛇目的巨蟒，唇角勾起一抹桀骜不驯的冷笑。
“我不找它取蛇胆，它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语气嚣张不屑，他松开秦桑榆起身，右手手腕往后做出一个取物的手势，本命佩剑就凭空出现在了他手中，锋利的剑刃闪着银亮的雪光。
少年提着长剑，足尖轻点，身形敏捷如风，悍然无畏的迎了上去。
秦桑榆看着他落拓潇洒的背影，在心里为他捏了把汗。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他是金丹期的实力啊？
金丹期硬刚化神期，二师兄也是真的虎。
如果现在和巨蟒对战的是真实的妖帝的话，秦桑榆还没那么担忧，毕竟妖帝总会给自己留底牌。
就算是输，那也绝不会是死路。
巨蟒在半空中咆哮示威，剑刃砍在蛇身发出金属碰撞的“咔咔”声响，电光和火花噼里啪啦的炸开。
虚假的化神期那也是化神期，巨蟒被一株蕴灵草强行升了阶，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刀剑对它毫无作用，就像挠痒痒一般。
谢九周身涌动着磅礴的绿色灵蕴，浑身的灵力都调动起来，剑刃染上绿芒，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无法动妖兽分毫。
在妖兽庞大的身躯和妖力涌动对比下，谢九的力量薄弱渺小，挥出去的剑招犹如沧海一粟，都冒不起半分水花，就像蜉蝣撼树。
要不是他身法实在快速，巨蟒被体型限制了速度，估计他在它手下都过不了三招。
眼见谢九身上的灵蕴开始溃散，一副快要灵气耗尽的力竭样，秦桑榆掏出她炼制的补充灵气的丹药，对着半空中和巨蟒打得难舍难分的谢九喊了一声。
“二师兄，你接好！”她抡圆了手臂，对准谢九所在的方向，奋力将丹药抛了出去。
谢九偏头看了她一眼，剑刃抵着蟒身借了力，朝着丹药在空中划出的弧线轨迹纵身而去。
丹药划过弧线的最高点，径自往下坠落，谢九掌心青色灵蕴结成细丝，朝着丹药的方向流泻。
丹药和细丝一指之距时，一条猩红的长舌猛地横插而入，分叉的舌尖裹住丹药，一卷，一缩，丹药没入蟒腹。
秦桑榆：“！”
蟒身灵气涌动，溢散虚浮在周围的灵气被这一颗丹药尽数聚拢凝实，巨蟒被蕴灵草强行提升的修为稳固了三分。
谢九落到她身前，一把拎起她的后衣领，趁着巨蟒吸收丹药药效的空隙，踩上佩剑，迅速掠了出去。
耳畔风声呼啸，头顶上传来少年意味不明的夸赞。
“小师妹不愧是御灵仙宗绝无仅有的炼丹天才啊！”
这话听得有点咬牙切齿。
秦桑榆心虚的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吭声。
她也是第一次直面她丹药的真实威力啊！
都怪她的队友太狗，一个个装得若无其事的，总让她觉得她是个弱鸡奶妈。
她简直是超强辅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