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一边走，间或停下来，采摘路边看似不起眼的花草。

如是者三，等苏南枝又一次摘下一把和狗尾巴草差不多的杂草时，苏月行一同停下脚步：“此处和魔域相似，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你不跟随师兄师姐抓紧赶路，怎么总是停下来？”

自打苏鹊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有超乎寻常的兴趣，只是他没有恶意，苏南枝也就懒得理会：“我看你也不够紧张，若是嫌我走得慢，大可自己先走。”

苏鹊对她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忽然伸手向苏南枝探去，苏南枝下意识拔剑斩切，苏鹊收回手，把手里拿着的果子给她看：“这里竟然有两生果树。”

紫色的果子被苏南枝斩为两半，流出淡紫色的汁液，散发出清苦而熟悉的味道。

苏鹊丢进嘴里，苦得他直皱眉，看起来倒比一直笑盈盈的时候顺眼不少。苏南枝笑道：“你既认识两生果，也应该知道它很难吃。”

她回头望，本以为两生果树就在附近，没想到看了半天，才发现相隔数丈，在昏黄的天色中几乎看不清。 苏鹊要不是动用不少灵力，也一定摘不到。

“虽然难吃，却能帮助修仙者恢复灵气，你想要？”

“等我一会。”话音未落，苏鹊就出现在远处的两生果树上，不一会，他拿着一袋两生果，献宝似的递给苏南枝。

在苏南枝接过袋子，两人距离接近的瞬间，苏鹊微微上扬的眼瞳泛出些微金色，盯着苏南枝的眼睛问：“一路上，你摘了不少婆娑草，又认识两生果树，这些都是魔域才生长的灵植，你怎么认识？”

察觉到苏鹊以神识压制试探她的回答，苏南枝只装作受他制约，把前几日的话重复一遍：“师尊所授。”

苏鹊不死心：“师出同门，为何你知道，他们却不知？你的师尊当真偏心你。”

“我擅辨灵植，其他师兄师姐另有所长，师尊不过因材施教而已。再说我学这些，正是要为了保护他们。”

苏南枝挣脱苏鹊的视线，向前追上许其光一行人，把婆娑草和两生果分给大家。尽管没见过两生果，出于对苏南枝的信任，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地吃下两生果，被涩得面目扭曲，原地乱蹦。

“听说是你帮忙摘的两生果，师姐让我把这个给你，当做道谢。”苏南枝递给苏鹊一枚玉简，灵光在玉简中跳动，刺痛了苏鹊的掌心。

“这是什么？”

“清心宗的随行玉简，师尊在里面储存着不少纯净的灵力。第三境魔气纵横，灵力耗费大，关键时刻用得着。”

苏南枝看着他：“你对高师兄说你是仙门散修出身，怎么会不认识随行玉简，你师尊没给过你吗？”

他是魔族，苏望是仙，彼此力量不通，灵力对他是种伤害。苏鹊摇摇头：“师尊和我从来不分开，用不着随行玉简，但教过我如何辨别灵植，譬如两生果。”

金丹以上无论仙魔，均已辟谷，不食五谷杂粮，可苏望还有吃饭的习惯，只是吃的东西和魔域不同。要么是炼就的符箓，要么是一些从没人吃过的有毒的果子。

仙魔灵力相冲，对魔族而言有毒的，对仙门来说却有恢复之效。两生果在魔域往往用来制毒，起码除了苏望，苏月行没见别的魔族吃过。在魔域待过的修士本就没有几个，怎么苏南枝偏偏知道这么多？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只不过是不知情的刻意为之。

自从知道苏望的神识还停留在世间，但凡和苏望有些相像的人，苏月行总忍不住要试探一番。

可如果真是师尊，又岂会不与他相认？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不遵师命，只身前往积云川，师尊生他的气，不想认他了吗？

百年前，魔域。

苏月行回到洞府，径直走向储存灵植的房间。苏望很少回卧房，长期在此炼制灵植制作符箓，只在有事交代苏月行时离开。

魔域难以吸收灵力，为了让他们安全地生活，苏月行知道苏望暗中付出了多少。

他今日正是要告诉苏望一个好消息——他终于结成金丹，不再只是一个魔族，而是一个真正的魔修。他可以保护自己，甚至有朝一日，也可以保护师尊。

“师尊？”

苏月行推开门，门内静悄悄的，苏望竟然不在。

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苏望，苏月行的兴奋稍稍减退，他来到卧房，刚行至窗户就往内看，苏望坐在床边，苏月行高兴地踏进门：“师尊！”

