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灵焚让姜桐的皮肤敏锐又滚烫，女人的怀抱又很冰凉，纤瘦却有力的手臂，就那样揽着自己。

姜桐能看到玉雾棠皓腕上那截红色手绳，手绳编织细密，尾端悬挂一枚冰凤凰坠饰。凤凰羽翼栩栩如生，尾羽展开呈剑形。

“她是你的未婚妻！”

“没事儿师妹，你和大师姐的婚事，已经名存实亡了。”

“囡囡，入天衍宗，须得得玉雾棠欢心。玉出自显赫世家，性情温良，婚后必当善待尔。”

姜桐对上玉雾棠的视线，忽然想起什么，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肉身可以换，但是魂魄却改变不了。

玉雾棠曾经在白垩城和自己神魂交融，她如果探灵，哪怕只是下潜三寸，也必然会发现异样。

姜桐瞳孔骤然一缩，藏在道袍中的手握拳，忽然发力，猛地推开对方。

玉雾棠没有防备，被推得后退两步，纤细的腰撞到木桌，发出碰了一声响。

空气凝滞了半晌。

姜桐动了动唇，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红着耳根离开队伍，来到另外一个师姐那里，坐了下来。

不知有多少眼睛正盯着这边，看到姜桐的举动，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都听说姜家大小姐和清凌君关系不好，原来是真的？”

“她就是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姜家人，就比玉家高出一个头，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欺人太甚！清凌君都站起来扶她了，她居然直接甩了脸？”

周予葭看着眼前的姜桐，也比较尴尬：“师妹比较想去哪个峰呢？”

姜桐撑着滚烫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从小便对云篆感兴趣，想深耕阵法。”

周予葭看着符牌：“想学阵法吗……可是师妹的灵根……”

“？”

师姐：“是这样的，师妹的火灵根占据百分之四十，水灵根占据百分之四十，两种属性相克的太厉害，不仅无法顺利修炼，还会因为灵根相互牵制，导致修行过程中的能量流动混乱。”

姜桐：……

“那我适合修行什么？”

“建议师妹先在外门做些洒扫的工作，修身养性，十年之后，再重新测试灵根呢。”

姜桐石化在原地。

十年之后？

那归墟岂不是早已经熔成一滩烂泥。

不远处，玉雾棠凤眸微眯，抬头看了姜桐一眼。

-

姜桐领到了一张黄牌。

【青霄隐】测试之后，弟子会被发放红、紫、黄三种颜色的牌子。

红色，代表弟子被选入某位长老门下当亲传。

紫牌代表该弟子的能力有待商酌，需要测灵前辈禀明师长之后再做决定。

黄牌，是最差的一种。

弟子或者离开宗门，或者留在外门洒扫。

“众位师弟师妹，既然你们重返此地，说明此次选拔未能通过。你们要把这次的失败当成激励，好好修炼，不断提升自己，争取在十年后的选拔中脱颖而出，进入内门！”

讲台上，师兄喋喋不休。

姜桐面无表情地拿出几个纸人，写上“玉雾棠”三个字，用笔当剑，将纸人拦腰斩断。

杀死玉雾棠一百九十八次。

她每天都会骂玉雾棠几十遍，如果不是玉雾棠，她又怎么可能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不知不觉下课，陆续有弟子从身边走过，姜桐觉得炽灵焚又涌了上来，全身阵阵发痒。她眉头紧锁，觉得好不舒服，忽然发现周围一片安静。

淡淡的冰雪意席卷鼻尖。

姜桐猛地转头，看到玉雾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已换上一袭深色的宗主袍服。海藻般的乌发用一根青玉簪挽起，袍服上点缀着仙鹤流云的暗纹。

玉雾棠微微弯腰，低头凝视着桌面上，已经被拦腰斩断的纸人，眉头微蹙，眼神专注而深邃。

姜桐面无表情地把桌上纸人捂上。

玉雾棠直起身，慢慢道：“出门在外，还要随身携带写着我名字的纸人。”

“师妹，”玉雾棠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竟厌恶我如斯。”

她话音落下，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姜桐冷着脸看她半晌，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没有。”

虽然她确实讨厌玉雾棠，但这里全是玉雾棠的拥趸，她可不想腹背受敌。

玉雾棠抬眉，眉眼弯了起来。

“不是厌恶，那就是欢喜？”

姜桐涨红脸，对这个人的厚脸皮不想说什么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护住纸人。

玉雾棠忽然发现什么，好奇的凑过来：“师妹害羞了？”

女孩面无表情，是属于面瘫的那种类型，但此时此刻，原本白皙的耳垂，不知何时出现一抹殷红，那片红逐渐顺着耳根散开，像极漫天大雪上淋满胭脂。

姜桐咬着牙看她，一字一顿：“没有。”

玉雾棠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姜桐一个哆嗦，还没看清楚，掌下的纸人就已不翼而飞。

