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轻啸，晴光落地，给山顶镀上一层淡金。

素日里宁静舒朗的清心宗人来人往，恭贺声三五不时响起，盖因今日正是清心宗拜师之日，仙门九宗各派人前来观礼。

无论内外门弟子，都换上了新衣，迎接十年一次的九宗之会。

一大清早，许其光就领着苏南枝一同迎接宾客，眼看这会没什么人来，许其光靠近苏南枝，小声道：“南枝，上君每年都会驾临一个宗门观礼，今年轮到我们。若是上君要收你为徒，你想去吗？”

且不说李慎多半没憋好屁，就算是真心传道，苏南枝也不会去做他的徒弟，早晚要杀了他倒是真的。

她没正面回答，只说：“师姐是内门第一，也没有跟随上君修行，可见不跟着上君，一样能好好修炼。”

“那就是不肯了。”

“师姐为什么这么问？”

“从前也有师兄在拜师礼当日拜上君为师，的确进益很快，我尚在金丹，师兄就进为元婴。只是我总觉得，修行无法一味图快，之后也许要付出代价。”

苏南枝正要张口，忽闻一声“上君到了！”

缥缈云端一时骤静，不远处一介清雅白衣踏空，落在清心宗主殿。望着那抹熟悉背影，无数画面在苏南枝心中闪回：

怪石崖上，落叶丛中，十岁的李慎和她满身泥土从山崖下爬出来，她看着李慎头上的一条小蛇大叫，一刀险些削平李慎的头发；

柳树坡下，茅草屋前，十四岁的李慎运指如飞地编竹篮，她用乾坤袋一气收起三十只篮子，提到街上卖时灵气外泄，三十只篮子蹦出来，挤满了小半条街；

细雨霏霏，碧青院内，十八岁的李慎牵着她的手；

烈日当头，热风呼啸，二十六岁的李慎与她刀兵相见。

和李慎的过去没什么好后悔，没有李慎和她互相扶持，他们二人都不会有今日。只是这一次，绝不能给李慎先找到飞升之灵的机会。

许其光扶起苏南枝肩膀，关切道：“你怎么了？”

苏南枝咧咧嘴，只觉脸皮僵硬，敷衍两句便和许其光一起回到了主殿。

过了一年上午听课、下午闲逛的悠闲日子，在拜师礼即将到来的最后一个月，不少人临时抱佛脚练习各类火系法术，烈鸿山上三五不时失火走水，负责巡视山林的师兄忙得团团转。

许是今日结局已定，再挣扎也改变不了什么，弟子们反倒透出一种视死如归、心如死灰的平静来。

许其光身为大师姐，主殿前为她空着首徒的位置，苏南枝则溜到了李怀微身边。

主殿前坐着三位大能：李慎居中，左侧是宗主穆双，右侧是烈鸿山山主梁选。穆双简单做了致辞，接下来由梁选主持火系修士的内门筛选，他令人取来一块半人高的圆形晶石。

待他慢慢讲明选拔规则，殿内几乎立刻响起哀叹声，颇有没压中考试题的悲伤。本次内门选拔既不考修行理论，也不考会几种火系术法，只要把手放在晶石上注入灵力，发出的光芒填满晶石即可。

高彦宣读上前选拔的弟子顺序，许其光从旁记录，宣读结果。手放在晶石不过几秒，却决定了未来不同的命运。

不到半个时辰，大半弟子都完成了考核，主殿内的人越来越少。李怀微已是筑基七段，释放灵力时惹得一阵小声惊叹。

李怀微朝苏南枝吐吐舌头，走进内门新弟子的门。苏南枝深吸一口气，将掌心放在晶石上。

红芒渐现，雾蒙蒙充满整块晶石，不多不少。不少是指恰好能够通过内门选拔，不多是指看起来平庸，甚至算不上优秀。

梁选略一点头，挥手示意苏南枝离开，她的手却突然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按在晶石上。浓郁的红色在晶石中爆发，数秒后咔嚓作响，轰然炸开！

主殿高座上，李慎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既有实力，何必遮掩。”

穆双微微点头：“本届拜师礼竟出了个奇才，”她对梁鸿笑道：“看着与当年的其光不分上下。”

如此来看，苏南枝是在测试时留了手。在拜师礼藏拙是不守规矩，然而在偌大的宗门中隐藏些手段，穆双也是从外门弟子得登宗主之位，她清楚有时很有必要。

穆双有些惋惜，庸人常有天才难得，她当然想收在自己门下。可李慎摆明了要来抢人，否则，刚才也不会出手，逼迫眼前的女孩展示出全部实力。她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穆双笑道：“上君爱才人尽皆知，不知可看中我宗门弟子了？”

李慎刚要开口，苏南枝已道：“我不愿意。”

话音未落，她对穆双行礼：“弟子一心仰慕宗主风范，拜入清心宗外门，还请宗主允许我留在宗门。”

宗主上君在侧，梁选没资格插嘴；许其光和高彦一左一右，捡晶石碎片时互相使了几十个眼色，其他剩余弟子更不必说，一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

穆双不知为何苏南枝态度如此坚决，但她乐见其成，故作为难看向李慎：“上君，你看.....”