苏望转过身，一指抵在唇上，苏月行这才看清，卧房内除了他，苏望的床上躺着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床边放着剩下一半的疗伤药，散发着淡淡的灵气，至于另外一半，苏望敷在了陌生人的伤口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苏月行想起了苏望捡回他的那一个月，也是用这样的姿势帮他上药，安慰他，给他讲仙界的故事。

还有那些疗伤药。

苏望受了伤，从来只撒薄薄的一层，就利索地包扎起来。魔域的药只能给魔修用，她能用的伤药只有乾坤戒里带来的一些，属于不可再生的珍贵物品，要节省使用，却为了眼前这个人，不惜耗费过半。

原本独属于他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另一个人身上，无疑是一捧冰水，让苏月行剧烈的心跳彻底平静下来，他小声问：“师尊，他是谁？”

苏望摸了摸陌生人的额头，察觉他状态平稳，示意苏月行跟随她出去。

她刚关上门，苏月行又问了一遍:“他是谁？”

苏望道：“她受了重伤，倒在积云川边界，若不施救，三日之内会死。”

那就让她死好了。苏月行压下心底的念头，他记得苏望对他的教导，他应该有礼识节，起码不能让杀意露出行迹。如果不知道该维持什么样的表情，笑一笑总不会出错。

他尽力不去想躺在苏望床上的陌生人：“师尊去了积云川，可有受伤？”

“我只是路过边界，自然没有受伤。积云川霜雪漫天，魔气充沛，与你增修为大有裨益，与我倒是半点不投机。”

积云川是魔域的一处秘境，与苏望火系灵力相克，苏望从来不去，却肯费心费力带回一个受伤的人。

苏月行猜道：“他在积云川受伤，莫非和师尊一样，是仙门弟子？”

苏望摇摇头。

“我打算收留她一段时间。”

“师尊！”

苏望道：“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她的身份并不一般，不是魔族，也非仙门，而是出身于仙魔之外的瀛洲巫族。遇到她是巧合，仙魔不过是修行不同，总有一日要合流，你与她交好，学着如何入世，等我走了，你总该有些朋友。”

“我只要师尊！”

苏月行捕捉到苏望随口带过的只言片语：“师尊要走到哪里去，难道我不能永远和师尊在一起吗？”

“你修魔，我修仙，两者并无本质的不同。只是...”

苏望伸手，擦掉苏月行落下的眼泪：“你心法已成，至于更高阶的，仙魔不同途，我已没什么好教你，只能靠你自己领悟。”

“谁说没什么好教的，”苏月行道：“我不会的还多着，我可以学符箓，学做人，学念书，我永远跟着师尊，师尊，别不要我...”

苏月行的眼泪一行行落下，也许是出身仙门的缘故，他一早留意到，苏望对帮扶弱小有种情结，或者说是习惯。谁看起来可怜，在权衡利弊之余，苏望会施以援手。

苏月行从前不爱哭，示弱是无用的手段，敌人只会像闻到血味的鲨鱼成群结队涌上来，可苏望不一样。

苏望可怜他，同情他，为他的眼泪退让。可这次苏望没有多加安慰，因为卧房里的陌生人醒了，苏望推开他，在对方的痛呼声中走了进去。

第一次，苏月行的眼泪失去了作用。

他曾经以为自己足够特殊，毕竟苏望从未收留过其他人，始终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果苏望也留下对方，那他又有何特别之处，他与这个陌生人有何不同？何况，苏望竟然不再想教他了。

他想起苏望刚才的话，那个人不是魔族。不是魔族便可入世，与师尊有更多话说，师尊也有更多想要传授的，是吗。

在魔域活下来的修士何其稀少，至少苏月行没见过除了苏望之外的第二个。苏望之所以留下他，应该是别无选择，只好退而求其次。

只要师尊没有别的选择，依旧只有他，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好，永远在一起。

是夜。

房间如今给陌生人住着，苏望应当在灵植房炼制符咒，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苏月行潜进房内，将掌心轻放在对方胸口。魔气阻滞经脉，灵气不通，对修士而言是致命的。魔息会随着他的死亡一同散去，看起来不过是重伤不治，查不到任何痕迹。

他不认识这个人，甚至没看清过他的脸。可他躺在苏望的床上，接受了苏望的照顾和温情的目光...，那本应该是指是属于苏月行的东西，真该死。

苏月行掌心轻轻用力，有些意外，他碰到了柔软的胸膛，出乎意料，对方是个女孩。也只是意外而已。

女孩没有做错什么，她不应该死，苏月行很清楚。但她不可以留在苏望身边，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取代他的可能，一想到她会分走苏望的注意，苏月行就无法容忍她活着。苏月行掌心魔气四溢——

“嚓。”

一道火系符箓在宁静的夜晚燃烧，照亮苏望的卧房。

苏望站在门口，表情在燃烧的灵火中看不清晰，她看着苏月行：“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