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甜

原本只是在秦安府多待一天,却牵扯出这么多事来,连带着行程也紧张起来。

程双起身后,周怜光还要叫他多休息会儿,他却道不必。于是太白诸人和江家弟子在客栈外汇合,一齐出城。

“你说这沈老爷被杀,是为了什么?法宝?还是旧仇?”

众人边走,边又忍不住讨论起这件案子来,别说沈老爷死得不明不白,这魔修竟能跑到修真界的腹地来杀人,实在是一件稀奇怪事。

“管它为什么,那可是魔修,杀人嗜血的勾当,他们还做得少……”

那人话未说完,忽然听见一声马嘶,众人望去,只见程双慌忙安抚马匹,原来是他一时拉紧了缰绳,扯痛了马儿。

周怜光眉头一皱道:“师兄?”

“没事。”程双笑道,只是脸色却比刚醒来时还不好看。

江钟月和两个得力的随身侍女带领着江家弟子,和太白诸人一道走。江钟月在前面和周怜光并辔而行,两个侍女在后头,却在悄悄议论。

“这周公子果然和寻常门派的弟子不一样,实在是云泥之别,难得的是对咱家小姐彬彬有礼,没半点盛气凌人。”一名侍女低声笑道,“哎,素汀,你说呢?”

被唤素汀的侍女却不说话,只是望着江钟月和周怜光一道的背影。

走出城外,来到开阔的郊外,太白诸人纷纷下马,将马匹收回宝囊内,江氏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照做,只见周怜光随手一挥,一样芥子大小的宝物飞至空中,顿时换化作高两丈,长数丈的一座飞舟!

周怜光笑道:“路程紧张,靠大家御剑飞行怕是赶不上了,这芥子舟的灵力暂够一天使用,请江姑娘和诸位先上吧。”

这芥子舟周身刻印的,乃是千机阁的徽纹,江氏众弟子生平连见都不曾见过。像这样一艘飞舟,光是购入便要上十万灵宝,更不提它运转一日所需的灵力,几乎抵过江府上下近百人口大半年的开销。

江府众人在前,太白在后上了飞舟。程双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合上眼,周怜光却过来了:“师兄,怎么了?”

程双连忙睁眼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是吗?”周怜光只当他起来得太早,身体受不住,便伸手要探他的额头。程双却忽然一避,躲开了他的触碰。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程双勉强笑了笑,打圆场道:“我真的没事,只是想一个人歇会儿。你去吧,江姑娘在等着你呢。”他抬眼望去,只见江钟月立在船舷旁,正看向这边,朝他颔首致意。

周怜光收回手道:“好吧。”

周怜光离开后。程双低下头,脸色难看地撑住了额头。

随即他又忍不住看着自己的手。

就是这双手,掐住了那魔修的脖颈,插|入了她的丹田。程双用力地打了个寒颤。

他很想说服自己这些是假的,这些都是那魔修给自己的幻觉,可是那份触感,那种魔气渗入肌肤,在体内涌动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

他到底做了什么?程双慢慢将自己缩进角落,闭紧了眼。他怎么会是那样?

不,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变故……

飞舟飞行了一日,行程便走了一半,进入了扶风境内。众人找了个城镇休息一晚,次日又御剑赶路了一天,再次日已进了东济州。

东济州往北,便是海陵州了,因着两州之间有连绵的崇山与大片毒瘴相隔,剩下的路程最好是走水路,在海港上赁一艘船北上。

“何须赁船?去临江府寻我大伯,向他借一艘船便是。”李素闲道。

众人这才想起,李素闲的大伯,也就是飞龙真人的嫡系大弟子赵敬,便是家住在临江府,不消半日便到,还能借宿一晚,顺带借船。

于是众人加紧赶路,恰好在傍晚时分感到临江府,李素闲已事先派了纸鸽去报信,众人刚到映雪江江岸的城门口,便已有赵府的人在等候。

“小姐一路辛苦了,请上马车,老爷已在府中设了酒席招待各位。”赵府的管家对李素闲毕恭毕敬道,他身后,一辆马车以及一众人马都在静候。那马车通身由精雕细琢的沉香木拼合而成,沉香木是稀罕的灵物不说,拿来做马车车厢简直是暴殄天物,车厢四角垂着银丝细绣的香囊。

李素闲下了马,踩着车夫的肩膀上了马车,一师兄笑道:“这丫头这么大的派头做给谁看呢?”

另一师弟朝江钟月的方向努努嘴。这几日周怜光和江钟月总是走在一起。周怜光对江氏的离合剑法十分感兴趣,江钟月也从不藏着掖着,两人都是剑道天才,边赶路边谈论剑法剑道,竟是越走越近,气得李素闲在旁咬碎了一口银牙。

众人随车队入城,到了赵府,管家先请诸位入席,太白诸人及江钟月一席,余下江府众人一席。

不多时,赵敬来了。此人矮胖身材,脸上一团和蔼,他虽是飞龙真人的大弟子,但实则在飞龙真人一众弟子里头不算出挑,善在会察言观色讨师尊的欢心,又是缙云国的皇族,出手阔绰,靠着师门的名声,在临江一带混得很不错。

他一露面,众人也都起身,赵敬哈哈大笑对周怜光道:“周贤侄几年不见,越发出挑了。”

周怜光俯身道:“见过前辈。”赵敬又和众人一一见过,见到周怜光身边的程双时,笑着将目光在他身上一扫。

待重新落座,李素闲便提借船之事,赵敬一拍额头道:“哎哟,你们来得不巧,我手头几条船,已全借给朋友们了。你们若不嫌弃,就明日和我挤一条船走吧。”又故作埋怨道:“你们也是,怎的拖到这么晚才来?要是再晚一天,别说我了,就是想赁一条船都没有了。”

周怜光道:“原是两天前就该到的,只因在秦安府出了事,耽搁了数日。说起来,出事的还是前辈的本家人。”

“哦?什么人?”