“我何时说要带你离开清心宗？”李慎微微一笑：“起来吧。”

许其光引苏南枝走进内门，高彦继续主持选拔。苏南枝一路向前走，感觉到李慎目光隐隐，一直停留在她身后。

出了方才的事，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这些年李慎在九宗之内搜罗根骨上佳的火系天才，不是没有人在背后猜测议论，可摆到明面上来，今日是头一遭。

正在穆双觉得空气都凝固之时，有长老匆匆进殿，附在她和李慎耳边，告告知了一个重要消息：就在刚才，瀛洲秘境自海中开启。

秘境开放是百年大事，何况瀛洲秘境试炼一直是清心宗的传统。穆双严肃起来，匆匆测验过剩余弟子，便宣告拜师礼结束，召集众长老商议试炼弟子名单。

秘境内的机缘是固定的，占据先机十分重要，又要保证前往秘境的弟子有实力，不至于被别的修仙者乃至魔族重伤。

收到消息的弟子要立刻收拾行装，备好丹药法器，明日坐飞行舟一并前往。

不过有清心宗门规在前，名单人选列出很快，不过半个时辰，梁选便来公布名单，没有苏南枝。

苏南枝来清心宗是为了更光明正大进入瀛洲秘境，就算没选中，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李怀微见苏南枝日日早出晚归修炼，知她一定想去秘境，拍拍她肩膀：“瀛洲秘境阵法有诸多限制，要么是金丹阶别，要么是有大能的标记。两个都没有，我们也没办法。

“什么标记？”

李怀微道：“有秘境出世，大家都想去看。秘境一旦开放，无论门派，无论仙魔，都可以进入。为了保护年轻弟子，瀛洲秘境外有大能们设下的阵法，金丹期可直接进入，金丹期以下的不是不能进，只是要有设下法阵的大能标记。”

“这么说设阵的人，一定有上君了。”

“上君是仙门之首，那是自然。”

苏南枝心头一动。若说比拼灵力，她不能立证金丹；若说李慎的标记，她倒有办法可想。

她自顾自想，李怀微以为苏南枝还是心情低落，半抱半推地拉她去散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第二日飞行舟出发，宋挽来叫她一起前往新内门弟子的大会，她才发现苏南枝也一并消失了。

魔域与人间交界之处，苏月行亲手封锁的通道之一，阳丘。

阳丘是一座隔断魔域人间的山，山北在魔域，山南是人间。对于魔域的人来说，翻过那座山，就可以来到人界，一座山隔绝了阴阳，故名阳丘。

苏月行一刀劈出山涧，将阳丘一分为二。魔域灵力日强，人间承平日久越弱，经年后两下撕扯出一道巨大的裂缝，有魔族借此裂缝遁入人间。

山崖下，有女子踉跄奔跑，从她脚下隐约的风声来看，尽管用了神行符，还是躲不过身后头角峥嵘的魔族追击。

那魔族忽远忽近，明明可以一击致命，偏要绕着女子射箭，直把她的衣衫划得丝丝缕缕，才哈哈大笑。

终于，女子体力不支，重重砸在地上。魔族有些扫兴，上前几步提起女郎，正要动手，只见一道刀光闪过，魔族身首异处。

等候在旁的侍从由衷道：“尊主修复了这道裂缝，日后魔族就不会再从此处为祸人间。眼下连残余魔族的魔族都扫清了，可以出发了吧？”

等师尊回来，看此处乱糟糟的，多半会不高兴。在出发之前，他得先清理干净。

“走。”苏月行抬手，长刀飞回他手中。他提刀轻划，踏入空间裂缝之中。

清心宗的飞舟行驶过一片漫无边际的云海，如同无声巡游在深海中巨鲸。

秘境一行对所有弟子都新鲜刺激，有人站在船头向四周眺望，有人在甲板处说说笑笑。最沉得住气的一批人则留在自己房间内修炼，等待即将到来的考验。

许其光运气一周完毕，总觉得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只小老鼠。她拿起桌上摆件正要砸出，小老鼠自己先探出了头，苏南枝龇牙咧嘴地示意她保持安静：“师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