玉雾棠拿着那戳满洞的纸人，在她眼前轻轻一晃。

“诅咒之术，在天衍宗内是内禁止的。纸人先给师妹没收了，傍晚来聚灵峰拿。”

姜桐愣住，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些纸人是她在归墟时做的，可能沾染了一些魔气。

玉雾棠如果仔细的去感知，是会感知到的！

姜桐心中一急，立刻起身抢回纸人。然而，还未来得及靠近，玉雾棠便微微侧身避开。

今日，第二次。

她猛地撞进女人的怀抱。

鼻尖瞬间被一股清冷的香气笼罩，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脂粉香，闻得人晕乎乎。

炽灵焚让姜桐整个人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而玉雾棠的身体就像是一汪清泉，冷冽的气息缓缓渗透进她的皮肤，带来难以言喻的舒缓与解脱。

玉雾棠手臂轻抬，握拳抵住她的腰，标准的君子手。

玉雾棠轻声道：“师妹如果累了，就去休息，不要一天两次往我怀里撞，不然很容易让我误会。”

姜桐想杀了她，冷冷问道：“误会什么？”

“你喜欢我。”女人缓缓眨眼，眸闪过狡黠。

……

玉雾棠和左筱走出课室，脚步轻缓，广袖随风微扬，宗主服在山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勾勒出她冷峻而出尘的身姿。

她低头，在手中的竹简上写着巡视记录，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字迹清晰而优雅。

左筱：“她真是太过分了，大师姐做错什么了？她能这么讨厌你……”

玉雾棠：“她有些奇怪。”

“嗯？哪里奇怪？”

“她在怕我。”玉雾棠说。

左筱愣住了：“她怎么会怕你？她不是一直看不起你吗？”

玉雾棠垂眸，将袖中纸人展开：“姜家大小姐一向自视甚高。若是以前，在【青霄隐】见到我，她必然会暴跳如雷，或许还会拉上纪家那位少爷来踩我一脚，借机抬高自己。”

玉雾棠的目光透着一丝探究，“再比如刚才，我当着她的面，夺走了她的东西，若是以往，她必撒泼打滚，不会轻易罢休。”

左筱：“我就说，你刚才那一出莫名其妙的，是专门去试探她的？”

“魔祸刚除，我不得不谨慎。”玉雾棠淡淡道：“姜家是在上个月，传书告知我，说姜大小姐从姑苏来天衍宗进修，按理说，十日便能到达。”

“但她迟到了整整二十日，如今一出现，便有这样的改变。”

左筱困惑皱眉：“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或者说……你一剑斩破魔界，她对你的看法，发生了改变？”

“这种年龄的少女，不都是慕强的吗？”

玉雾棠轻笑一声：“或许，是我多心了。”

-

姜桐无语了，没想到短短两个月没见，玉雾棠的脸皮竟能修炼到这般刀枪不入的境界。

想到那个纸人，愤怒之余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惊惧。

自己才来天衍宗第五天，该不会就被玉雾棠识破身份，被当场诛杀吧？

姜桐做梦也没想到，随便选的一具肉身，居然是玉雾棠的未婚妻。

冤家路窄到了这种地步，也真是世间少有。

这件事总归是要面对的，躲无可躲。

姜桐在课堂上听了一下午无趣的“大道之行也”，脑中满是不耐。

终于挨到傍晚。

姜桐从课室出来，找人问了路，来到聚灵峰。

孟眠很担心她，硬是要和她一起来。

“天衍宗有五座山峰，其中聚灵峰就是主峰，峰主也是天衍宗宗主，玉照影。”

孟眠怕姜桐心情不好，等会又冲撞了清凌君，一路上都在给她做科普。

“清河玉家天生铮铮剑骨，所以聚灵峰最多的就是剑修。”

“除此之外呢，还有擅长医术的云霞峰，精通符阵的苍龙峰……”孟眠忽然想起什么：“蔻蔻，你很想学云篆是吧，云篆和符阵是挂钩的，测灵结果已出，你可以申请去苍龙峰。”

姜桐摸了摸包里的小黄牌，又想到今天在【青霄隐】上，那位师姐曾和自己说过的话。

“师妹……只能做些洒扫工作了。”

姜桐唇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两人来到聚灵峰的道宫。

“玉雾棠是在这里修行？”姜桐诧异。

可不是只有宗主才能占用一峰道宫吗。

如果姜桐没记错的话，玉雾棠是天衍宗首席弟子，并不是宗主。

孟眠恨不得把她的嘴捂住：“我们应该称呼大师姐，或者清凌君。”

“……”

孟眠：“自从上任少宗主雪音师姐仙去后，清凌君便是少宗主了，自然是住在道宫。”

“上任少宗主？玉雪音？”

孟眠：“是啊雪音师姐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可惜当年死在魔界了。”