“秦安府的沈鹤庆沈老爷,在自己家中被魔修所杀。”周怜光道,“是被人从身后一击致命,丹田遭洞穿,死得甚是凄惨。”

赵敬和气的脸上神色一凝,尤其是周怜光说到丹田被洞穿几个字时,眼中滑过一丝愕然:“什么?竟有这等事?”

周怜光道:“赵前辈可是与沈老爷相识?”

“唔,相识……倒是相识的,毕竟是门中师侄。”赵敬思索了一下道,“不过上回相见,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竟发生这等惨案,报给了仙盟不曾?”此人毕竟老成,方才的破绽只显露了一瞬,便恢复到叹惋的神色。

“已经交给仙盟查办了。“

赵敬仔细询问了前因后果,周怜光一一答了,说到在青楼里遇见魔修的地方,赵敬若有所思地看了程双一眼笑道:“这位小兄弟竟能从魔修手里死里逃生,真是有后福之人。”

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笑眯眯的,渐渐又将话题转换到坐船和赏刀大会上去。

席散。众人随仆从去客房歇息,李素闲则跟着赵敬往给她单独预备的一座小院去,伯侄两个在廊下踱步。赵敬道:“我瞧席上那位江姑娘,不像是出身大家,怎么却和你们一道来的?”

李素闲“哼”了一声:“不过是秦安府认得的一个小户人家女子,周哥哥认了她作朋友,邀了她同来的。”

“小丫头,吃醋啦?”赵敬笑道,“不过你是该留神着点,似这等贫寒出身的女子,自然巴不得往周贤侄身边蹭,别说周贤侄,便是攀上杨玄,也尽得好处了。”

说到贫寒人家,赵敬又想到什么道:“席上坐周贤侄身边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历?以前倒没见过?”

“您说程双?”李素闲道,“您没见过他也属正常,四年前试剑大会,他因饮酒犯禁被罚在门中禁闭,故而没参加上。不过是山野农夫出身,撞了大运,才被我们掌门瞧上。”

赵敬皱眉道:“可我瞧他根骨修为,也不算什么奇才,怎么方掌门偏偏瞧了上他?”稍一思索又道:“你说他山野农夫出身,他是打哪被方掌门捡来的?”

“这我倒不大记得清了。”李素闲从前时不时听见同门谈论程双的身世,仔细想了想道:“似乎是沧沉州一带,叫作什么普云府的地方……”

普云府这种地方,向来默默无闻,没出过什么有名的修士,或者强大的门派,一般人甚至连名字都不认得,然而赵敬听见这个名字,却是心口猛地一跳。

“是普云府什么地方?几岁捡来的?”赵敬问道。

“不记得了,应当是七八岁吧。”李素闲不满地噘嘴道,“您怎的对他如此上心?”

“能得方掌门青眼,我自然好奇。”赵敬哈哈笑道。心道七八岁,岁数也恰好对上……

不,天下应该没有这么巧的事。他暗自摇头,不过是今夜听见了沈鹤庆的死讯,一时多心罢了。

赵府的另一边。客院,仆从提着灯盏,领着周怜光程双二人走进院内,指向回廊道:“二位的卧房便在这尽头两间。”

周怜光颔首,让仆从不必跟随,和程双两个人走过院子的荷花池。

“那位赵前辈听你说起沈老爷之死时,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程双道。

“不错。或许他知道一些隐情,与沈老爷的死有关。”周怜光看向程双,“无论如何,魔修跑到修真界的腹地来杀人,若无人从旁襄助,实在风险极大,得不偿失。师兄你昏迷那两日沈兄来探望,我曾仔细问过可能寻仇的仇家,排查一番后,找不出什么可疑之人。若是本人查不出,便只能和师门有渊源。”

程双点点头,两人对视,一时竟都没有说话。

这几天众人一齐赶路,程双有意无意的,总是有点躲着周怜光,虽然是一起赶路,两人却是两三天没说过话了。

程双心下叹了口气,先道:“这几日……我身体不适,总想一个人呆着,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周怜光道,“只是师兄,你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难道我们还有什么可相互隐瞒的?”

他微弯的眼,在略显昏暗的廊下显得格外深邃温柔,那是正直的、关切的对亲人对兄弟的眼神。

程双只觉又苦,又甜。相互隐瞒?我对你隐瞒的,可不止一件事。

他将舌尖陈杂的五味咽下去,笑了笑道:“没有。”他看了看屋檐外面,“很晚了,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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