姜桐沉眉。

身为魔尊，她也认识天衍宗这位少宗主。

而且，她还在魔界见过玉雪音开满寄生莲的尸体。

容颜绝美的女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上开满了妖艳的红莲。那些红莲的花瓣像是绽放的血色火焰，深深扎入玉雪音的身体里，从她的血肉中汲取养分。

她未入魔时，曾和玉雪音见过几面，但都没有这最后一面来得深刻。

姜桐恹恹皱眉，不想再回忆这个画面。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房门口。

姜桐刚想推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声音。

“师姐，这样可以吗？”

“师妹和这把剑还未熟识，所以握不住，这很正常。”玉雾棠弯眸，赞许的说道：“这样已经很棒了。”

姜桐：……

只见玉雾棠正负手而立，温柔地指导着道袍女孩挥剑。

“谢谢师姐。”道袍女孩的脸红透了，害羞地看着玉雾棠。

玉雾棠温柔笑了笑：“回去多练习，加油。”

女孩出来时，看到姜桐时吓了一跳，表情瞬间变得复杂，随后匆匆离去。

房内陷入安静，只有经文的翻页声轻轻回荡。

玉雾棠来到桌前坐下，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残卷。

女人单手支着下巴，神情慵懒又漫不经心，残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愈发衬得人面若敷粉，美得像是画中的场景。

姜桐站在门口，忽然有种想掉转头回去的冲动。

守殿弟子见到她们，快步迎了上来，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有何贵干？”

孟眠有些紧张地看了姜桐一眼，吞了吞口水，小声说道：“她来找清……”

话还没说完，女人慵懒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如珠玉落了满盘，分外好听。

“怎么还不请进来？”

弟子愣了一下，急忙道：“请进。”

进门便有馥郁的异香扑面，身体仿佛被暖流包裹。

聚灵峰的道宫堪称奢华，每一处都布满了珍贵的摆设，殿堂四壁镶嵌着淡金色的云纹雕饰，大殿中央悬挂着一盏水晶琉璃灯，每片晶体都雕刻成莲瓣形状，细腻通透，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

四周的书架上则摆满了珍稀的典籍和灵器玉简。

玉雾棠抬眸看她，笑，很热情：“师妹来了，坐。”

姜桐看着她的笑容，莫名想到白垩城的床上，女人那张冷漠的脸。

呵。

姜桐走过去，坐下，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玉雾棠的发难，心中一松。

看来，玉雾棠并没有发现纸人里的猫腻。

弟子端茶上来，姜桐喝了一口，思考怎么解释纸人的事。

“纸人……”她生涩开口。

“姜大小姐。”玉雾棠合上残卷，忽然问道：“她怎么死的？”

姜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整个大殿都陷入死一般的安静，杀阵在悄无声息中排列完毕。

姜桐抬头看玉雾棠。

她知道这个女人的感觉很敏锐，但难道对方能一眼看出她魂魄的异常吗？

姜桐确定自己隐藏的很好。

为了能让魂魄和这具肉身完美契合，她甚至都患上炽灵焚了。

如果玉雾棠是从纸人看出端倪的，姜桐不相信。

魔气只是很微量的，哪怕行走人世间，都可能会沾染上这种魔气。

玉雾棠单纯从纸人魔气上，是抓不到把柄的。

短短的几息内，姜桐心思电转。

她抬头看着她，冷淡的面上没什么表情：“谁？”

玉雾棠看她半晌，温和的笑了笑，站起来，帮她沏茶：“没什么。”

夕阳下，女人手臂轻抬，广袖自然垂落，修长如玉的指骨轻抵茶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从壶口溢出。

果然，这个阴险的女人是在诈她。

如果刚才她表现出一点迟疑，迎接她的可能就是无情的斩魔剑阵。

玉雾棠弯着眉眼，嗓音低哑：“师妹好像很怕我啊？”

姜桐冷冷道：“我确实不愿接近你。”

玉雾棠挑眉：“为何？”

姜桐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约说清楚，免得以后麻烦无数。

姜桐斟酌着说道：“我们有婚约，但那是家族的安排，既然不是自己选择的缘分，又何必强求？”

“修真界有多少背家族捆绑在一起的道侣。”玉雾棠淡淡道：“这场婚约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玉雾棠这样一句话，让寒意直接透进姜桐心里。

果然，她和玉雾棠之间，真的存在婚约这种东西。

姜桐：“我对你提不起任何**，很怀疑双修时，我能否达到合欢之极。”

话音落下，大殿再次陷入安静。

玉雾棠缓缓走上前，目光平静而深邃，仿佛透过姜桐的眼眸要直达她的内心。

姜桐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再无路可退。仍然是面无表情的脸，耳根却已泛起薄红。

玉雾棠微笑，抬手撑在她肩侧，两人贴得很近，只要再近一点就能亲上。

姜桐抿唇，全身紧绷，随时防备的架势。

女人容颜极美，眉眼没有半点攻击性，仍然是温柔的笑容，轻松如同玩笑。

玉雾棠贴着她的耳畔，轻笑：“师妹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达到合欢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